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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開車到家時已經是後半夜三點多,二舅媽披着個外套急匆匆的從院子裡出來給我們開大門,“葆四!”
夜還有點涼,伴隨着村裡零星響起的狗叫聲我跟在二舅媽的身旁進門,“二舅怎麼樣了?”
“睡了。”
二舅媽雙眼通紅,一看就是熬夜熬的,:“他一直疼,還忍着,我看不下去,就弄了兩粒止疼藥給他吃了,然後又找了一粒安眠片,最近你那陳李爺爺都得靠那個睡覺,不然睡不着……”
徑直走到後院,直到邁進二舅那屋的門檻,腳下不由得一頓,心裡瞬時百味雜陳。
二舅媽還在敘述着二舅的情況,半晌才發覺我這反應不對,指了指炕上正躺着的二舅,“葆四,你不湊近看看啊……”
默默的做了個深呼吸點頭,“看……”
說着,腳下卻很沉很沉的走到二舅躺着的炕頭,他睡的很淺,眉頭緊緊的皺着,應該只是被藥效帶的,所以醒不過來。
“二舅……”
輕輕的叫了一聲,眼睛就開始發酸。
“葆四啊,你怎麼了啊,你上炕看看,看看你二舅的腳。”
二舅媽不明就理,臉上全都寫滿了對二舅傷情的擔心,:“你瞅瞅情況,咱明早是不是得去醫院看看啊。”
我控制着情緒上炕,看着二舅媽解開二舅腳上的紗布,伸手一指,幾個已經乾涸的黑紅色的窟窿眼隨即入眼,隱約的,還能看到血眼下的白骨。
“什麼東西這麼狠啊。”
小六也湊頭過來看着,“咬得太深了啊。”
我覺得不對勁兒,要是兇猛的動物,咬得這麼深了肯定會把肉撕開了啊,仔細的又看了看傷口旁邊,沒腫,但腳面上都是斑斑紅點,很像是起了疹子。
“二舅媽,陳李爺爺他們倆也是這樣嗎。”
二舅媽點頭,:“比你二舅這嚴重,他們倆那都咬完沒多久就開始爛了,你二舅可能是還沒到那步呢,但疼肯定都是一樣的疼的!”
“具體的呢。”
我看着二舅媽確認,“具體身上還有別的反應嗎。”
“你二舅就說疼……”
二舅媽滿臉上火的看着我張口,:“但是你陳李爺爺被咬完了這就一天比一天沒勁兒了,去醫院看沒查出這腳得怎麼治,倒是查出貧血了!”
“貧血?”
我再次盯上那幾個血口,倒是挺像國產殭屍片吸血留下的那種傷口的。
“可不麼!我今晚就是和你二舅去給那陳李大爺送藥,順便給送點補血的吃的,誰知道回來就碰到那玩意兒了,給我嚇得啊,幸虧你二舅護着我,不然連我都咬了!”
“媽!那你就沒看清?”
“黑漆嘛唔的我上哪看清楚……就覺得個挺大的,好幾個,挺兇的,那直往你二舅腿上撲啊,葆四你看看腿,這褲子都刮破了……”
二舅媽說着就掀開二舅蓋在腿上的被,露出來的小腿果然都是紅色的鱗道子。
“媽呀,那地老虎還會撓人啊……不對,我四姐說是穿山甲……”
小六看着二舅的腿嘴裡一陣嘟囔,:“但我記得,穿山甲沒牙的吧……”
他嘮嘮叨叨半天,:“四姐,你確定嗎,你上回看穿山甲那活的時候我還特意查的穿山甲,那東西它不是吃螞蟻嗎……”
二舅媽聽的雲裡霧裡,“啥玩意穿山甲,葆四啊,你知道那地老虎?”
“就沒有地老虎這個東西。”
我淡淡的開口,打斷這種無疾而終的猜測,“二舅媽,明早等二舅醒了,咱先去醫院檢查一下……”
“可檢查不出來,你陳李爺爺……”
“先聽我說。”
我沉了沉氣,“咱先看看化驗報告,要是查不出毛病,那我明天下午就去六號哨所那看看。”
總得找出些共性,否則連個頭緒都沒有的怎麼查?
最關鍵的是,除了看着二舅腳上的這個傷口深,站在先生的角度,我暫時並沒感覺到別的什麼異常。
二舅媽只能點頭,“那行,天不早了,我去前屋給你倆鋪被子,抓緊時間睡一會兒,不然明早……”
“我在這睡。”
二舅媽愣了下,“在這兒?”
我點頭,幫二舅蓋好被子後就坐到炕頭看着他睡着的臉,他真的老了,記得以前小時候,每次我看到他,都覺得二舅是村裡最好看的男人,眼裡有神,笑容溫許,像是月亮。
沒等我再次開口,二舅媽就嘆出口氣,“有心啊,葆四啊,你二舅沒白疼你啊,這大晚上着急忙慌的趕回來就算了,還守着照顧,親閨女也做不動你這步啊……”
親閨女?
聽到這三個字,嘴裡又鹹了。
“媽,你可別說了,我四姐跟我爸那什麼感情啊,孃親舅大你知道不!”
小六脫下西服外套,“那我也不回去了,反正炕大,咱都在這兒睡吧,別折騰了。”
二舅媽吸着鼻子點頭,看着小六的西裝眼睛卻有些發直,“臭小子咋今天人模狗樣的呢,衣服哪弄的啊,你穿的小陸的啊。”
“陸大哥那西服我穿不得大啊,我自己的,陸大哥給我找人定做的!”
小六沒啥耐心的應着,“你不是都知道嗎,我四姐今天,不是,昨天認乾爹,特意穿的,不能給我四姐丟份兒啊!”
要按平常,二舅媽肯定就縷着這話茬兒嘮了,乾爹誰啊,準不準成啊,但現在的她心都被我二舅扯上了,聽完小六的話只哦了一聲,起身去炕櫃裡拿出被褥直接鋪下,沒在多言語。
我睡不着,趴下後就側着臉一直看着二舅,目光很長久的注視着二舅閉着的眉眼,眼尾紋很重了,法令紋也很重了,頭髮也稀疏了……
記得小時候,他哪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抱着我,或者是讓我騎到的肩頭,扯着我的胳膊說着,飛嘍,飛嘍……
姥姥總說,你別太慣着孩子啦,要上天啦!
二舅就是笑,看着我笑,也不說別的,背地裡偷摸的跟我說,四寶,你想要啥,二舅出去看病後給你帶回來。
我怎麼就沒想到他是我爸呢。
可他要不是我爸,又豈會那麼在乎我的感受,小心翼翼的問我,四寶,你是不是不喜歡那明月啊,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結婚了。
腦門漲漲的疼,我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怕粗了,再讓那明月看出異常。
想着想着,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二舅已經坐到我旁邊了,對上眼的那一剎,我心裡發緊,差點脫口而出,爸!
“四寶,我都說沒事兒了,你怎麼還跟着小六開夜車回來啊,這麼遠,得開了六七個小時吧!多危險啊!”
二舅出口就是不悅,“你看你眼睛腫的,是不是一直都沒休息好啊!”
我木木的搖頭,有些話,想着還是別急着出口可,等把眼前的事兒處理利索再說吧,畢竟,這不是小事兒。
拎出來,就足以讓家庭內部格局發生改變。
不,是所有的稱謂都要變了。
見我反應不太對,二舅隨即又有些緊張,“四寶,是我話重了嗎,我不是怪你,是擔心你……”
“我知道。”
我啞着嗓子回着,“小六開車手法挺好的,又快又穩,沒事兒的。”
“若文,你看你,大早上就沒個好氣聲兒,孩子不是擔心你嘛!”
二舅媽做好早飯上桌,扶着二舅下地時我一眼就瞄到不對,“二舅,你腳腫了啊。”
之前我看還沒腫啊!
二舅嘴裡忍着疼還是擺手,“小事兒!你陳李爺爺就是這樣的,那東西咬完就這毛病!”
我沒在多說話,下地洗臉吃飯,越合計越不對,也就是一頓早飯的功夫,二舅那腳就腫的像是氣球一樣了。
耽誤不得,撂下碗筷我就讓小六揹着二舅上車,趁着鎮裡醫院八九點人少,最快速度的檢查,我得先看醫院給出的數據,然後在得出下一步的結論!
二舅咋說都是半個大夫,跟鎮上醫院的醫生都熟,算是開了個小後門,抽血化驗的結果得出的很快,腳上沒看出什麼異常,醫生說開點消炎藥維持,“不過,若文啊……”
鎮醫院的醫生看着幾張化驗單皺眉,“你這貧血情況挺嚴重啊,這傷口大量出血過嗎。”
“沒大量。”
沒用二舅開口,二舅媽就對着那醫生開始搖頭了,“被那東西咬完後就出了不點血,然後就幹吧上了。”
醫生搖頭,“那不對啊,這種貧血是體內鮮血大量流失造成的啊,若文啊,要不你去縣醫院再做個詳細的檢查吧,咱這看不出啥啊……”
二舅跟着嘆氣,“不用了,前些天我帶來的那倆大爺,不也是貧血麼,被那東西咬得,可能都這症狀。”
“那是啥東西啊。”
醫生也好奇,“狗啊,我看像是大型犬給咬得。”
二舅搖頭,“不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那不是奇怪了嗎。”
大夫跟着納悶兒,“你在白山村住了半輩子了,還有不認識的東西?”
二舅沒在多說,只是看着我,無聲的問我怎麼辦。
我腦子裡分析着這些數據,示意小六先攙着二舅回車上,回家,去六號哨所看看!
一路上二舅媽嘴裡都在念叨,“怎麼能貧血呢,沒看到傷口出血啊……”
我沒吭聲,想着一會兒在去陳李爺爺那看看,這都等着我出主意,不到篤定,不能隨便瞎說。
等到車子開到家門口,我正招呼着小六背二舅下來,一個村民出冷子就喊了一聲,“葆四!葆四你回來了啊!!”
我嚇了一跳,回來了看到我也用不着這麼激動吧!
“哎呀媽呀,葆四啊,!救命啊!!”
這村民真不是別人,就是李二毛他爹,說話間他就看到了我二舅,“若文,你這腳咋了,是不是也被那地老虎給咬了啊!!”
二舅看着他還愣了愣,“你也知道了地老虎?”
“我咋不知道啊!現在村裡都傳開了啊!那地老虎在指揮員死之前不是就把陳李大爺給咬了嗎,昨晚,昨晚又把我爹給咬了啊!!”
李二毛他爹說的激動,“那傢伙現在腫的老大了啊!就跟你一樣一樣的,老頭疼的是嗷嗷叫喚啊!我這也不知道咋辦了!剛纔特意去找的徐婆子,本來想讓她給拿個主意,結果我看她喘氣都費勁比我家老頭病的都重,指望不上了,現在能救命就只剩你家葆四啦!!”
他說的着急,我只能讓他先冷靜,“李叔,你慢慢說,李爺怎麼也被咬了?”
“那不昨晚麼!老頭吃完飯出去,說是上老許頭他們家溜達,我合計就去唄,結果十點多還沒回來,我就給許大爺家打電話,人家說早走了,等我這剛要出去找,老頭自己從院門外爬回來了,那嚇得,臉煞白……現在話都說不出來了!!”
李叔急的要哭,“腿上,腳上都是眼子,被咬的都是口子啊,老頭都多大歲數了,這是要讓我那死去的老孃知道了,不得給我託夢說我不孝敬啊!!”
“李叔,你……”
“別說了葆四,既然徐婆子是說啥地老虎,你就先去我家看看,然後咱在破破,可不能讓我家老頭就這麼沒啊!”
沒等我說出個子午卯酉這李叔就來扯我的胳膊讓我去他家,“村裡人現在都知道你本事大,你比徐婆子強,肯定有招的!”
“李叔,你先別急……”
這我還不知道啥是地老虎呢啊!
正拉扯着,不遠處又跑來一個村民,“葆四嗎!是葆四回來了嗎!我這正要去找你呢!快!趕緊上我家看看!!”
來的村民也是熟臉,我們下塘的趙叔,和李叔還是牌友,“老李,你扯着葆四幹嘛,快!我有急事找她!”
“我也有!!”
李叔瞪眼,“我家老頭子昨晚被地老虎給咬了你知道不!我這得叫葆四去給我看看!!”
趙叔愣了,“我家老太太昨晚也被咬了啊,就出去上個廁所的功夫!你爹也被咬了啊!!”
“啊!”
李叔還能耐了,手刷的一指二舅,“若文也被咬了!你看那腳!”
趙叔隨即看去,‘啪’的拍出一個巴掌,:“對!!就是腫了!我媽也腫這樣了,一樣一樣的啊!!”
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啥好事兒……
小六懵懵圈的看着我,“四姐,那玩意兒怎麼昨晚咬了這麼多人啊。”
我哪知道!
這麼一看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啊!
“老李,這樣,先讓葆四去我家,我媽那歲數大了……”
“先去我家!我爹年紀也不小啊!!”
我這還被搶上了,二舅媽急了,“幹啥!鬆開!我家若文也病了啊,你們幹啥!!!”
鬧得正歡,大老遠又跑來一個,張嘴都一模一樣的,葆四啊!你可算在家啊,救命啊!
我看着這馮叔,想起和他一起生活的老爹……
果然,下一秒他就喊出,“快去我家看看,你馮爺爺被地老虎給咬了!”
“啥!!”
李叔和趙叔又同時出口看他,:“你家也被咬了啊!!”
馮叔懵了,:“對啊,你們也是啊!”
“對啊!”
大家一說完,互相對看一眼,“媽呀!這成精的地老虎也太狠了,葆四啊,你快點想辦法啊!!”
“燒紙,徐婆子說去河邊燒紙!!”
“葆四啊~那是葆四不!!”
大老遠又傳出聲音,“你在家就好了,趕緊去看看,這地老虎……”
頭。
徹底大了。
不算我二舅,昨晚就被咬了五個,他們在我家門口不停的對我敘述着接近相同的症狀,都是天黑,沒看清,但是咬出了口子,腿腫!
不,也不是全沒看清,趙叔他媽還算是靠譜的,據說嚇暈前仔細的打量了一眼,說是大蜘蛛。
二舅一口否決,說絕不可能有狗崽子那麼大的蜘蛛!
關鍵是有硬殼,蜘蛛那裡有硬殼!
衆人這麼一鬧騰,再加上我們村自古就有湊熱鬧的屬性,這人就越聚越多了,結果一聽到這地老虎,更是人心惶惶,不停的聽着李叔,趙叔,馮叔……那熟悉的故事套路,邊聽嘴裡還邊配音,就跟自己被咬了似得發出嘶嘶的聲響,最後,在統一把眼神落到我臉上,就是那句,葆四,你趕緊給出個主意啊!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