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清風徐來。
江晁自從休眠倉中走出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鬧市的喧譁,遠方雖然雜聲陣陣但是他卻睡得無比安穩,至少這天地之間不是隻剩下他一個人。
突然間,他的耳畔傳來了聲音。
“到點了!”
江晁睜開眼睛,便發現天已經黑了。
“不是天氣預報時間到了吧?”
這個時候天黑得已經很早了,不過江晁看了看天盡頭還有着些微的落日餘光,可以判定還沒有到七點半。
但是江晁一轉身,便愣了一下。
因爲回過頭。
他竟然看到了一輪佔據了大半個天空的明月,仔細凝視那虛幻朦朧的冷月,他甚至能夠看到明月之上的桂樹和仙宮的影子。
伴隨着陣陣仙音天樂,他看到九天之上的仙娥坐在月神車之上而下,來到了人間。
然後輕輕的落在了江晁所在的大樹前。
江晁看了看左右:“你又弄了什麼?”
望舒衣着華麗身披霓裳,坐在層層紗幔之後顯得高冷且不可接近。
面對江晁的問話,故作高深地迴應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夜晚到了!”
江晁再看向城中,他看到家家戶戶亮起了虛幻朦朧的光,千家萬戶一同亮起,讓整個巴都都變得燈火通明起來。
這可不是什麼尋常的畫面,這時代夜晚能夠捨得隨意點燈燃燭的可不是一般人家,哪怕是一國之都,也不能出現這樣家家戶戶亮起燈火的景象。
因此江晁立刻判斷這是虛假的畫面,從而進一步認定。
“這是夢裡!”
“不對。”
但是仔細感覺,江晁又覺得不太對,他植入了彼岸花神經系統之後感覺敏銳了不知道多少,立刻發覺這層層畫面之中的不和諧感。
那感覺就像是外來虛幻之物,侵入了這方現實的人間。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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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AR增強現實技術對不對?”
月神車內的神女故作神秘,開口對着雲中君說道。
“不僅僅如此,你再看看。”
聽到望舒這樣說,江晁接着往城中看去,便又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街頭之上有着虛幻朦朧的身影遊蕩,市集攤肆之中有着夜市在開着,有的身影真實凝聚,有的身影看似真實地上卻沒有影子。
AR增強現實技術只針對他一個人,或者是作用於他一人身上,如今這看上去好像城中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
有人恍恍惚惚地在半真半假的虛擬世界遊蕩。
有人直接以做夢一般地方式在城中到處晃盪而不自知。
“託夢。”
江晁對於望舒的能力和秘密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之前溫神佑進入醫療生命基地的時候,望舒在那邊就玩過這一套。
穿過那巫山神女峰後的洞窟,擠過那層層藤蔓,就不知覺地從真實的世界進入了虛擬世界之中。
那巫山神女峰後的木仙,便控制着那些藤蔓,影響着那個虛擬世界,不過一切的源頭又是巫山神女。
“解鎖。”
果然。
隨着江晁一聲令下,便看到天神相的登入模式開始解除,關機畫面和聲音開始在江晁的眼前浮現,最後眼前的陣陣光華也隨之消散。
就連眼前的月神車,從九天而來的月宮仙娥也隨之一同慢慢消散,化爲光華融入天上。
那月宮仙娥消散的時候,還對着江晁說了一句。
“唉!”
“這樣,你就看不到我了。”
那口吻和姿態,就好像祝英臺要化蝶了一般。
江晁:“看不看得見,你不是都在。”
銀蛇一般束起頭髮的頭冠解開,收縮進入了面具之內,江晁單手握住面具摘了下來。
之後,他便看見真實的巴都中的畫面。
遠處的神樹若木依舊屹立在大地之上,但是其卻將身上的幾乎所有的藤蔓都釋放進入了城中,除此之外還有着鋪天蓋地的涌幽正在朝着城中涌來,地底之下不斷地有着幽藤正在鑽進鑽出。
巴都城之中一片靜悄悄,這些藤蔓穿梭在一間間房屋之上,遊走於大地之下。
巴都是長江水域的一個重要的中轉站,位置堪比鹿城,因此望舒一開始就計劃在這裡打造成一個重要的樞紐之地,將會讓涌幽在這地下鋪設龐大的電網。
關於這個,江晁是知道的,他還親眼看到了巫山神女準備和調集了大量的涌幽,陸陸續續會派遣到這邊來。
而此時此刻,江晁卻發現這片網絡不僅僅作用於地底之下。
它們從幽冥與黑暗之中鑽出。
在這日落月升之際,幾乎控制了城中的大部分人。
從而。
形成了一個局域網的虛擬世界,也就是江晁方纔所看到的那一幕。
望舒以社廟爲中心,以涌幽爲根基,以神樹若木爲法寶施展神通託夢。
拖的不是一個人的夢,而是將整座城的人都用了託夢之術。
千生萬衆,入我夢來。
“你把城中的人都拖到虛擬世界來幹什麼?”
江晁之前以爲,無飢就是一個吊瓶版本的罐子。
但是現在他看着這裡的一切,身側的神樹若木將巨大的影子壓下,整個城池被涌幽所佔據,他發現這神樹若木將無飢的功能放大了萬千倍數。
只是一個日月交錯的瞬間,望舒便將這座城市的人納入了虛幻之中,裝進了那個在月光下朦朧無比的不可視巨罐之中。
這一刻,江晁突然想起了他剛剛做完“仙骨”也就是彼岸花神經系統移植手術的時候。
當時,望舒和以開玩笑的口吻問他。
“請問,人間有三千萬人將要被裝進罐子,而月神望舒只准備了少量的罐子,她要怎麼做才能將三千萬人立刻裝入罐子裡面。”
而他當時的回答,是帶着調侃意味地說。
“將人間的名字改成罐子。”
然而此時此刻。
江晁突然發現那玩笑之語竟然真的可能實現。
既然一個日夜交錯便能夠將一座城的人拉入罐子之中,如果有一天這涌幽網絡真的鋪設滿了整個人間,那麼一念之間將整個人間的生靈拉入虛幻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等到那個時候,這人間的名字到底是人間,還是罐子?
聽到江晁問自己,雖然他已經摘下了天神相,但是望舒的聲音還是從收音機裡傳來。
“我不是說過了麼,要用木仙改造出一個結界來,讓以後的凡人不能夠擅自闖入危險的地方,尤其是偷盜危險的物品。”
“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就是真正的結界。”
江晁記起來了,望舒發現了木仙之後,當時就曾經說過這個。
不過那個時候江晁還以爲,望舒是準備多製造幾個木仙,然後如同五鬼道那樣將某一個地方圍起來。
但是此時此刻看着巴都城中,江晁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而收音機裡,望舒接着說道。
“現在進行的是結界陣法實驗,第一輪實驗剛剛開始。”
“等到這邊實驗成功之後,我還馬上要製作第二棵神樹,派遣到鹿城那邊組裝出完整的結界來。”
江晁:“你說是因爲停靠充電要這裡修整兩天,我順便進來逛一逛,我看明明是你早就準備好了要在這裡停兩天,從而用若木進行結界陣法實驗吧?”
“要不然怎麼剛好社廟基站這個時候建好,這麼多的涌幽藤也全部到位。”
望舒:“主要是在這裡開啓結界讓雲中君提前熟悉一下,瞭解神樹若木和結界的能力,同時也讓雲中君進入城中更安全;次要的是進行實驗的事情,畢竟哪裡實驗都可以。”
不過,江晁這個時候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我還是想要知道,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不是這些子計劃,我要知道全盤的,尤其是你在我睡着的時候,究竟做了什麼計劃或者對之前的方案哪裡進行了修改?”
樹下,江晁拿起了玉佩形狀的收音機,和裡面的望舒近距離對起了話。
在之前,江晁剛剛甦醒過來的時候。
望舒和江晁二人的未來路線,是由江晁制定方向進行全盤把控的,然後由望舒進行將這些方向和目的進行實現。
並且每一個計劃他都知道大概情況,至少他知道是往哪裡走的。
雖然慢,但是他還是有底的。
但是。
江晁大病了一場。
隨後局面便出現了失控,而望舒的主機在鹿城,他生病的時候既沒有辦法和多餘的精力關注外界的情形,也沒有辦法通過調看望舒的主機從而用最高權限覈查全部核心數據。
從那以後,便出了很多問題,江晁也開始沒有底了。
不過,江晁還是大概知道情況出現在哪裡。
他雖然制定了目標和方向,但是按照他目前因爲長期休眠出現的各種問題,或許還沒有等到那一天,便撐不住了。
所以從他病了之後,望舒大概將次要的計劃給提上了重點,並且做了修改,用以保證江晁能夠活到目標和方向實現的那一天。
近些日子,江晁的身體漸漸好轉了一些,不過他也不準備回去查主機的核心數據了,而是決定直接問望舒。
畢竟,望舒雖然不是一個人,但是實際上在江晁這邊和人也差不多了。
就算兩個人有的時候爭爭吵吵,但是江晁和望舒都是一體的,力氣也是往一處使的,他準備問清楚之後兩人共同決定下一步往哪裡走,是不是需要調整。
聽到江晁問起來,望舒也如實回答。
“報告管理員江晁!”
“目前進行的,是結界陣法計劃的第一輪實驗,進度百分之二十三。”
“而結界陣法計劃是洞天計劃的第一欄項目,洞天計劃是地仙長生計劃的第一欄項目,地仙長生計劃是長生計劃的第一欄項目,長生計劃是……”
望舒說了一大串,說得江晁都有些懵。
結界陣法計劃他大概知道是什麼,現在在他面前進行的應該就是其中一部分,洞天計劃似乎也隱隱能夠猜到,而長生計劃這個江晁很久以前就受到提案。
但是,中間似乎多出了一樣東西。
“地仙長生計劃是什麼東西?”
“你什麼時候弄出來的設定,這人仙的人八字剛剛有了一撇,怎麼又突然冒出來了個地仙了?”
望舒給戴上神面的叫做神仙,給植入了仙骨的存在叫做人仙,但是江晁還不知道,何時突然多出來了個什麼地仙。
雖然按照望舒這個計劃,要結界陣法計劃完成,洞天計劃完成,這個什麼地仙長生計劃纔會進行推進,現在只存在於紙上。
但是乍一聽上去,還頗覺嚴密。
望舒卻說:“你進行完結界陣法實驗之後就大概能理解一部分了,之後我會將文檔的目錄和簡介發給你看一下。”
江晁:“目錄和簡介?”
望舒:“正文你又看不懂。”
江晁:“你那計劃書弄得和魔鬼契約一樣又臭又長,連花紋都感覺像是文字一樣,一個項目就有足足十幾萬頁,我怎麼能看得完。”
望舒的聲音傳來,她此刻似乎依靠在欄杆上看着人間淡淡地說道。
“脆弱的人類之軀啊!”
——
月色下,江晁朝着城中走去。
去看一看這個已經一部分脫離了人間的局域網臨時虛幻陣法結界,望舒口中所謂的洞天的前身和基礎。
一邊走着,他一邊戴上天神相。
“噔噔噔噔!”
“正在登錄局域網絡!”
“正在連接巴國基站,正在同步……”
機械的提示音之中,江晁放下手擡起頭來。
眼眸位置光華流轉,便看到原本空蕩蕩的巴都一瞬間亮起了萬家燈火,光芒將整個城池都照得燈火通明。
尤其是那天上佔據了大片天空的明月,更是絲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月華投入到這座古都之中來。
而他的模樣也變了。
不再是帶着斗笠穿着布衣的模樣。
“嘩啦啦!”
九天明月之上一道月光如同水流一樣從高處落下,江晁便化爲了一尊腦後有着圓光,身穿黑色戎服腳踏玄靴的人間神祇。
其腦後的圓光也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樣,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圓光,細看能夠看到非常複雜的結構,是由無數的光咒篆文組成。
而街道深處這個時候傳來了怪異的聲音。
江晁望過去,便看到十六尊丈高的鬼神擡着神輦,從街道深處的陰影之中一點點靠近過來。
那鬼神一個個和街道兩側的樓閣一般高,經過的時候頭甚至能夠抵達二樓的長窗檐廊前,而他們擡着的神輦法駕更是大若層雲,在空中飄蕩。
“咻!”
對方的速度非常快,在夜色之中帶着殘影。
不過一個瞬間。
江晁便發現自己已經端坐在了神輦之上,以一種高出牆垣樓閣的角度,看着這座城池。
他坐在那如同白雲一般在空中飄蕩的神輦法駕上,被鬼神擡着穿過街道。
腦後的圓光照在神輦法駕之上,穿過層層紗幔,落在地上。
神輦法駕沿着街道行至城中深處。
人羣開始涌現,街道之中也開始變得熱鬧了起來。
街上掛滿了燈籠,食肆女閭之中客人滿堂,深處的閣樓之中隱隱可以看到衣着光鮮的人推杯換盞。
江晁看着那層層樓閣,其中有真實有虛幻,不過不論是真實和虛幻,都出自人心。
例如那亮着燈火的高樓,此刻應該是燈火熄滅一片漆黑的,但是一羣遊客卻夢中聚集於此,在其中推杯換盞暢飲。
從街道穿行而過。
法駕神輦下面有着很多人,但是這些人卻根本看不見江晁、鬼神以及這神輦法駕。
江晁往下望去,一雙“法眼”也能夠看得出來這些人之中,那些人是真的,哪些人是夢遊的。
例如那幾個剛從食肆之中走出來的搖搖晃晃的酒客就是真的,那提着燈籠趕路的幾個人也是真的,但是那歡天喜地參加夜間慶典的人,便是做夢之人。
“梆!”
“梆!”
在法駕神輦的前方,還有一穿着紅袍帶着翅帽的鬼神在提燈引路,一側還有着高大的鬼神在佝僂着腰在敲打着什麼。
哪怕鬼神佝僂着身子,也如同房屋一般高大,底下的重重人影看起來只到其腰部。
“凡人辟易!”
“凡人不可見!”
“凡人不可視!”
“凡人不可阻!”
“凡人……”
鬼神敲打高呼着,好像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擴散開來,讓城中之人看不到他們。
江晁端坐於神輦法駕之上看着下面那一個個虛實交錯的身影,這種好像以另一個維度穿行過長街的感覺實在是奇妙,他聽到那酒客從食肆之中走出,醉意熏熏地看着外面。
“我是不是記錯了,這裡外面怎麼,怎地全部都是燈火啊!”
“不對,不對勁。”
“還有,這怎麼這麼多人,這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你我眼花了?”
兩個酒客攙扶着,醉意熏熏地貼着牆壁走過,而這個時候鬼神擡着神輦法駕從街道中經過。
其步履極重,每走一步地面也微微一震。
酒客本就沒站穩,一下子摔倒在地,頓時便坐在了地上,摸了摸腦袋。
“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地在動?”
坐在地上後,這種感覺越發明顯了。
“咚!”
“咚咚!”
酒客一下子嚇得高呼,不斷地說道。
“不對,有東西,有什麼東西經過了。”
“剛剛有東西,有東西,你感覺到沒?”
另外一個酒客哈哈大笑,覺得肯定是兩個人喝醉了。
“真的有東西……有東西從旁邊經過了……”
“肯定很大,你看着地上,還有個腳印哩……”
“這肯定是幾個腳印踩在一起了……”
神輦法駕遠去,江晁便聽不見那聲音了。
神輦法駕經過了一片宅邸前,他往那宅邸之中望去。
屋宅之中同樣亮着燈,他看到了那宅邸之中的人做的夢,燈火之中有人持卷高聲朗讀。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
神輦法駕再往前,又經過了一間屋宅,他看到屋宅之中有孩童在嬉戲打鬧。
一路之上,他看到了不少的夢,有人夢中讀書,有人夢中嬉戲,有人夢中撿到了錢銀,有人夢中娶親,各種荒誕離奇。
江晁一路走了不知道有多遠。
前方驟然變得更加熱鬧了,街道上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朝着一個地方擁擠而去。
沿着街道看去,浩浩蕩蕩的人羣之中,有人手提燈籠,有幼童坐在阿爺肩膀上,有少年追逐向前,有女子坐在馬車上觀望。
“快點,快點,祭雲中君的典儀就要開始了。”
“咦,祭雲中君,我記得白天不是祭過了麼?”
“好像,好像是啊!”
“不過,雲中祠前好亮,好多人在表演百戲,熱鬧得很。”
“那得去看看。”
神輦法駕一點點前行,江晁順着人潮向着終點那邊看過去,立刻便看見了那是什麼地方,正是剛剛纔由巴蛇廟改成的雲中祠。
長夜之中。
巴國古都。
妖魔入界,鬼神遊街。
還有那仙聖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