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敘本有輕微的潔癖,看到這骯髒的情形,心中就好像被人塞了一把牛毛,咽不下也吐不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種事情,他自然是不願意乾的。
老太太見黃敘遲疑,面露不虞:“怎麼,嫌髒,還瞧不起環衛工人和勞動人民了?推上去三四代,誰的祖宗不是農民出身,做人不能忘本啊!”
她說起話來帶着威嚴,漸漸就嚴厲起來。
黃敘不好得罪,只道:“老太太,話不能這麼講,我什麼時候說過瞧不起環衛工人了?”
老太太怒道:“先總理周公在時,還親切接見過環衛工人。以前每到週末,無論多大的幹部,都會下去和生產第一線的工人一起勞動。職業只是分工不工,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剛纔我看你這個小夥子倒是個勤勞的人,現在看來,也不怎麼樣嘛!”
本來,黃敘考慮到老太太是從門裡面走出來,知道她和這家主人必定有關係,不好得罪。有主要考慮到她年事已高,年紀可以做自己的奶奶,神色頗爲尊重。
如今,這老太婆上綱上線,心中頓時就有了火氣。
當下一衝動,就道:“婆婆,你老說的話道理是對的。可是時代不同了,現在是自由經濟時代,一切都要按照經濟規律辦事,義務勞動這種事初衷是好的,可不科學。打個比方,就算國家幹部下生產一線義務勞動。可術業有專攻,專業的事情得交給專業人士來做才能做好。你讓一個不懂得工業生產的公務員去鍊鋼,去當電工,幹砸了,造成的損失算誰的。很多時候,上頭下去,也就是做做秀。不但幹不成什麼事,還給下面的人制造麻煩。”
老太太更怒:“讓你掏個下水道,你說這麼多歪歪理做什麼。還什麼專業人士,掃大街要什麼專業知識,老太婆我天天掃,並不比別人掃得差。”
“不是我不願意掏,實在是道理上說不過去。據我所知,這裡的衛生都有環衛工人負責。你來掃了,工人們掃什麼?”黃敘反問。
老太婆:“我掃了這段路,國家可以少付一個工人的工作,我爲國家節約了幾千塊錢。只有國家富強了,老百姓的日子纔會富裕。”
“老太太,這話說得又不對了。”黃敘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興致,搖頭道:“你把人家的工作搶了,國家是節約了幾錢快錢。可你想過沒有,錢是什麼,不外是一種以國家信用做爲保證的交換憑證。這幾錢塊錢放在國庫裡不用,沒有任何意義。錢,只有流動起來,才能創造更多的價值。”
老太婆冷笑:“你倒是跟我說起政治經濟學了,說說,我道要聽聽你能夠說出什麼大道理來。”
黃敘道:“老太太,你想啊。如果你不頂替環衛工人的工作,這一個月幾千塊錢工資發下去。工人用來買柴米油鹽巴,用來交水電氣,用來坐車。一個工人或許不算什麼,但全國的環衛工人加起來上百萬總是有的,得帶動多少產業,種植、養殖、電力、石油、交通。如果人人都學你義務勞動,市場豈不是要萎縮了。要不,乾脆大家都退回原始社會小國寡民,自產自吃好了,還要現代社會做什麼?”
“你你你……”老太太氣得全身哆嗦。
黃敘在京城不明不白地陷了一個月,心中本就有一口怨氣,當下說話也不客氣起來:“老太太,咱們往小了裡說。你義務勞動,不是搶了負責這段衛生的工人的工作。人家也有一家老小,沒有了工作,人家還怎麼活?你老人家看樣子是國家退休幹部,退休金應該不低,五六千總是有的,醫療免費,住的還是老幹部特護病房。可別忘了,世界上並不是人人都有你這樣的條件。”
“你老人家義務勞動倒是痛快了,滿足了自己精神需求,可人家呢?很多時候,我們做好事的事情出發點是好的,可結果卻和我們的初衷背道而馳。你覺得自己大公無私,可說穿了,卻是一種自私。”
老太太瞠目結舌:“你你你,你說我自私?”
黃敘從心裡說,其實是不願意進那扇門的。他預感到自己一旦跨入那道高門,將來會有數不盡的麻煩,說不好就有不測之險。看這老太太在裡面應該地位不低,索性故意把她給得罪到死,最好能夠被她提起笤帚把他給趕走。
如此,任務就算完成了,路偉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我黃敘只不過答應你路偉進京替你辦事,可人家不見我,事情辦不成,卻是沒有辦法,怪不得我。
黃敘裝出氣憤的樣子,喝道:“老太太你可聽說過子貢贖人的典故?”
“什麼典故?”
黃敘:“春秋時,魯國有一道法律,如果魯國人在外國見到同胞遭遇不幸,淪落爲奴隸,只要能夠把這些人贖回來幫助他們恢復自由,就可以從國家獲得金錢的補償和獎勵。孔子的學生子貢,把魯國人從外國贖回來,但不向國家領取金錢。孔子說賜,你錯了!聖人做的事,可用來改變民風世俗,教導可以傳授給百姓,不僅僅是有利於自己的行爲。現在魯國富的人少窮人多,向國家領取補償金,對你沒有任何損失;但不領取補償金,魯國就沒有人再去贖回自己遇難的同胞了。子路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謝他送了一頭牛,子路收下了。孔子高興地說:魯國人從此一定會勇於救落水者了。”
“所以說,做好事如果不動腦筋,有的時候其實是做了一件大壞事。”
老太太氣得渾身顫抖,指着黃敘:“你你你,你說我做壞事,你說我自私,你你你……可惡……”
說話間,她臉青了,嘴脣變得烏黑,腿一軟,就朝地上倒下去。
黃敘大驚,一把將她扶住:“老太太,你怎麼了,怎麼了?”這老太婆起碼八十歲了,如果被自己氣出個好歹,問題就嚴重了。
大紅門出來的能是普通人物。
頓時,冷汗就從身上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