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金身,只差一隻腳了。
北洲北部,天妖大戰之地,李長壽靜靜站在妖獸屍山上空,感受着天地間流轉的生靈之悲。
天邊還有零星的追擊戰,此地天兵已開始救助傷者、收拾己方陣亡的天兵屍身。
地府那些鬼差完成了阻擊妖族伏兵的任務,此時轉身就幹起了本職,將此地未被毀掉的魂魄盡數收起。
略微嘆了口氣,李長壽身形自空中落下,在幾名天兵的屍身前浮空盤腿而坐,口中唸誦道門度人經。
一縷縷流光自這幾名天兵的屍身飛出,凝成了幾道淺淺的虛影,對着李長壽拱手行禮,自行朝不遠處的鬼差飛去。
生死無小事,戰起血肉凝。
李長壽口中唸誦不停,背後浮現出一杆水藍色幡旗,不少妖族被打散的妖魂也得以凝聚,被鬼差用鎖鏈鎖了,拉去了遠處。
誦經聲漸漸多了些,不少天兵天將駐足各處,各自誦讀經文。
黑山之外,正在歡慶豐收的衆巫族也安靜了下來,四位大巫祭輕聲念着上古禱祝之文。
半個時辰後,李長壽的本體與白澤匯合,對白澤拱拱手,一人一獸駕雲離開此地,很快就消失在北海深處。
李長壽‘去而復返’,回來的自然是化身,駕雲飛向了高空,對着那四位此刻表情有些複雜的聖母宮侍女做了個道揖。
“各位仙子,有禮了。”
“水神莫要折煞了我等。”
四名仙子立刻欠身回禮,居中那名爲首的狐耳仙子輕聲道:
“常聽宮中的姐妹們說起,水神運籌帷幄、足智多謀,今日見水神大破敵陣,竟神勇如斯。”
“仙子過獎,”李長壽嘆道,“今日之戰是天庭兵將奮勇殺敵,我不過是做做排兵佈陣之事,不足爲道。
還要多謝幾位仙子大義爲先,能趕來相勸妖族。
戰事一起,生靈塗炭,所幸此地是北洲荒地,巫族早有準備,並未波及太多生靈。”
這四位仙子對視一眼,各自都多了些笑容。
一女子道:“水神您說話當真好聽哩,我們姐妹四個其實都是上古妖族出身,今日前來也多帶着私心,不敢受水神您這般稱讚。”
“此間戰罷,我們也要回聖母宮了,”爲首的狐女笑道,“水神可有什麼,需要我們帶回宮中?”
聖人娘娘催稿?
“近來忙着應對北洲之事,”李長壽道,“待公務處置妥當,定要找機會去聖母宮中拜見娘娘。”
“善。”
四位仙子欠身行禮,架起雲舟,說笑間朝天外而去。
李長壽略微思索,他在這個狐女仙子身上,感受到了與青丘小蘭相近的氣息。
莫不是,這就是在聖女宮中侍奉聖母娘娘、青丘一族的老祖?
看着,比小蘭還要年輕些,雖然修爲的確高深莫測。
聖人娘娘派來這四名侍女,是否還有其他深意?
李長壽負手站在空中,仔細思索。
陣陣龍吟聲自遠處傳來,追殺鴻蒙兇獸羣的龍族回返,以折損了數十條蒼龍的代價,斬殺了七八隻兇獸……
幾名龍族老者齊齊向前,對李長壽抱拳行禮,低聲道:
“稟水神,龍宮戰將已完成馳援北洲戰局之令!請水神繼續下令!”
“損失如何?”
“多謝水神掛念,”一位龍族長老嘆道,“望水神恕罪,本可留下更多妖族高手,但我等一見那些破海眼的仇敵,就有些失了理智……”
“此乃情理之中,今日若非龍宮馳援,天庭本部尚無與妖族直接開戰的實力。”
李長壽緩聲道:“今日戰死之龍魂,可入天庭功德池中蘊養十年,而後轉生投胎,再入四海龍宮之屬;
龍魂難聚者,當立碑銘祭奠,負傷者也需好生調養。”
“多謝水神體恤!”
“各位稍後與木公稟告了此事再離開吧。”
李長壽如此叮囑一句,龍族四位長老齊聲稱善,帶着衆多龍族高手在空中等候。
此戰,天庭損兵三萬有餘,天將折損數十,巫族戰死一千二百,重傷者過半。
正所謂困獸死鬥,妖族那些沒能順利逃離的高手,最後發狂猛鬥,讓天庭遭了不小的損傷。
正面大戰時,天兵攻守有度,把‘距離美’發揮得淋漓盡致,讓妖兵近乎全無反手之力。
天庭中高端戰力的大量缺口,着實讓李長壽頭疼。
莫名的,李長壽竟然有些期待起了封神大劫之後的天庭……
這具化身紙道人在北洲忙碌,處置戰後諸多事宜;
李長壽的本體,此時已與白澤在天邊遁形,在洪荒繞了一大圈,趕回度仙門中躲藏。
稍後還是要提醒下空虛掌門,讓掌門和幾位長老嚴守白澤在度仙門隱居之事。
一路上,白澤和李長壽並未交談,一直到了黑池峰,白澤趴在那水潭旁,注視着清澈的潭水,整隻獸都有些頹然。
“白先生似乎有些失落。”
李長壽溫聲問着:“可是因陸壓終究還是走上了與天庭相抗之路?”
“唉,”白澤緩緩吐了口氣,“並非是爲此事,他脾性如何,貧道早已明白。
只是有些無力罷了。
知道的再多又有何用?不過是提前看到了一些人、事、物的結局,卻無力去改變什麼。
就算對陸壓叮囑的再多,他也只會去看眼前之利,總覺得天命所歸,說到底,終歸是心底的傲慢葬下了所有,與他父親脾性都是如此相近。”
李長壽想了想,道:“如今西方教再次涉入妖族之事,先生覺得,天庭該如何應對?”
“水神又考我了,”白澤提了提精神,沉吟一二,保持着本體形貌,開口道,“儘可無視之。”
“哦?爲何要無視?”
白澤道:“西方這次出手慎重且巧妙,不去正面參戰,卻相助那些妖族高手逃得性命。
如此既可得妖族這些高手感激,又沒有得罪天庭太深。
依照西方這般思路,天庭哪怕想興師問罪,都有些困難,倒不如無視之,先探明西方在謀算什麼,再對症下藥。
對於聖人勢力,只要將他們所想摘得的瓜提前踩碎,那就已算是贏了這一陣。”
李長壽緩緩點頭,心底仔細對比着白澤的話語與自身想法,倒也是不謀而合。
白澤又嘆了口氣:“就怕陸壓稍後走上絕路,徹底轉投了西方。”
李長壽問:“陸壓轉投西方,與他有何不妥?”
白澤道:
“與他自身並無不妥,今日他已失卻聖人娘娘的蔭庇,若是能得西方聖人庇護,自可讓性命無憂。
但陸壓投了西方,妖族氣數將會被西方吸乾,妖族上下也將淪爲西方之木偶。
這批妖族死了,貧道倒會心氣更順些,但今後,天地間新化生之萬靈,盡被西方劃爲妖族,而後供他們殘剝奴役……
實爲萬靈之不幸。”
“先生所言,倒是我此前並未考慮到的,”李長壽恢復了原本的面容,低頭思索。
白澤笑道:“水神重人族而輕萬靈,這無可厚非,但水神如今能影響天庭各方事務,也能影響玉帝陛下做出決斷,也當更公允些。”
李長壽緩緩點頭,而後目光有些玩味地看着白澤,笑道:“白先生來我身側,莫非早已存了這般勸言之心?”
“水神勿要多想,”白澤有些失意地趴在那,“貧道是爲改善人教伙食而來。”
“我信白先生之言,”李長壽拱拱手,“白先生且休息一陣,我處置好北洲後事,就來與先生飲酒暢談。”
白澤失意地嘆了口氣,趴在那繼續鬱悶。
……
北洲北部,天兵天將井然有序地駕雲離開,飛回高空。
地府陰司的兵馬也整軍退去,駕着陰風迴轉幽冥界。
東木公與李長壽一同在各處巡查了一遍,代表天庭慰問了北洲巫族,送去了天庭給的親切問候。
牛頭馬面帶着一羣此前沒機會登場,現在各種幽怨的地府巫族,猶猶豫豫地到了李長壽和東木公面前,老老實實抱拳行禮。
“水神大人,兄弟們沒能上場啊哞!說好讓我們打最硬的仗……”
李長壽額頭掛了幾道黑線。
這些傢伙,武大郎喝藥還跟潘金蓮要續杯——逞強不要命是嗎?
“那些鴻蒙兇獸並未直接參戰,這是我此前算計失誤,”李長壽笑道,“但正因各位的靜心埋伏,給了對方極大的威懾力,也讓我心中更有底氣應對今日之戰局。
各位雖沒有直接參戰,但發揮的作用,可不比正面廝殺小,相反還有更爲重要的意義。”
牛頭馬面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馬面道一聲:“水神大人您別這麼說,這跟我們巫族的觀念不符。”
一旁木公笑了笑,強行刷了下存在感,言道:“今日之戰,但凡參戰者都會論功行賞,各位也是大功一件。”
牛頭馬面眨眨眼,前者不禁嘀咕:“木公大人也在。”
馬面正色道:“木公大人莫要做這般侮辱我們巫魂之事!我們並未參戰,何功之有?”
牛頭甩了馬面一蹄子,搓着大手,對李長壽嘿嘿一笑:
“當然,要是天庭執意要獎賞,我們也不能違抗天命不是?
就百巫百年份的調料就行了,您千萬別給多了,給多了,我們兄弟……也就勉爲其難收下了,畢竟不能違抗天命。”
“調料?”東木公給李長壽投去了疑惑的眼神,後者含笑傳聲一二,東木公啞然失笑。
木公笑道:“既然巫族喜食,這也不難做到,稍後就讓水神取來配方,我命天宮衆女仙趕製一番,便送去地府,如何?”
牛頭連忙點頭,“多謝水神!多謝木公!”
馬面在旁氣得直翻白眼,倒也沒主動拆臺。
待打發走了牛頭馬面,李長壽與東木公帶着數十名天將,駕雲回返天庭。
天庭衆仙神齊聚北天門,待兩位權臣回返後,又是一番恭賀。
這般又折騰了半日,李長壽總算回了自己的水神府,來不及休息,心神繼續監察北洲邊界衆妖族的動向。
此次,妖族在北洲之北損兵折將,元氣大損。
當妖族在巫族面前慘敗時,北洲南部邊界留守的衆妖族作勢起兵,要前去支援。
但一來,妖族剩餘精銳要穿過厚厚的瘴氣圈,最少需要七八個時辰;
二來,中神洲北部,衆多仙門上方仙光繚繞,數不清多少人族煉氣士像是得了什麼命令,在山門之上排列好了戰陣。
妖族‘大本營’頓感壓力,很快就做出捨棄北洲北部妖兵的決斷。
這自然也是李長壽此前安排好的一點小底牌。
他只是利用自己的人脈關係,給少部分仙門發去了協助邀請,讓他們做個樣子對妖族施壓,這些仙門也樂意做這順水人情。
北洲戰敗,高手狼狽回逃,派去的妖兵被殲滅十之八九,妖族自是羣情激憤。
但李長壽仔細監聽了一陣,發現妖族中罵他這個水神者少之又少,罵龍族巴結天庭最多,罵天兵‘用道兵爲盾’,躲在道兵之後不敢一戰者也不少。
而提到‘水神’二字,大多妖族都有些感慨,甚至有不少妖族在讚歎‘水神勇武’,言說自己祖上也跟‘水之道’有關……
妖族的族文化,當真令壽捉摸不透。
可惜,此時無法尋到陸壓藏身之地,不知陸壓傷勢如何。
若是乾坤尺將陸壓打成了重傷,自己也可安排偷襲一次,趁他病、要他命。
北洲邊界的妖族並未繼續起兵,也沒有任何起兵之勢,李長壽姑且安心下來。
接下來,這些妖族應該會安分幾十年;
自己和東木公的工作重心,要放在爲天庭擴充實力上,等待玉帝陛下與王母娘娘回返天庭,那時纔是真正除妖之時。
今日這一戰,不過是讓妖族老實一點。
元屠劍……
那銀髮少女……
李長壽心底對西方聖人的習慣性出爾反爾,也是頗有些無力吐槽。
但聖人都耍無賴了,他們這些螻蟻還能怎麼辦?只能忍着了。
小瓊峰山體密室,李長壽將乾坤尺和玄黃塔放在老子畫像前,對着太清聖人拜了三拜,玄黃塔和乾坤尺消失於桌案上。
一抹熟悉的道韻在李長壽心底緩緩鋪展開,凝成了兩個大字,而後消散於無形。
【莫急】
李長壽怔了下,隨後又對着聖人老爺的畫像拜了拜,方纔退出這處密室。
回丹房打坐,李長壽開始總結此次北洲戰事,反思所做不足之處、思慮不周之處,思考後續之事的發展。
自己的修爲,若是能與陸壓道人持平或者相近,今日就真有機會打殺了他吧。
“唉……”
修爲需天長日久的積累,這也是急不得的。
畢竟長生之後,悟道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自己原本的騷思路、浪想法,都已消耗的七七八八,修道之事迴歸到了積累體悟上。
‘稍後去兜率宮中,將此事稟告給大法師一聲吧。’
還有,此次北洲之戰,李長壽讓幾名天將拿留影球做了全方位的記錄,可以將這些帶給人族上古魔兵,讓他們看看如今天庭的戰力,也讓這些老人放心些吧。
念及此處,李長壽心神就要挪去天庭水神府,但心底突然一動,瀰漫在山門各處的仙識,朝着山門處匯聚而去。
那裡,一位翩翩公子駕雲而來,手中摺扇輕輕打開,露出一個‘雲’字。
這‘公子’到了山門前,對着幾位守門老大爺拱拱手,用溫潤的嗓音笑道:“貧道蕭雲,前來尋訪好友,不知可否代爲呼喊一聲。”
那老大爺和和氣氣地問:“道友要尋的好友道號爲何?”
“小瓊峰上李長壽……各位不必費心,他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