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對勁!
李長壽注視着眼前這個蓄着美髯的截教外門大弟子,雲霄仙子的老義兄,自己跟截教最先產生交集的洪荒大能,目光逐漸犀利了起來。
已知,此時萬仙大會已經散場一天又八個時辰,按趙大爺的性子,本該散場後就來此地找自己傾訴。
犯錯時間相當充裕。
又知,此次截教內部震動,不少截教仙被斬,截教內部氣氛壓抑,定會有人內心抑鬱,想找人傾訴。
大概率是喝了點酒,然後酒不醉人人自醉,內心鬱結需要發泄。
犯錯情緒相當到位。
再有,此時趙公明老哥雙目炯炯有神,眼底滿是希望的光亮,嘴角微微撇起,鬍鬚都打理得分毫不差,嘴上表達着擔心,眼底隱含着期待。
明顯就是神清氣爽的狀態!
綜上,根據公明老哥此時脖頸上那淺淺的脣印,李長壽大膽地做出了推測!
“金光?”
趙公明怔了下,下意識看了眼身後,摁着李長壽的胳膊,忙道:“莫要亂說,莫要亂說,這事與金光有什麼關係?”
李長壽眉頭緊皺,低聲問:“老哥,那是誰?”
趙大爺嘿嘿一笑,先是百般扭捏,又是十二分羞澀,最後老臉一紅、嘿嘿直笑,道出了一個名號:
“靈、靈。”
李長壽:……
突然感覺脖子有點涼呢爲什麼?
“老哥,真的假的?”
“這……真的會有子嗣嗎長庚?”
“那首先要看,到底進行到了哪個步驟。”
“嘿嘿,你要問,還剩什麼步驟。”
“那?”
“沒什麼步驟了,”趙公明撫須輕笑,突然低頭看了眼腳下,小聲問,“咱們蹲下作甚?”
李長壽禁不住一手扶額,低聲道:“腿軟,害怕,老哥你……是情投意合、二心萌動、情不自禁,還是衝動難抑、酒後迷亂、釀成大錯?”
趙公明仔細想了想:“我與靈靈相識多年,原本只是同門情誼,也就是在金光師妹對我表露情愫、而我們確定彼此做不成道侶後,靈靈與老哥突然走得近了些。”
靈靈……
我還云云呢我!
李長壽道:“那就要恭喜老哥,賀喜老哥了。”
“同喜、同喜,”趙公明撫須眯眼笑着,但笑容漸漸收斂,又問:“這到底會不會有子嗣?”
李長壽問:“嫂嫂沒說嗎?”
“沒,”趙公明道,“我們當時醉了酒,醒來時她已離了我用定海神珠開闢出的小乾坤,留下了一封書信,讓我過段時日再去尋她。
還說……”
李長壽小聲問:“說什麼?”
趙公明以手遮面,嘆道:“大意是說,昨夜是她的問題,本是好奇你與雲霄當日未做完之事是哪般,沒想到……
她那封信中說,會對老哥我負責,但此時心有些亂,讓我晚些時日再去尋她,還讓我別把這事透露出去。
就當是一場夢。”
“別啊,”李長壽道,“這時就該乘勝追擊,穩固感情,嫂嫂容貌出衆、性情率真,又神通廣大,更是截教第一女仙,與老哥你分外般配。
老哥你是天地間第一縷清風,若嫂嫂跟腳屬水,你們就是‘細雨裹春風,潤物細無聲’。
若嫂嫂跟腳屬土,你們就是‘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走天涯’。
多般配!”
“是哈?哈哈,還是長庚你有文采。”
趙公明繼續撫須輕笑,突然發現自己捋一遍四寸長的鬍子,手就碰到了地面。
“長庚,咱們要不要先從椅子下面鑽出來?咱們躲個什麼勁?”
兩人對視一眼,尷尬一笑,各自起身坐回椅面,相視大笑。
《夫綱》。
李長壽道:“若說子嗣,先天生靈相對較難,再者也要看嫂嫂想不想要。
而今大劫在前,金靈嫂嫂對你也有愧疚,覺得是她用強……應當不會有這般情形,老哥你還是要多努力。”
趙公明鬆了口氣,嘆道:“我也是在擔心大劫之事。
唉,百多同門被斬……金靈也是因爲這事,心底頗爲鬱結,她醉酒後呢喃許久,言說自己並非是要殺他們,只是爲了截教教運計。”
“嫂嫂看似性情火爆,實際上也是頗爲溫柔……”
“她那脾氣都是故意露出來的,”趙公明笑道,“我剛追隨師尊修行時,她性子也是頗爲溫柔,正是因心軟讓同門遭了災,自此就少了笑意、出手越發果決。”
李長壽緩緩點頭,又拱手道:“不管如何,還是要恭喜老哥!”
“客氣,客氣,”趙公明大笑幾聲,“老弟你也要加把勁,你有情、我妹有意,何必多扭捏?”
“終究還是因大劫之事。”
李長壽含笑道了句,又在懷中取出一隻寶囊,鄭重地遞了過去。
他語重心長地解釋着:
“老哥,此物是上次金光師姐來尋我相助時,我爲老哥你備下的一份禮,沒想到老哥你能坐懷而不亂,對金光師姐以禮相待,實乃我輩男兒之楷模。
這東西也就沒能派上用場。
而今特贈於老哥,望老哥好自珍重。”
趙公明打開一看,見是幾隻畫軸、幾瓶丹藥、幾壇仙釀,雖不知具體何意,但還是歡喜着收了回來。
“老弟你擅謀擅算,當指點老哥一二……此時我該做什麼?”
“一直等着自是下下策,”李長壽道,“想必此時嫂嫂正心亂,老哥當趁熱打鐵,主動向前,對嫂嫂表明心意,打消嫂嫂顧慮。
有三個忌諱,你定要記住。”
“哦?”
李長壽道:
“其一,是不可將這般男女之事掛在嘴邊,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尊禮,不然顯得輕浮孟浪、或是讓嫂嫂覺得你對她少了原本的尊重。
其二,若嫂嫂言說先悶着你二人之間的關係,不對外言說,你切不可一口答應,要反問一兩句,該如何說,老哥你定有分寸,就是表達你以能與她相伴爲傲。
其三,就是不可主動提子嗣之事,不然會讓嫂嫂多心。
可都記住了?”
趙公明一一點頭,正色道:“都記住了,我這就去尋她,多謝長庚!”
“老哥客氣、客氣。”
當下,趙公明站起身來,快步出了後堂,李長壽在旁追着送了兩步,目視趙公明化作一道水藍光華,火急火燎飛往天邊。
李長壽負手站於內堂門前,先是嘴角露出淡淡的淺笑,而後這具紙道人迅速遁入大地深處,本體在丹房前仰頭大笑。
這笑聲傳遍小瓊峰,驚擾了湖邊修行的靈娥,嚇到了正偷偷摸摸給靈獸灌酒的熊伶俐,吵擾了正在棋牌室中修行的酒雨詩。
甚至,李長壽還從袖中拿出一瓶蟠桃釀,自飲自酌、怡然自得。
可喜可賀,當真可喜可賀!
一是爲趙大爺終成好事,二是爲趙大爺與金靈聖母走到一起,截教內外門之間的隔閡消失無蹤。
倘若今後,趙大爺真的要應劫出事,自己只需及時通風報信、拖延少許時機,第一時間趕來馳援的已不是三霄仙子,而是金靈聖母。
動趙大爺,那就是動整個截教八大弟子!
自己要保人撈人,難度大大降低!
妙,當真是妙啊。
此事可追溯到金光聖母與火靈聖母來他海神教求援,自那開始,一條紅線出現偏倚,終究促成了今日之局。
此時李長壽只是開心而並非得意,那種發自內心的欣喜,讓他幾乎飄飛而起。
不多時,李長壽振了振雙臂,跑去密室中,提筆給雲霄仙子寫了封信,信中隱約提到了此事,讓雲霄叮囑瓊霄、碧霄兩位仙子,近幾年莫要去找尋趙公明。
而後,信中告罪言說上次之唐突,話鋒一轉提及截教之事。
最後再留筆一二,寫一句詩不詩詞不詞的情話:
【你秋眸如詩,我初聞微醺】
一封內容豐富有內涵的情書,就這般成了。
就是有點淡淡地羞恥。
當然,穩妥起見,李長壽還要潤一遍、謄抄一遍、終審一遍,這才滿意地封入法器之中。
取來一隻紙人,化成白鶴叼着信封,化作雲煙土遁而去。
李長壽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仙識瞧了眼正在湖邊的靈娥,見她正在修行,也就沒過去調戲。
等了趙大爺幾日,得了這般好消息,當真不錯。
在趙大爺和金靈聖母之事中,他能看出什麼?
或許普通仙人能看到的,是截教內兩位大能修成道侶;有些大局觀的仙人,看到的是截教內門和外門更加緊密。
李長壽就不同了,他看到了……
今後天庭四御之勾陳、紫薇的老父親!
但很快,李長壽就主動開啓空明道心、進入賢者時刻,讓自己從這般開心中冷靜了下來,仔細盤算此事可能產生的不良影響。
除了帶壞點截教風氣,並未有太大影響。
嗯,自己不能總是抱着一個固定的思維方式,先入爲主覺得趙大爺會成西方、闡教首要開刀之人,此時形勢已是大有不同。
李長壽沉吟幾聲,很快就陷入了沉思。
又半個月後,李長壽一具紙道人離了小瓊峰,飛在不高不低的高度,趕去了丹鼎峰上。
他剛飛來此地,還未來得及落下去,一道碧綠流光閃過,萬長老已是出現在他面前,擡手拉住他這具紙道人的手腕,激動莫名。
“長壽!快!”
李長壽有點懵,忙道:“長老,怎麼了?”
隨之,他在袖中拿出萬長老渡劫前給的儲物法寶,“弟子特來歸還此寶,恭賀長老渡劫成金仙,摘得長生道果!”
“這般都是小事,”萬長老冷冷一笑,表情煞氣沖天。
這是激動、激動……
還好,萬長老猶自記得,需得幫李長壽遮掩身份,只是道:“那毒經,毒經。”
“毒經……”
李長壽笑了笑,嘴上說着:“長老您的毒經我都記下了。”
同時面對面傳聲:“長老,此事不宜聲張,咱們先去屋內商量,事關重大,您若想見,定會讓您見到那位呂嶽前輩。”
“善,好。”
當下,萬林筠拉着李長壽的胳膊,朝自己屋舍落去。
周遭不少仙識注視着這一老一青的背影,對李長壽……非實名羨慕。
到了屋舍中,萬長老也不問其他,只是拉着李長壽探討呂嶽兩篇毒經之中的內容,李長壽應答如流。
此時修爲境界已遠在普通金仙之上,自不會被萬長老難住。
許多生僻的毒理……他只要說的自信一點,萬長老自不會有太多懷疑。
萬長老想見‘偶像’的心十分迫切,李長壽先是讓萬林筠長老保持冷靜,又說了幾點必須注意的要點,隨後就開始一頓安排。
首先,萬長老先去找掌門報備,言說自己要外出探尋一批毒草毒藥,回來煉製更強的毒丹,又去百凡殿中打了個招呼,說將會帶小瓊峰仙人李長壽,一同外出遊歷。
隨後,擇日不如撞日,萬長老半日後就帶着李長壽的紙道人,出了度仙門。
離開東勝神洲後,李長壽恢復成紙人模樣,藏身萬長老袖中。
萬長老也遵循李長壽的指導意見,更換了容貌,從一個面容皺巴巴的冰冷老道,化作了面容白淨的冰冷中年道者。
穿錦衣、着華服,收斂金仙境氣息,只是散出一點金仙境威壓,將幾樣威力奇大的毒丹放在手邊,飛出天涯海角。
這一路無波無瀾,萬長老順利抵達天涯秘境附近的一處小千世界。
與此同時,李長壽在胭脂堆中,將呂嶽拽了出來,說自己有個精擅毒丹的好友,想找呂嶽求一番指點。
呂嶽,老好面了。
那自然是直接答應了下來,與李長壽的紙道人一同,趕去與萬長老碰面。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晨間。
太陽星的投影將一片金輝灑向這片小千世界邊緣,站在一處山峰上的萬林筠,看到空中落下的那名老道後,身形頓時一震。
“來者可是毒尊仙嗎?”
呂嶽眉頭一挑,這稱呼讓他頗感爽利,嘴角露出淡定的微笑:“貧道截教呂嶽,道友可等候多時了?”
“並未、並未!呂前輩請受晚輩一拜!”
“哎,道友這是作甚?”
萬長老竟倒頭就拜,呂嶽知這是李長壽‘好友’,趕緊向前阻攔,身形匆匆落下,將萬林筠扶了起來。
這兩毒仙,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咳。
萬林筠長老嘆道:“前輩是晚輩毒道引路之人,正是因早年拜讀了前輩您半篇毒經,晚輩才明毒丹之道,這一拜您自是受得。”
“莫這般說,”呂嶽不由挺胸擡頭,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李長壽紙道人,笑道,“貧道不過是在此道多沉浸了幾個元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道友,你我平輩論交就可,不必前輩晚輩的稱呼。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帶道友去個好去處?”
萬林筠連忙答應,目中感慨萬千。
李長壽在旁趕緊阻攔:“師兄,大可不必!”
“你看看,”呂嶽笑道,“這就是長庚師弟你的不對了,你這是對天涯秘境抱有偏見,我們只是過去喝酒聊天,又不是你想的那般。
走,走,莫聽他的。”
當下,呂嶽點了一朵白雲,帶着萬林筠飛天而起。
李長壽在旁欲言又止,又見萬長老此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追偶像’,也並未掃興。
算了,隨他們去吧。
幫萬長老完成心願,稍後看萬長老的意思,若是想回度仙門修行,那就回去繼續修行。
若是想在外走走看看,體驗不同的仙生,那也可以去臨天殿幫幫忙嘛。
這般跟腳透明、自己放心的金仙,纔算是真正的助力。
而自己……
接下來,必須低調行事,減少引起旁人注意的機會,安心等待紫霄宮議事。
之前播下去的種子,那時纔會有碩果。
……
“木公啊,你說,咱們要不要給長庚大操大辦一次?”
凌霄殿上,白衣玉帝身體前傾,突然如此一問。
下方的木公眨眨眼,立刻笑道:“陛下,您之前不是說了,待那道旨意凝成,要宣告三界,天地同慶。”
玉帝笑道:“具體如何同慶?”
木公沉吟幾聲,“老臣也不太明瞭,大抵就是讓俗世風調雨順,讓四海安寧無災。”
“那不夠。”
白衣玉帝手指敲了敲桌面,“長庚之大功數不勝數,更是天庭與闡截兩教關係的潤滑劑,非同小可。
長庚即位太白星君,不如廣邀三界仙神,地府閻君、四海龍王,各路城隍土地、山神河神,都來天庭聚一聚。
藉此,還可讓咱天庭趁機立威。”
木公仔細權衡利弊,而後左手摟着右手袖袍,右手豎起大拇指,喊道:“陛下,妙啊!”
“哈哈哈哈!”
玉帝仰頭大笑,隨後又沉吟幾聲,言道:“木公你看,此事如何能暫時瞞一瞞長庚,不然長庚定要推諉拒絕。”
木公頓時頗爲爲難:“這個,想瞞過他……比瞞過您、咳,老臣失言,請陛下責罰。”
“哎,”玉帝擺擺衣袖,“長庚善算計,化身不計其數,木公你說的自是沒錯的。
但你請罰了,就罰你三百年的功德薪。
這般,此事先暗中準備,莫要讓旁人知曉,待旨意即將凝成再廣發請帖,定要讓長庚推脫不及!”
如此費心爲臣屬安排‘驚喜’的天帝陛下……
木公默默留下了感動的淚水,低頭高呼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