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身相見……相見……見……】
平靜的海面上,李長壽的嗓音穿透方圓數萬裡煙波,似乎並沒有得到什麼迴應。
這兩具化身也不着急,就在那靜靜等着,各自揹着手,表情十分淡定。
李長壽的淡定,是因對‘柏鑑’還算了解。
此前也得了軒轅黃帝的‘委託’,借封神大劫,讓柏鑑脫困,也算謀個好前程?
柏鑑是何人?
此事說來話長,故長話短說。
這柏鑑,乃上古之末,人族先賢軒轅黃帝的大將,領軍一路,與蚩尤大戰!
其時的人族兵馬俱爲仙兵,巫人部落的大軍也堪比上古巫族精銳;這柏鑑也是實力強橫、神通廣大的人族高手。
書接上回,且說那食鐵獸因不服晚宴少了蜜汁臘肉,氣惱之餘人立而起,將蚩尤直接掀翻,高呼食鐵獸永不爲奴。
軒轅部衆將一擁而上,與蚩尤展開大戰。
好個蚩尤!
身負上古巫族血脈,得享人族主角氣運,一身虎膽、渾身是肝,現出三頭六臂八腳之身,御使刀斧戰戈與軒轅部將激鬥,自南贍部洲殺到北俱蘆洲,自北俱蘆洲殺到東勝神洲,打了個天昏地暗。
蚩尤愈戰愈勇,人族部將卻是越殺越多,漫山遍野都是軒轅部族仙兵,蚩尤衆兄弟早已死的死,傷的傷。
蚩尤自知已敗,巫人終究敵不過人族,謀奪人族大運之事也是早早暴露。
然,心有戰意、胸有滾燙戰血,此志不熄,九黎不滅!
縱身受百般創傷,猶自不肯服輸,口中高呼軒轅之名,手持百兵大戰各路人族英豪!
忽聽一聲大喝:‘蚩尤可敢與我一戰?’
斜刺裡飛來一名金甲戰將,手持寬刃大劍、背後披風飄舞,一劍對蚩尤當頭砸來!
‘滾!’
蚩尤大吼,口中噴出一口真火,這真火凝成長槍,被蚩尤單手握住,與那大劍正面硬抗!
怎料這金甲戰將也非泛泛之輩,正是軒轅黃帝手下大將柏鑑,大劍與長槍對撞,力道竟不弱下風。
蚩尤面露正色,即與柏鑑廝殺,巫族戰血燃燒,柏鑑迅速不敵。
正當柏鑑後繼無力,卻有天火炎炎,人族兵馬悉數避讓,有位面容俏麗、但肌膚泛青的女子,於大地上疾奔而來!
竟是以一敵多,斬了蚩尤不少好兄弟的黃帝之女,魃!
她正面抗住蚩尤,柏鑑側旁遊鬥,又有數名神將接連前來馳援,將蚩尤逼入必死之局。
那一戰,天昏地暗,留下了無盡傳說。
後世有人說,是應龍殺了蚩尤,也有人說是軒轅黃帝親自動手車裂了蚩尤;
更有人說,是蚩尤打着打着,看到自己的坐騎食鐵獸被軒轅黃帝的美竹計所誤,硬生生氣死。
還有人說,本來就沒有蚩尤,蚩尤不過是軒轅黃帝時期一個反叛將領,是軒轅黃帝爲了鎮壓有中興之勢的巫族,捏造的一個人物。
上古已漸漸遠去,歷史卻並未消退。
軒轅黃帝的大將柏鑑,當年就是與蚩尤在東勝神州與北洲邊界大戰時,被蚩尤一槍打入了北海,火毒入心,肉身崩散。
只能依靠海水鎮壓火毒,才得以元神不滅。
今日!
就是見證歷史、起底當年蚩尤大戰、挖掘洪荒人族崛起部分真相的時刻!
一同走近柏鑑,走近當年‘黃帝戰蚩尤’的真相!
於是……
靜。
過了半個時辰,海面安靜無聲,李長壽與玉帝還算淡定。
湊巧用雲鏡術注視着此地,且只是看到兩團模糊身影的闡教幾位高手,倒是紛紛端起了茶,看個熱鬧。
黃龍真人納悶地問:“這柏鑑,又是何人?”
廣成子掐指推算自身記憶,露出淡淡的微笑,言道:
“人族黃帝時的將領,走的是人族當時盛行的內外兼修路子。
道境似是金仙境八品,但自身實力超過道境許多,當年確實有跟蚩尤交手,不過幾個照面就被打入海中了。”
“哦~”
黃龍面露思索。
一旁的赤精子沉聲道:“這柏鑑若是在此處,爲何不答應?”
“黃帝的部將大多傲氣,”廣成子含笑解釋着,“當年人族正是氣勢飆升之時,斬妖族、敗巫族、佔據洪荒五部洲,仙法普及。
那一帶的人族高手,尤其是這般人皇將領,都是隻認人皇,不尊天帝。
莫說什麼前途和命運,這柏鑑哪怕是煙消雲散,都不會搭理天庭之人。
今日咱們這長庚師弟,怕是要吃一次癟了。”
“說來也是,”平時不怎麼開口的靈寶道人,也是輕嘆了聲,“人族與巫族推翻妖庭,又勝了巫族,天帝之位本就該是人皇或人皇的繼任者。”
“此話莫要亂說,”赤精子扶須告誡,“天帝之位,由師祖決定,由天道決定,而非由人族決定。”
黃龍問:“大師兄,你是黃帝的老師,咱們闡教當時也全力支持黃帝,這柏鑑按理說,該給咱們闡教一個面子……
咱們倒不如,藉此機會,對天庭與長庚師弟示好?”
太乙真人笑道:“黃龍師兄這次倒是難得出了個好主意。”
黃龍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玉鼎真人也道:“此事可行,望師兄考慮一二。”
廣成子卻是有些猶豫。
赤精子扶須笑道:“與其主動前去,不如等長庚來尋。”
“呵。”
太乙真人不由眯眼輕笑,衆道者目光投來,太乙卻是攤手聳肩手風琴。
他可什麼都沒說,就是笑一聲罷了。
正此時,那雲鏡之中又傳來對話聲。
“長庚你確定那柏鑑就在此處海底?”
“應當是在此地,小神以水神神權探查各處海域,所顯便是在此處。”
“我推算一二,嗯,確實是在此,就在海底正下方有個府邸,其元神自封於此。”
荃峒笑道:“上古殘魂嘛,又是重傷在身,又是用海水自行鎮壓,一時聽不見呼喚很正常。
再來一次?”
李長壽眉頭輕皺,面露凝重之色,朗聲道:
“人族柏鑑,還不現身相見?”
李長壽言語落下,背後雷聲大作,一條條雷龍呼嘯怒吼,似是要將人喊醒一般。
可,海面依然靜悄悄的,也就有一些膽小的蝦蟹大魚瑟瑟發抖。
這次,荃峒也是面露不滿之色,朗聲道:
“那柏鑑!
天庭太白星君在此,受上古人皇所託,來此地給你一場機緣。
若是不識擡舉,小心!”
“陛下,陛下,”李長壽連忙傳聲攔下了荃峒的狠話,心底已是有了計較。
對柏鑑,荃峒自是毫不在意。
今日之所以前來此地,也是因李長壽與荃峒聊天聊嗨了,說起了軒轅黃帝此前所請,荃峒一時興起,拉着李長壽就來了此地。
只是沒想到,還吃了個閉門羹。
李長壽剛剛其實也在想,是不是尚未到柏鑑出世的時間,故天道有意爲難。
但柏鑑在封神的作用,就是封神臺守將,獨立於封神大劫之外,早點出來、晚點出來,都不會對局勢有任何影響。
此時,自己兩次呼喊,柏鑑還不現身……
就算玉帝陛下化身不怒,自己也必須表達一些憤怒的情緒,從而維護天庭威嚴。
哪怕此人是上古人族將領,若是自持功勞,影響了天庭秩序的構建;那也必須打壓一下其氣焰,頂多在其它地方多給點好處。
念及於此,李長壽收斂起笑意,在雲上踏前三步,淡然道:
“那柏鑑若是不在此地,咱們回了就是。
可惜了,軒轅黃帝前輩親自開口相求,讓本神救柏鑑脫離苦海,本神猶豫許久才答應給這柏鑑這般機會。
沒想到,只是個躲在海底不敢冒頭的懦夫罷了。”
一點激將法。
李長壽話音剛落,海水泛起層層波浪,朝左右分開,有道身影自海底一躍而起,到得半空,對李長壽怒目而視。
看此將,身形魁梧、面容端正,身上的戰甲滿是破損,手中提着的一把大劍也佈滿裂痕。
他瞪着李長壽,雖只是元神,且身體各處還有一絲絲黑氣纏繞,但威勢頗重。
確實有上古人族大將之風。
柏鑑罵道:“你是哪般仙神?竟敢在此口出狂言!我家陛下如何會開口求你!”
李長壽嘴角一撇,故意神情倨傲,淡然道:“究竟是我口出狂言,還是閣下久居海底,不識時務?”
柏鑑手臂青筋暴起,自身氣息震顫不斷,卻是在爆發邊緣。
他冷聲問:“你是何人?”
“我?”
李長壽笑了笑,揹負雙手,只用視線餘光凝視柏鑑,繼續撩撥這上古老將的心絃:
“天庭二階正神,玉帝陛下親封太白星君,主變革、掌殺伐。”
旁邊荃峒笑道:“星君你這般介紹,未免太過簡單,恐怕這位上古人皇的追隨者,已是將你當成了天庭隨便一神仙。
你且等。”
言罷,荃峒在李長壽好奇、擔憂、略微懷疑的目光中,對着不遠處張手一招,一頭蒼龍立刻飛出海面,化作一名龍首老者。
——李長壽與荃峒在此地這麼久,龍族不可能沒有應對。
這龍首老者連忙做道揖行禮,口中喊道:“小龍拜見星君大人,拜見……荃元帥!”
荃峒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你來爲這位柏鑑說道說道,他面前的到底是誰。”
“這個……”
剛纔還想以氣勢壓人、先兵後禮的李長壽,頓時有一種、一種,微妙的羞恥感。
荃峒對李長壽眨了下眼,那老龍已是清清嗓子,對着此刻有點懵的柏鑑一聲大喝:
“呔!”
柏鑑對龍族也算熟悉,當年軒轅黃帝沒少跟龍族打交道,後院裡也有幾位龍女、幾十位海族女子。
這老龍應是龍族長老,氣勢威嚴、道境高深,竟對此子如此恭敬?
星君大人?
哪個星君?他聽都沒聽過。
柏鑑冷哼一聲,剛要開口……
“柏鑑,你好大的膽!”
老龍熟門熟路地又一聲大喝,像是早先幹多了這般事,龍嘴裡蹦出一連串字眼:
“你面前這位星君,與你本就是同族!
他是玉帝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如今三界秩序的總執掌!
說地位,你不過人族將領,還落敗於此。
而星君大人修行至今不過千載歲月,太清聖人收爲二弟子,通天聖人許配雲仙子,火雲洞中隨他去得,當代人皇尊其神明!
說功勞,妖族餘患他親手剪除,業障大妖死在他手中者數不可數!
南洲仙人欺壓凡人之事歷來以久,也是在他手中得以終結!
妖師鯤鵬爲他所算,已無法興風作浪;妖族小太子他親手斬殺,斷了妖族中興的氣運!
南洲亂戰久矣,凡人苦不堪言,也是星君大人一手設計,扶持如今人皇上位。
你這將領,都不及他萬一!
他來此地與你機緣,自是軒轅人皇所請!”
李長壽:……
算了,臉皮厚點吧,畢竟這老龍也是一番美意。
再看柏鑑,此刻面容又驚又疑,盯着李長壽的面容看個不停,一時不知該如何進退。
怎料那老龍,不知是聊嗨了,還是想趁機在李長壽這裡,挽回一點龍族的好感度,口中依舊不停:
“柏鑑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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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長庚星君,謀算無雙、智計無匹,輔佐玉帝陛下,劃分六道之界限。
紫霄宮中他捱過道祖打,就是爲人族仗義執言!
洪荒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天庭太白金星李長庚,對人族袒護到了骨子裡,巫妖靈鬼精怪現如今誰還敢殘害凡人?
而今大劫落下,聖人大教入劫,星君大人便是主劫之人。
他親自來此地度化於你,給你一場機緣,你竟還如此倨傲……
怎麼,莫非你還要自持人族前輩的身份,對他吆五喝六?
當真不識擡舉!”
李長壽眉角一挑,感覺這老龍絕對是可造之材。
柏鑑原本都已是有些被他名頭和事蹟嚇到了,但老龍最後這兩句話一出,卻是又激怒了柏鑑。
這應是老龍刻意而爲,給李長壽一個唱白臉的機會。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龍族當真是坐擁寶庫,但年輕一輩卻自甘墮落……
此刻柏鑑面容一陣青一陣白,身周的黑煙似乎都更多了些。
他看着李長壽,眼中已是沒了怒火,但猶自有幾分氣憤和不甘,當下就要把心一橫,撂下幾句狠話。
李長壽卻是輕嘆了聲,面容露出幾分無奈。
他道:“這位長老的話語有些太過誇大了,我只是做了些人族子弟該做之事。
且,面對人族前輩,我本該先遞拜帖,再來問候。”
話語一頓,李長壽麪露慚愧之色,對柏鑑拱手道:
“也是得了太清老師偏愛,玉帝陛下賞識,纔有了我今日如此多的虛名。
不過說到底,都是虛名罷了,此前也是被身周仙神逢迎的多了,有了些漂浮不定之感,少了對前輩的敬畏。
在此,先給柏鑑前輩配個不是。”
一旁荃峒含笑看天狀。
來了來了,長庚愛卿的千層餅來了。
柏鑑面容稍緩,淡然道:“你早是這般態度,我也不會拒不相見。
不過,你如今貴爲天庭二階正神,又是人教聖人老爺的親傳弟子,面對我這般只剩殘魂的人族將領,有些小覷也是情理之中。
罷了罷了,終究是後浪推前浪,我這殘魂也該逝去了。
在此給星君大人賠個不是,是我有眼無珠,剛纔冒犯了星君。”
言罷,這柏鑑仰頭輕嘆,竟是要放棄壓制元神火毒。
“柏鑑元帥莫急,還請聽我一言!”
李長壽正色道:“而今大劫將起,三教混戰已是無法避免之事,但大劫卻落在了南洲俗世!
元帥可知,如今人族遍佈南洲每個角落,若有大能鬥法,一個失手,南洲凡人死傷何止數十上百萬!”
“哦?”
柏鑑面露關切,低聲問:“有這般事?”
“這正是我來請元帥出山的主要原因,”李長壽道,“我需元帥助我一臂之力,盡全力維護衆凡人不被三教鬥法所滅殺。”
柏鑑苦笑道:“我不過是一道殘魂,又能做何事?”
李長壽麪色鄭重,改做傳聲,言道:
“柏鑑元帥,我今日來尋,其實有兩層深意。
其一自然是因軒轅前輩開口所請,我對咱們人族先賢自是無比敬重。
軒轅前輩開口了,我也能幫上元帥,就是克服再多困難,也要出手相助!
其二,也是因柏鑑元帥只剩殘魂。
我欲立封神臺,借封神臺引動天道之力,護衛南洲各處,制定此次大劫的規則,劃分大劫鬥法區域。
令仙神鬥法,有所約束,有所限制,再製定一二細則,使其不得濫殺無辜。
這封神臺,缺一守護神將,此神將就必須是元神魂魄纔可擔任。
若是讓人族現如今存世的高手擔當,那就等同於害了他們性命,但柏鑑元帥卻可藉此擺脫火毒之困,成爲守護封神臺的神將。
而且,封神大劫之後,元帥也可入天庭爲官……
人族如果能在天庭中多一些話語權,元帥對人族的貢獻,必將流芳百世、爲世人誦傳。”
那柏鑑眉頭緊皺,似是陷入沉思。
突然,他向前踏出幾步,在海面之上單膝跪下,朗聲道:
“末將柏鑑,願爲星君大人驅策!此殘魂但凡還有餘熱,任憑大人安排!”
李長壽緩緩點頭,與荃峒對視一眼,忙向前將柏鑑攙扶了起來……
於是,半日後。
中天門下方,那原本立着‘謠言粉碎碑’的仙島上,一名剛剛誕生的金光神將,光着膀子、扛着一方巨大的堅石,開始堆砌四方高臺。
他幹勁十足,目中滿是堅定,心底滿是榮光。
星君大人說的對。
這封神臺,當由他親手佈置,不然始終不能安心,每一塊石頭的堆砌,都要他親手來完成。
什麼流芳百世、爲世人誦傳,那都不重要!
他柏鑑是貪圖名望之人嗎?是在意這些的性子嗎?
他就是要發揮餘熱,爲人族繼續做點實事,完全沒有想過什麼滿城高呼‘柏鑑元帥’、‘柏鑑元帥是真豪傑’這種浮誇的情形!
話說回來,星君大人當真是個奇人,令人敬佩,敬佩的很……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