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國國都,一條主幹街路上。
李長壽保持着白眉白髮的老神仙模樣,端着拂塵緩步前行,在他身後左右,便是一羣‘年輕男女’。
按李長壽剛剛的要求,所有仙人都收斂了自身氣息,但並不隱藏自身行蹤。
仙子們將那些,一看材質就不屬於凡俗的衣裙換成了稍顯普通的長裙,有琴玄雅也不例外,換上了青白相間的襦裙,長髮也從一貫的酷爽馬尾,改成了雲鬢流發。
荃峒、楊戩、聞仲也是身穿便裝,畢竟也沒人看,隨便穿穿就是了。
只是換了裝束、隱藏氣息,這一行人還是太過扎眼。
故,李長壽施展了一些小術,又故意藉着這般法術,將自身氣息和道韻,在天地間擴散開來。
讓凡人不知這一行爲何人,只當是有大學者來王都遊學;
又讓滿天仙神、天地間的大佬都可知曉,他在公平對待闡截兩教,給予相同的訊息。
這基本等同於一場作秀。
李長壽抵達此處時,自然注意到了李靖的蹤跡,本着關照人教弟子的原則,李長壽主動給了李靖些許提示,想讓他過來擴個列。
但李靖好像只顧着喝酒消沉,沒注意到這些小動靜。
還好,當李長壽要對李靖直接傳聲提醒時,李靖總算注意到了他們一行,興沖沖地就跑了過來。
嗯,後生可教,就是略顯毛躁。
未來的天庭兵馬大元帥、託塔小李子,還需要好好打磨、多些磨礪。
太白星君,老磨礪師了。
當下,李長壽想着李靖向前問候、簡單打個招呼,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他還能一句話翻了天不成?
故,李長壽繼續用平和的語調,說着人族歷史,講述着商國的權力構成,以及南贍部洲俗世的社會矛盾……
“自黃帝大勝蚩尤後,人族兩個大勢已無法更改,仙凡分離、諸部落各自發展。
這兩個大勢中,存在一種互相促進的關係。
正是因仙凡分離,凡人難以克服遙遠的距離,部族之間的關聯漸漸減少,這就讓人皇的統治缺了關鍵基礎,政令不通達、荒僻不知王。
仙凡分離是逐步完成的,所以我們能看到,從上古末期、以及近些年夏國沒落後,人族凡俗呈一種不斷退步的態勢,這其實是仙凡分離所導致的必然。
到了商國,穩固的消息傳遞方式,成爲了商國能統治大批疆域的基礎。
只是政令的傳達,還需較爲漫長的過程,這就決定了商國大片疆域之外,都是以方國自治爲主,對商王臣服,固定的歲月上貢拜見,不上貢就代表反叛,商王就會派兵攻打。
商國其實有兩個概念。
首先是以這個王都爲中心,輻射南贍部洲六分之一的疆域,這是以商人爲主的商國核心區域,可以理解爲最大的方國。
而在這之外,都是對商國臣服的諸侯,號稱八百諸侯國,由東西南北四伯侯領銜,也有大小等級之分。
這就是商王朝。”
火靈聖母面露恍然,笑道:“若是在這八百諸侯中,有一家發展壯大,取商國的中心位置而代之,便是新的王朝,也就是天道預示的王朝更迭嗎?”
“大抵是這般。”
李長壽含笑道了句,給了火靈聖母一個讚賞的眼神,後者莫名……
還有點小驕傲。
聞仲問道:“那師叔,商國內部又是怎麼回事?莫非不是以商王爲尊?”
“自是以商王爲尊,又非單純以商王爲尊。”
李長壽故意賣了個關子,帶着他們繼續逛蕩,緩聲說道:
“商王是整個商國的權利核心,但在這個核心周圍,還有很多制約因素。
諸大臣、女祭團、王室勢力,甚至各處方國,都在制約着商王的權柄……
不然他豈不是要上天?”
衆仙頓時一陣輕笑,有琴玄雅、荃峒的目中滿是光彩。
便是剛跟李長壽接觸的聞仲與那不重要的闡教女仙,此刻目中都滿是敬佩。
也就……
‘星君大人爲何在講商國之事?’
李靖站在前方不遠處的街角,低眉順眼、等待着李長壽一行人走過此地,心底略微有些犯嘀咕。
真要這麼幹?
爲何總有那麼一丟丟,感覺此事不妥?
但仔細琢磨,自己下山前,幾位太上長老的叮囑,也是頗有道理、無懈可擊。
歸根結底,其實就是一個問題!
【太白星君爲什麼對自己如此關照?!】
李靖堅信,普天之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意,也沒有毫無緣由的給予。
長老們託關係去地府查過了,他李靖上輩子、上上輩子、前面九世,都沒做什麼拯救洪荒的壯舉,也跟人教沒什麼交集。
甚至,倒數第五世,還做過一頭驢。
出身‘貧賤’的他,到底爲何能屢屢得到太白星君的垂青?
當年去度仙門拜師,本是不夠資格拜入度仙門的自己,爲何能被太白金星花費大力氣,開闢出氣運收徒的新門路,將他接入度仙門?
又爲什麼,已故掌門的轉世身,崑崙山煉氣士鄭倫,會對前去拜訪的自己,說出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語:
一切,都是太白星君的照拂。
太白星君一行,距離自己不過十多丈了。
李靖深深吸了口氣,端正身形地站在那,收起手中佩劍,雙手壓着長袍,目中只剩最後的猶豫。
‘唉,李靖啊,要識擡舉。
太白星君雖是度仙門出身,但度仙門給他的,只是給隨便一個普通弟子的關懷,他給度仙門的,已是太多太多,對度仙門不存在虧欠。
更何況,爲何這麼多弟子、這麼多門人,星君獨獨指點?
還給這麼多暗示的訊息?
若是女子,我等自不會做這般猜測,星君大人也只是個一千多歲的年輕道者,心底有一絲絲浮動躁動,咱們都理解。
但是個男子啊李靖。
看看星君大人留給的那些書籍,就真的不懂嗎?
太清在上,在星君大人面前還擺什麼身架,本身也比星君大人小了許多壽歲!’
李靖:……
十丈、九丈,星君大人距離巷口越來越近。
李靖心底浮現出了,那幾本書冊之名,以及書冊內一行行苦口婆心、詳細闡明爲父之理的字跡。
《父愛如山》;
《如何做一個成功的父親》;
《做一個有耐心的好父親》。
李靖啊李靖,如今的一切,的仙緣,都是星君大人給的。
星君大人都已明示了,他已經做好了成爲一個父親的準備;洪荒常識也有大能極難生育後嗣這一條……
星君大人待自己不薄啊!
甚至,星君大人已走過了九十九步,就等他主動一步,星君大人是天庭重臣,是如今天地間的大能大神通者,是能跟聖人博弈的狠人,總歸是要點面子的。
爹、娘,孩兒並未忘卻骨肉血親;
伯、嬸,他李靖之所以能與二老相遇,終究是因星君大人的安排。
三丈!
李靖突然睜開雙眼,目中滿是堅定,那堅毅的面容上,此刻閃耀着榮光。
踏步向前!
無所畏懼!
大恩無以爲報,自當遵從心意!
他今天,就要做一件大事!
李靖大步流星衝出巷口,本就早已被幾位仙人注意的他,此刻全然不顧,直接在人流之中穿梭而過,目光堅定地注視着李長壽的面容!
李長壽心底正自狐疑,不知李靖爲何‘怒意勃發’,自己好像沒做過什麼對不住這傢伙的事,那殷家小娘子也安排妥當了,月老打的是龍鳳和鳴大死結,就差一點磨難……
噗通!
李靖突然單膝跪地,對着李長壽抱拳、躬身!
李長壽下意識就要閃躲,本要出手的幾位仙人也停下動作,而下一瞬……
“父親大人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李靖單膝改做雙膝着地,身形匍匐低頭叩首,動作無比堅定,透露出他剛強的心志。
就是,他剛剛喊的……
父?!
李長壽紙道人頓時一懵,身後的有琴玄雅、火靈聖母、某闡教女仙動作整齊的歪頭。
聞仲見狀面露思索,楊戩卻是皺眉不語。
荃峒眼中滿是亮光,肩頭還撞了下李長壽的紙道人,表情似乎在說‘可以啊,不聲不響整了這麼大的兒子’。
李長壽:……
就,就很方。
這算什麼狀況?未來哪吒的老父親,突然就拜自己爲父親?!
這特釀的找誰說理去!
這要是傳出去了,李靖姓李、他李長壽也姓李,化名都是李長庚,這裡面的事完全說不清了!
雲霄誤會了怎麼辦?
掛念着跟自己生兒育女的靈娥豈不是又要哭鼻子?
這萬一老師在注視着此時情形,按老師對抱徒孫的熱切之心,說不定就會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收字!
這李靖,看着濃眉大眼人畜無害,怎麼還能有這一招認父?
丫若是洪荒版的呂布,這是不是可以按謀殺論處了?
鎮定,鎮定。
近百年來,李長壽道心第一次泛起這麼大的波瀾,那真是平地一聲驚雷。
他緩聲道:“師侄……”
正此時!
一縷道韻流轉,李長壽心底泛起少許感悟,感悟又凝成一個大字。
【收】。
師兄冒充老師當真以爲自己認不出來嗎?!
蓄意報復!
李長壽嗓音不停,繼續道:“這是作甚?師侄還請起身回話,貧道尚是……咳,如何就成了父親?”
側旁荃峒自李長壽的‘語氣重詞’上,已是明白這李靖與自家愛卿毫無血緣關係。
身爲天帝,在這種時刻,必須堅定地站在維護自家大臣的立場上。
荃峒笑道:“這位李靖賢侄,直接開口喊父親,很容易讓人誤會。
要稱呼義父,義父。”
李長壽剛露出的笑臉瞬間凝固。
李靖如夢初醒,起身後再次叩首:“孩兒拜見義父大人!”
李長壽剛想再次回絕,心底卻真真切切泛起了太清道韻,這次倒是凝成了三個大字。
【也不錯】。
這……
他下凡開個小課堂,莫名其妙就認了個兒子?
李靖這是從哪冒出來的念頭?莫非自己看錯了李靖心性,這傢伙表面濃眉大眼老實巴交,心底小算盤打的飛起?
呃,莫不是自己給他的書籍,讓他有了反向理解……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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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壽凝視着李靖的背影,心底還是計較着再觀察觀察。
這傢伙的天庭兵馬大元帥之職,穩得雅痞。
於是,半個月後。
……
“哎,聽說了嗎?太白星君收了個義子名爲李靖。”
“道友剛出關?洞府沒通信?這都是幾天前的聊天了,那李靖說是義子,說不定就是太白星君無法正面承認的親兒子。
不然,他爲什麼姓李?”
“爲啥不能承認?”
“雲霄仙子可是太白星君的道侶,忘啦?雲霄仙子那是什麼身份地位、法力神通?太白星君不忒顧忌雲霄仙子的面子?”
“嘶……細思大有文章啊。”
崑崙山,酒宴上。
天庭御用廣口瓶,人教聖人記名弟子,講究真人度厄,剛來此地不久,聽聞了這些消息,就駕雲匆匆回返自己洞府。
八寶洞內,度厄喊醒正努力悟道的徒弟鄭倫,將此事詳細說了一遍,問鄭倫:
“徒弟啊,這事怎麼看?前世記憶都恢復的七七八八,可記得李靖跟長庚師兄有什麼關係?”
“這個……”
鄭倫沉吟幾聲,英俊的面容上滿是回憶之色,過了一陣才沉聲道:“八成,還真是親的。”
“哦?當真?”
度厄真人雙眼一陣放光。
“師父您這事可別往外說。”
“放心,放心,爲師守口如……細嘴兒帶塞兒琉璃瓶!”
“李靖是如何成爲師父您的記名弟子?這背後,其實都是長壽在暗中安排,甚至爲此還搬來了測運法寶。
對李靖,長壽是真的上心。
尤其是一點,師父您知道嗎?
當年長壽叮囑我,給李靖安排一雙壽元無多的真仙境道侶,作爲李靖寄養之地,而且要求那真仙境道侶,給與李靖最多的溫暖,讓李靖感受到家之暖意。”
“真假?”
“對上了,”鄭倫目中滿是感慨,“全對上了。”
頓時,鄭倫甚至還有豁然開朗之感。
他又不放心地叮囑道:“師父,此事千萬別往外說,這都是弟子這個前任度仙門掌門才知的隱秘……哎,師父呢?
師父!回來啊師父!會出仙命的師父!”
與此同時,三仙島上。
“跪下!”
雲霄一聲輕喝,瓊霄碧霄雙腿一軟,下意識就跪了下去。
剛被她們兩個爲難的李長壽在旁滿是苦笑,自袖中拿出一本從地府借來的生死簿分簿,上面有天道記錄的李靖身世。
雖然雲霄應該不會人云亦云,但穩妥起見,還是過來一趟爲妙。
少許心神落在紙道人身上,掃一眼李靖此時的狀況,李長壽嘴角不由抽搐了幾下。
這傢伙,也是有福了。
這是第十幾次了吧,有個高手路過,拍拍李靖後背,慈眉善目地道一句:
“這位陌生的道友,這個後天功德靈寶是掉的嗎?
哦,不是啊,它與應當有緣法,不如就贈與道友,結個善緣。”
洪荒;
異常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