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撅着肚子,手撐着腰,在片場來回走動消食,時不時的嘴裡還哼哼兩聲。
王瞳甩着胳膊從雜貨鋪走出來,剛纔一連六條戲,她都在屋裡抱着捆衛生紙,手裡還要拎着個死沉的鐵鍋,結果連出鏡的機會都沒有。
但她瞧這貨這副模樣,不由撇了撇嘴,走過去道:“有這麼誇張嘛?”
這貨聞言,頓時擡手比劃了一個六的手勢,一臉激動道:“姐姐,我都吃了六個包子了!”
“每個就咬一口好不好!”
“我這一口最起碼得有一兩,而且每回都得嚥下去,早知道這樣,早飯我就不吃了。”賀新一臉鬱悶道。
同時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埋怨的朝街對面瞄了一眼,那邊導演顧常衛正手舞足蹈的跟張師姐說着什麼,而那位則象只受驚的小動物一樣,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其實賀新頂看不上這個,明明是她犯的錯,非要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給誰看呢?
王瞳卻順着他的目光看到這一幕,不無同情道:“剛纔有兩次我看她演的還行啊,導演的要求也太嚴格了。”
賀新不置可否的輕輕哼了一聲,他跟張師姐是演對手戲的,看起來更加直觀,剛纔拍的有兩條或許勉強能過,但是正如顧常衛指出的那樣,她的眼睛裡沒有光,沒有那種情緒的變化,說穿了就是沒有入戲。
“不過你演的特別好,特別形象,尤其是那個……”
王瞳說着,模仿他剛纔在戲裡的樣子,把東西右手換左手,然後擡起右手做了個捋頭髮的動作,咯咯笑道:“就這個動作,看着特別生活,還特別欠揍,哎,你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會做出這麼一個動作,是不是感覺手上有油,故意往頭髮上抹,還是提前設計好的吧?”
“沒,習慣了,我又不是左撇子。”賀新又做了一個擡起右手捋頭髮的動作,嘚瑟道:“你別看我現在頭髮短,以前我也是留長頭髮的,特別有那種藝術家的範兒。”
開玩笑歸開玩笑,不過之前剛開始拍第一條的時候,他這捋頭髮的動作,包括之後面對張師姐時用指甲剔牙,都不是刻意設計的動作,剔牙是一位他當時牙齒縫裡確實沾了根韭菜。這些完完全全是他上輩子作爲一個庸俗、落魄的中年男人習慣性的動作,根本不用設計,下意識地便做了出來。
倒是後面幾條,因爲要保持跟第一條的連貫性,他的這些動作在主觀上有了些許的刻意。
“嗯,看得出來,你確實是個藝術家,而且還是個特邋遢的藝術家。”
“藝術家不都是邋里邋遢的嘛!”
正當兩人有說有笑之際,突然就見顧常衛跟他倆招手道:“王瞳,小賀,你們過來一下。”
“導演,啥事?”
“王瞳,你來幫小張示範一下,小賀,你幫王瞳搭搭戲。”顧常衛道。
看起來剛纔他的一番指導似乎效果不大。
“我?”
王瞳指着自己驚訝的同時,忙推脫道:“導演,我可不行。”
“沒事,你就按照你自己理解的來演,我知道你沒問題的。”顧常衛卻擺手道。
王瞳的老公跟蔣文麗在北電時是同班同學,兩家人平時也走的比較近,顧常衛說起來對王瞳也是知根知底的。包括這次過來客串,王瞳跟賀新一樣都是屬於不要片酬,純屬幫忙的那種。
其實無論什麼圈子,說到底就是一個熟人社會。比如賀新當初連片酬都不談,就接了李妙雪的《戀之風景》,就是因爲看在關金鵬的面子上。再比如樓燁爲什麼要選他擔當《紫蝴蝶》的男主角,除了認可他的能力之外,其中多少也有王曉帥推薦的面子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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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角色合適的演員往往不止一人,既然如此,選擇對象自然會是熟人演員或者有人情關係往來的演員。因爲大家原本都是生活在一個你幫我,我幫你的人情社會中。
“那……那好吧。”王瞳只得勉爲其難的答應,接着說了一句道:“那容我先準備一下。”
然後就見她如同面壁一般,轉身面對沿街店鋪的牆壁,醞釀着情緒。
時間不長,頂多也就兩三分鐘的時間,轉過身來的一剎那,一直看着她的賀新頓時感覺眼睛一亮。
王瞳的眼皮有點單薄,但那雙眸子黑白分明,非常漂亮。此時就見她故意眯着眼睛,窄窄的,細細的,黑的更沉實,白的更剔透,消融在一起,流連出一種奇妙的色彩。
她扭動着腰肢,朝賀新款款走來,繼而抿嘴一笑,微微仰頭,開口道:“我剛纔還跟弟弟說,你會永遠愛着我。”
不同於張師姐的安陽話,她說的是普通話。導演格外開恩,對於來客串的演員並不要求說安陽話的,當然能說最好。不象張師姐和馮立、呂玉來他們,開機前足足培訓了兩個月,着重學習方言。當然作爲分量最重的角色,張師姐不但要學習方言,還要學手風琴和打乒乓。如果沒有一股子狠勁,一般女孩子堅持不下來。
賀新依舊重複着一個庸俗、落魄的中年男人的形象,一臉莫名其妙地朝她笑了笑,道:“你,你貴姓啊?”
說着,像是要掩飾尷尬,擡手抹了一下嘴,又用指甲剔了剔牙縫,然後很順手地往襯衫的下襬擦了擦。
王瞳始終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眼中是那束光隨着賀新一系列的騷操作,在一點一點的黯淡,直至消失的那一剎那,才扭動她那柔軟的腰肢,如同走來時那樣,揹着手慢慢的走回去。
站在一旁的張師姐都快看傻了,這場戲她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了,直到今天拍攝卻依舊始終達不到導演的要求。再看看人家,就這麼兩三分鐘的時間,那雙不大的眼睛裡分明是閃着亮麗的光芒。
不光她傻掉了,周圍的人全都被驚豔到了,顧常衛更是握緊了拳頭,看着王瞳一臉欣賞之餘,也難免唏噓,還是年齡不合適啊,要不然直接讓她來演姐姐這個角色,拍攝肯定要順利多了。
接着他又把目光落到那個傻乎乎的自己挑選的小菜鳥的身上,不禁搖頭嘆息了一聲,接着才朝剛剛轉過身子恢復正常的王瞳喊道:“王瞳,你跟她說說你表演心得。”
注意到周遭反應的王瞳此時叉腰昂頭,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一般,朝顧常衛調侃道:“喲,導演,您這是還要我客串表演指導啊?”
顧常衛嘴笨,難免有些尷尬地指了指張師姐道:“那啥,小張她不會,你教教她。”
還未等王瞳說話,就見剛纔還十分尷尬的站在一旁的張師姐,卻主動走到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誠懇道:“瞳姐,實在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張師姐這一出倒是把王瞳搞的手忙腳亂,忙道:“哎呀,婧初,我這跟導演開玩笑呢,你怎麼……”
好吧,張師姐就是張婧初。
賀新看到這一幕倒也挺驚訝的,沒想到這個看似羞澀柔弱的女孩子居然還真豁得出去的。要知道這會兒大夥都在旁邊看着,她這等於是連自己的面子都不要了。只是她這個舉動也稍顯魯莽,多少有點要挾王瞳的意思。
說實話,原本他一直聽欣賞張婧初的,之前跟林佳欣一起拍《戀之風景》的時候,常常把林佳欣跟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張婧初比較,發現這個金馬、金像的雙料最佳新人及最佳女配其實挺一般的。
但是這次過來客串,終於有幸跟自己喜歡的女演員搭搭手了,結果卻大失所望。
表演這件事,以他目前的心得,無非是兩個,一個是技巧,一個是天賦。
所謂技巧是需要學習和積累的;而天賦,則是老天爺賞飯吃,有悟性,有靈感。
比如剛纔王瞳的表演,明顯是技巧十分嫺熟,故意眯着眼睛,能讓眼睛聚光,而且盯着自己看的時候眼睛刻意不眨,就這麼一直看着,然後配合着自己心中醞釀的情緒,眼睛自然而然就會有光了。
當然如果碰到天賦型是選手,比如周訊,她只要微微仰頭,然後眼皮往上一番,眸子不經意的往上看一眼,那種靈動和光芒瞬間就有了,壓根就不用什麼技巧。
然而此時在張婧初的身上,賀新看到的卻是毫無技巧,連進入角色情緒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天賦。
他甚至都有些懷疑眼前這個張婧初到底是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往自己大腿根部扎針,死後身上爬滿老鼠的那個張婧初。
示範完畢之後,他繼續散步消食,眼神時不時地留意着站在街邊的那對,一個高,一個矮,一個摟着另一個的肩膀,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細聲慢語。這副情景讓他不由想起另一個時空中的《今年夏天》,兩個人那啥的……太污了!
沒過一會兒就見王瞳拍了拍張婧初的肩膀,像是又鼓勵了幾句,然後扔下小菜鳥一個人如同面壁思過般的體會和醞釀。
“完了?王指導,你跟她傳授什麼秘籍了?”這貨笑呵呵地湊到王瞳身邊問道。
“有點同情心好不好,你還嫌包子吃得不夠撐啊?”
王瞳白了他一眼,又朝小菜鳥“面壁”的方向瞄了一眼,嘆息道:“她呀,吃虧就吃虧在沒啥經驗,而且我聽說她當初是學導演的,也沒有經過啥正經的表演訓練,不會用技巧。”
說着又輕輕哼了一聲道:“這姑娘還一根筋,就剛纔這一出,也就是我,如果換個人,說不定還以爲她要故意讓人難堪呢,不給她挖坑就算不錯了,誰還樂意教她呀?”
賀新笑着附和道:“說的也是,這年頭學導演的偏偏要擠進演員的行列,而學表演的反倒是導起戲來了。”
他的話音一落,就聽王瞳嗔道:“你什麼意思啊,你說誰呢?”
“不是,我可沒有說姐夫的意思啊!”賀新樂呵呵道。
她老公當年就是學表演的,正兒八經的北電錶演系88級畢業的,只是畢業後一直從事幕後工作,如今總算熬出頭,成了一名導演。
王瞳當然知道賀新就是開開玩笑,她原本也是一個喜歡嘻嘻哈哈的人,繼而話鋒一轉,帶着些考校又有些好奇地問道:“哎,大影帝,剛纔姐姐這個角色如果換你演,你會怎麼演?”
“這個簡單,我就這麼演唄!”
賀新說着便模仿起王瞳之前示範的表演,眼睛微微眯着,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看,漸漸的他那眯起聚光的眼睛中也真的亮起了光彩,如同放電一般,竟然刺得王瞳微微失神,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問道:“哎,你剛纔心裡想什麼呢,是不是把我當成你的初戀情人啊?”
懂行的人都知道,所謂表演技巧,就好比天寶跟劉得華拍哭戲時,死活哭不出來,要滴眼藥水一樣,這種都是輔助性的,而表演的核心最終還是要情緒到位,由內而外的散發,這樣眼睛裡纔會有光。
賀新瞬間恢復正常,笑呵呵道:“那你先告訴我,你剛纔看我的時候心裡在想啥?”
“我啊……”
賀新當然不會說自己剛纔想的是如果王瞳和張婧初兩人百合的場面是怎麼樣的?估計一定是王瞳主動,然後另一個扭扭捏捏,躲躲閃閃,欲拒還迎的樣子,然後被大魔王般的王瞳一把抓住,再然後……想想都感覺很刺激,那麼眼睛裡自然也會有光,只是此光不同於彼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