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第6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獎的是……”
餘南停頓了一下,這時才擡起眼皮,目光朝臺下梭巡,最終停留到了某處,那張冷豔的臉終於綻放出笑意,出人意料地用中文道:“《團圓》,王全桉、金那!”
“哇哦!”
“嘩嘩譁!”
掌聲響起的同時,還有不少人在驚呼。
現場很多人都知道臺上的頒獎者餘南和臺下的獲獎者王全桉曾經是一對戀人,儘管此時兩人已經分手,但是這一刻在很多人眼裡,就是今天乏善可陳的閉幕式上最浪漫的一幕。
穿着一身立領黑色中山裝的王全桉快步走上臺,面帶微笑的餘南主動向王全桉張開雙臂,這對三年前曾在柏林名噪一時的戀人,此時在臺上緊緊相擁。
“嘩嘩譁!”
掌聲再次響起,經久不息,細心的人甚至還發現餘南貼在王全桉的耳語了幾句。而王全桉則神情激動的不住點頭。
現場所有國內的媒體看到這一幕第一個反應就是受騙上當了,什麼不願意迴應,什麼分開了就一定是仇人,人家這分明是分手了依舊是朋友好伐!
當然如果是刻意擺出一種姿態炒作的話,那麼無疑也是非常成功的。因爲這一幕更加符合西方人的價值觀,大家紛紛用掌聲表示欣賞、鼓勵和祝賀。
賀新一邊拍手,一邊跟坐在自己旁邊張蒙對視了一眼。他從對方的眼中清晰的看到了失落和期盼。
接連錯失了阿爾弗雷德.鮑爾獎和最佳編劇獎這兩座原本計劃中把握最大的銀熊,不能不說很遺憾,但同時也意味着獲得分量更重的獎項的可能性在升高。
畢竟是拿過金熊獎的,王全桉激動的神情很快就平靜下來,走到麥克風前,他首先感謝了爲自己頒獎的前女友以及評審團,接着便聲情並茂道:“當我接到電影節主席的邀請的時候,他說這部電影非常適合電影節開幕式的氣氛,三年前,我因爲來領獎,很着急,沒有找到褲子,所以拿了金熊。
這次我知道又來,這兩件衣服,我一塊找到,不知能找到什麼。天氣最寒冷,同時電影院裡氣氛最溫暖的一次電影節。我拍的這一部電影,講的是戰爭導致國家和民族分離的故事,這種現象在世界各地如此普遍,和我們腳下的這個城市柏林一樣。所以我想我要快離開柏林的時候,電影節主席能夠幫助我,如果《團圓》有一天在德國上映,能夠在片頭打上我的一句話,這個電影獻給柏林這座城市。謝謝!”
顯然這是一番事先準備好的獲獎感言,很有水平。尤其是他再三提到了電影節主席迪特老爺子,並且吹捧了柏林這座城市。現場大屏幕上也適時出現了迪特.科斯里特的實時畫面,老頭的表情一副我心甚慰的模樣。
“哎,你的獲獎感言準備了沒有?”
聽到臺上王全桉一席吹捧且不失文藝範的獲獎感言贏得全場一片熱烈掌聲的時候,程好一邊拍手,一邊靠過來問道。
“……”
他口袋裡確實有小豆丁幫忙提前準備好的小紙條,而且還是中英文全套的,之前有偷偷背過,但他羞於在媳婦面前展示,生怕萬一空歡喜一場,回頭還得拿這個梗來擠兌自己。
程好見他不吭聲,瞪大眼睛道:“你沒準備?”
“沒事,臨場發揮唄。再說能不能拿獎還倆說呢。”他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道。
參加了這麼多次的電影節,他感覺自己頭一回這麼緊張。從技術角度講,他並不認爲自己在《鋼的琴》中的表演是發揮的最好的一次,但卻是他最沁入自己真情實感的一個角色。
獎項,不僅是對錶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對這個角色。對自己的人生,都能銘刻住一個不會消失的印記。
如果說,他之前對影帝的期待還很飄渺。此刻,卻變得愈加真實。
“好了,就算這次拿不到,以後也一定有機會。反正你在我心目中就是最佳男主角。”程好把自己的手蓋到他的手背上,輕聲道。
賀新翻過手背,讓兩隻手心貼在一起,大拇指輕輕摩挲這媳婦軟綿綿的手背,點點頭道:“嗯,我知道。”
有的時候親人的一句話,往往就是最大的鼓勵。
賀新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定一下緊張焦躁的心情,儘量用一顆平常心來面對今天的頒獎典禮。
典禮繼續進行,伴隨着零零碎碎的銀熊也不斷的頒出,最佳導演給了在瑞士被軟禁,沒能出席出席的電影大師羅曼.波蘭斯基。
《影子寫手》的製片人代替波蘭斯基上臺領獎,發表獲獎感言時再次發表了一通聲討瑞士政府,爲大師鳴不平的言論。
當評委會大獎再次被羅馬尼亞電影《口哨》奪得時,現場的觀衆無一不對這部之前金熊呼聲最高的影片無緣金熊感到惋惜。
而最失望的無疑就是《鋼的琴》劇組,因爲到此爲止,除了金熊,所有電影獎項已經全部頒發完畢,就剩下最後三個獎項。
賀新獲得影帝的可能性在增大,但同時《鋼的琴》最後兩手空空的概率也在放大。
這時評委之一的索馬里作家努魯丁.法拉赫走到臺前頒發最佳女演員獎。
這位當代非洲最有影響力的作家,在本屆評審團中既代表非洲又代表黑色的膚色。如同餘南既代表亞洲又代表黃種人同時又是女性代表。不得不說歐洲的白左們對政治正確這一套玩的賊溜。
這位年輕時期就被驅逐出自己的祖國,常年生活在巴黎黑老頭說話挺幽默,逗得全場大笑。掰扯了幾句之後,老頭恢復了正經的樣子,拆着手裡的信封道:“OK,讓我們看看獲獎的是……”
儘管程好知道自己沒有獲獎的可能,但這一刻還是很緊張,抓着老公的手,一臉期待的看着臺上。
“Telajima Shinobu!”
一個用英文念起來很拗口的名字。
“誰?”
現場的同聲翻譯沒有一下子傳過來,程好迫不及待的問道。
“寺島忍。”小豆丁一臉喪氣道。
“怎麼會這樣?”程好也目瞪口呆。
到目前爲止,之前呼聲最高的羅馬尼亞電影《口哨》接連拿下兩座銀熊,無疑是最大的贏家,但鐵定與金熊無緣。剩下的《團圓》已經斬獲了一座銀熊,唯一入圍的俄羅斯電影《我怎麼度過夏天的》同樣也手握一座銀熊,而三部美國影片到目前爲止一無所獲。
按照“地緣政治”的慣例,那三部美國影片要麼影帝,要麼金熊。
而影帝的可能性似乎更大,因爲歐洲三大節向來有不待見美國電影的傳統,金熊的可能性不大。但最重要的是,既然影后已經頒給一位亞洲女演員,那麼影帝還會再頒給另一位亞洲演員麼?
不能說沒有,但機率很小。
“嘩嘩譁!”
臺下的觀衆和嘉賓由衷的鼓掌,因爲只要看過《芋蟲》這部電影,都會覺得寺島忍摘下影后實至名歸。
寺島忍沒來,一頭花白長髮,戴着一副變色眼鏡的老流氓若鬆孝二上臺代爲領獎。
大家把焦點放在老流氓身上的同時,還有一部分人卻忍不住看向賀新,目光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估計同樣呼聲很高好萊塢大明星詹姆斯.腐蘭蘭或者本.斯蒂勒可能要笑到最後。
賀新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下意識的挺直了身體,往後靠了靠。他不想被人看成一個失落的可憐蟲,而展示一下自己最後的倔強。
當大家都在爲賀新感到遺憾的時候,周舒豪突然冒出來一句:“哎,我們說不定這次能夠拿下金熊!”
誒!
以《鋼的琴》2.5的評分,也算是金熊的熱門之一,只是大家從一開始都沒敢想。但按照目前的形勢,一旦詹姆斯.腐蘭蘭或者本.斯蒂勒拿下影帝的話,《鋼的琴》說不定還真能有機會斬獲金熊。
“呃,我想賀老師應該還有機會。”
張蒙雖然口頭上在給賀新鼓勁,但兩眼已經抑制不住的冒光。
“MMP的,都什麼人呀?”程好瞄了一眼,隔着老公的那倆貨,心裡不由暗罵。
雖然金熊難得,但她更願意自家老公能拿影帝。
賀新剛聽到周舒豪的這句話,心裡也是猛然一跳,如果能摘獲金熊,當然是件大好事。但這個榮譽更多的歸功導演,演員沾不了多少光。
別看他之前在接受採訪時口口聲聲:“重要的是電影能獲獎,對於個人獎項我真的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麼?
鬼才信呢!
可話也說回來,《鋼的琴》真的能拿金熊麼?
賀新仔細想想,還是覺得可能性不大。原因還在於《鋼的琴》的主題不夠宏大。而且從首映後的評論來看,缺點也很明顯,比如結構有點散,節奏有點亂,結尾欲振乏力等等。不能說人家雞蛋挑骨頭,確實是張蒙的功力還不夠。
金熊獎的片子好經受得住各方面的挑剔和歷史的考驗,《鋼的琴》顯然還達不到這樣一個標準。
但這麼一來《鋼的琴》註定要兩手空空,那就太遺憾了。
說話間,金髮黑裙,頗有幾分美國甜心風韻的蕾妮.齊薇格款款走到臺前。
最大牌的明星評委出場,頒發重量級的獎項,尤其以她好萊塢明星的身份,似乎已經預示着影帝會花落誰家。
就見這姐們臉上始終帶着甜甜的微笑,不緊不慢的拆着信封,嘴裡還碎碎叨叨道:“這次可能是我這一生中連續看電影最多的一次經歷,這段經歷非常奇妙也非常幸運,因爲太多的優秀的電影和太多偉大的表演……”
儘管似乎希望渺茫,但賀新依舊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心跳近乎停止,他知道,自己從影至今,最成功或者最失敗的一刻,即將來臨。
他下意識的握緊媳婦的手,很用力!程好有些痛,卻沒掙開,她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的掌心泛着股異樣的溫度和顫抖。
這姐們故意信封拆的很慢,到終於展開,瞄了一眼笑道:“他是一個不成功的人……”
好,扮演偉大詩人的詹姆斯.腐蘭蘭pass,大概就是《格林伯格》中那個說話尖酸刻薄,不善交際,時常陷入孤家寡人境地的本.斯蒂勒。
接着蕾妮.齊薇格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終於停在某人的身上,笑道:“但他卻是一個偉大的父親……恭喜你,賀!”
其實當她說到“他卻是一個偉大的父親”時,小豆丁已經是滿臉激動的握緊了拳頭,當臺上的齊薇格話音剛落,小豆丁也“嘢”的一聲,一躍而起!
聲音很大,人一點也不明顯。
而與此同時,場下先是一陣“嗡”的騷動,太意外了,影帝影后居然全都頒給了亞洲的演員。但緊接着便是“嘩嘩譁……”
熱烈的掌聲響起,既是對賀新獲獎的肯定,又是對本屆評審團衝破地緣政治限制的讚賞。
賀新聽着這片喧囂,渾身的力氣就跟抽空了一樣,要藉助椅背才撐着站了起來,看看身邊又喊又笑的媳婦、小豆丁,驚喜、如釋重負的張蒙和誇張的張大嘴巴的周舒豪,他感覺自己的腦電波有點接不上,不知所措。
“哇!老公,你太棒!”
興奮中的程好緊緊的抱住他,還在他臉上重重的親了一口。
正是媳婦的擁抱,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熱度,才讓他緩過神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媳婦的後背:“好了!”
他轉身又和張蒙抱了抱。
雖然金熊獎沒希望了,但是張蒙依舊激動的眼含淚花,使勁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希望!”
金熊獎想想就好了,《鋼的琴》終於沒有兩手空空,斬獲了一座分量十足銀熊,對於張蒙來說就已經是足夠了。
賀新走出座位,大步邁開,十幾米的距離,在閃花了眼的燈光中一路前行。
“恭喜你,賀,你創造了歷史!”
甜甜的蕾妮.齊薇格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一下他,放把那座閃閃發光的銀熊遞了過去。
“三克油!”
這位華人影帝的英語儘管很不標準,但不能否認他在《鋼的琴》中奉獻的極爲出色的表演。
齊薇格嫣然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把舞臺讓給了他。
“感謝柏林電影節!感謝評審團!”
“十年前,當我還是一個懵懂少年第一次來到這裡,很幸運,那年我獲得了最佳新人,一個很大很漂亮的水晶玻璃獎盃,裝水果一級棒!”
“十年後,我又站在這裡,依舊是那麼的幸運!”
他忍不住重重親了一下手裡的銀熊,高舉展示。
同聲翻譯稍顯滯後,笑聲和掌聲同時響起。
“感謝張蒙導演,他拍出了一部出色的電影,讓我生活在曾經我的父輩們的世界裡。謝謝我的妻子程好,我們的配合是多麼的默契!謝謝我的劇組,謝謝我的合作伙伴,謝謝那些關注和鼓勵我的朋友。今天,所有人都是因爲電影聚到這裡,原全世界所有情感和愛都能長存。謝謝!”
“嘩嘩譁!”
掌聲經久不息,賀新也隨之被請到後臺的媒體採訪區接受採訪。
在媒體採訪區苦苦等候了三個多小時的那些國內媒體記者跟瘋了一樣,雖然之前王全桉就已經摘得了一座銀熊,但是賀新手裡的銀熊完全是代表了一種意義。
“賀新創造歷史,加冕首位柏林華人影帝!”
幾乎清一色的新聞標題,第一時間發回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