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響起的時候,家家都是張燈結綵,只有我家是一片死寂。
煙花在夜色中如盛開的菊花一般一顆一顆的綻放,這是小縣城一年一度最熱鬧的一天,卻是我家最悲涼的一個年。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卻又措手不及,誰能想到我媽會報警然後在派出所裡嚷嚷着要讓大姑償命?
連同大姑一起被帶走的是我爸爸的屍體。因爲媽媽的過激的情緒,我們誰都來不及給爸爸換衣服,他被殯儀館的人直接裝進了一個簡易的小棺材裡就安安靜靜的拉走了。
鄰居甚至還不知道我們家死了人,一年一度大概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沒人出來湊熱鬧,大家都緊閉着房門,熱熱鬧鬧的吃着團圓飯,尤其是傍晚的時候,門外的街上空蕩蕩的,連個活物都沒有……
按照平常的程序,我爸是要在殯儀館的冷凍間躺上三天,等我們給他在家裡辦完喪事兒,之後火化,但由於媽媽報警了,所以爸爸的遺體就被警察給監管起來,他們蒐集證據在派出所給我們做筆錄。片區派出所的民警都認識,值班警察知道這件事兒的始末後還小聲的提醒我媽,說這事兒只是家裡人的錯手造成的,不要鬧大了,立案了就是刑事案件,說不定會判我大姑一個過失殺人,不至於槍斃,因爲我大姑在裡面也認了,一直在哭,但是肯定得判個幾年,親戚裡道的最後都不好,那個民警最後還說,再說,這還是你丈夫的親姐呢。
我媽咬牙切齒的看着警察,整個人接近瘋癲,聽着民警的話那樣子恨不得吃了他:“她不是我丈夫的姐姐。她是殺人兇手,她是故意殺人的,什麼過失!我還要告她殺了我的兒子!她必須被槍斃!!”
因證據確鑿大姑做完筆錄就被拘留了,剩下的就是看我媽了,我媽要是告,那就立案,片區派出所處理不了這事兒,之後會走程序,移交上級看守所,送法院,給我大姑判刑,不告,那這種事就屬於私下調解。我大姑就沒事兒了,安琪在派出所給我媽都跪下了,讓我媽看在她的面子上放過大姑,可我媽什麼都聽不進去,如瘋子一般的衝安琪喊:“你讓你大舅現在醒了我就放過你媽!!”
姥爺則被送到醫院了,他的腿被安琪壓了一下好像是掰到了,疼的厲害,醫院還只有值班的大夫,他動一下都疼,只能先給他止疼,然後直接住慢慢檢查,我安頓好老爺就去派出所找我媽,儘量讓自己冷靜。跑在醫院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時,我就在想,我們家,現在能保持冷靜的就剩我爲了,我當然不能脆弱,不然,這個家也許就徹底的破碎了!
小姑眼睛紅腫的進門時我們已經從派出所回來了,她是被小姑父攙扶着進門的,一身家居服外面就罩了一層大衣,腳上還穿着一雙棉拖鞋,可見她是從家裡走的多急了,“嫂子,我哥呢!啊,我哥呢!!”
我媽失了魂一般的坐在沙發上,地上仍舊是一片狼藉。她木怔怔的轉過頭,看向進門的小姑:“他連口熱乎飯都沒吃,渾身又冰又涼,現在肯定很冷……”
‘啪!’
隔壁院子放的煙花大的有些耀眼,直接照亮了我們家院子上空的夜色,小姑的臉色煞白一片,雙腿一軟就跪倒了門口:“哥!!!!”以貞歲亡。
“小姨!!”
安琪連滾帶爬的從我媽的身邊奔到小姑的身前:“你跟着舅媽說說,不能讓我媽住監獄啊,你跟着舅媽說說!!我媽還在派出所裡了,她不是有意的啊!!”
小姑哭的不能自己,要不是小姑父扶着,她幾乎跪都跪不住:“我大哥好不容易緩過來不喝酒了,怎麼就沒了啊……安琪啊,你媽作什麼啊……她是不是非得讓這個家散了她就高興了啊……哥啊,心靈回來了,哥啊……”
“小姨,我也不知道啊,小姨……這真的是個意外啊……小姨……”
安琪也哭了,她跟着小姑對着哭,我不知道她是哭什麼,哭我爸爸,還是哭她那個現在被拘留的媽?
媽媽倒是安靜下來了,坐在沙發上的背影第一次讓我感覺到無助跟單薄,跟派出所的癲狂相比,此刻的她淡定有些讓人發麻,除了默默流着的眼淚,你所能看到的,就是她對所有情緒正在隱忍的堆積。
我的後槽牙死死的咬着,看了一眼哭的悲愴還有默默擦着淚的小姑夫,轉過臉,硬挺挺的擡腳讓自己上樓,姥爺忍着疼催促我回來的話還油然在耳:“嬌龍啊,找小白,一定要救活你爸啊,你那陣兒都硬了就是小白救得啊,不能讓你爸就這麼走啊,你媽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你一定要讓你爸活過來啊……”
找程白澤?
這一次,他也無力迴天了吧,我爸這是被陰差帶走的,而且我那個夢不是胡亂做的,陰差就在我家等着,等着帶着我爸呢,要是能避過去,那程白澤不會不跟我說的,他那個意思,不就是這事兒我們都阻止不了嗎,雖然我恨他有時候過份冷靜的那種職業操守,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深諳陰陽師的分寸,可這是我爸啊,血濃於水,如何讓我順其自然?
難不成我就這麼認命了,然後給我爸張羅着後事,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擡腳剛走到一半樓梯,童安琪就在我身後大喊了一聲:“林喬!!你給我站住!!”
我回過頭看着安琪那張哭的快看不出本來模樣的臉,沒等張嘴,她就強撐着站起來奔到樓梯的扶手前:“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上樓去休息嗎!!你現在心裡高興了吧!!我們家都是被你搞成這樣的!從你小時候第一次進我們家門所有的災難就都是你帶來的!我姥死了,我弟弟死了,我爸媽離婚了!都是跟你有關係!現在我大舅沒了!歸根結底也是因爲你把那個保姆給僱回了家!!你搶我的東西,害我們這個家庭四分五裂,我媽跟我舅媽小姨的關係都不好!都是你造成的!!!”
她質問我?她還有臉質問我!?
“安琪,你別吵了!這都什麼時候了!”
小姑父有些不悅的在後面開口:“這個時候就不要說這些了行不行!”
“不行!我要說!要不是林喬我們家哪裡會這樣!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脫不清關係!!”
我咬着牙看着她,扶着樓梯的把手慢慢的下樓,踩着最後一級的臺階看着她:“所有的事情都跟我分不清關係?”
安琪的眼睛死瞪着我,臉上滿是眼淚:“就是你,否則我媽也不會……啊!!”
‘啪’!的一聲,我擡手就是一個耳光,“這個是替小姨當初那個孩子打的。”
“林喬,你敢打我……啊!”
‘啪’!
我冷眼看着她反手又抽了一個:“這是替我弟弟小寶打的,你代替你媽受着了。”
“林喬!!我跟你拼啦!!”
擡起腳,我對着她的肚子直接踹了出去,直到她悶哼一聲捂着肚子倒到地上,才冷着臉繼續張口:“這一腳,是我帶我爸踹的,你還是得替你媽受着。”
“喬喬,你……”
擡起手,我打斷小姑父的話,幾步走到躺在地上的安琪身前,看着她驚恐的佝僂起來的身子,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碰我的底線,我真的懶得在這個時候跟她一般見識。
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我輕輕的張了張嘴:“小姑的孩子是你給撞掉的,你姥姥是因爲你爸在外面喊了一聲纔會死的,我弟弟小寶是被你媽給餵了一個餃子纔會產生急排反應喪命的,你爸媽離婚是因爲你爸在外面找人而不是因爲我找的保姆,哪怕是這一次,我爸會撞到頭……都是你媽給推得……”
安琪嘴脣顫抖的看着我,躺在地上,不停的搖頭:“是你,是你……”
我悽然的發出一記笑音:“呵……把這一切都推到我頭上,會讓你心裡的罪惡感輕鬆一些吧,但是,童安琪,很多事,不是嗓門大就有理的,你記着,你在給我口不擇言,我就讓你去給我弟弟,陪葬。”
話音一落,安琪就哭了,“小姨!小姨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
我轉身直接上樓,小姑父在下面喊我:“喬喬,你這是……”
深吸了一口氣,我轉過臉看向小姑父:“我會盡我所能去下面走一趟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把我爸帶回來,但是我會盡力的……”
我媽忽然來了反應,轉過頭扶着沙發起身看我:“喬喬,真的嗎,你能讓你爸爸活過來?”
垂下眼,我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脣,輕聲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會竭盡全力。”
“這怎麼可能啊,不是都送到冷凍櫃裡去了嗎……”
小姑父在後面唸叨着:“喬喬啊,我知道你這份心,但人死不能復生的啊!”
“喬喬!!”我媽的表情反應終於正常了一些,雖然她仍舊捂着嘴看着我哭,但最起碼不是那種過度瘋狂以及過度安靜的樣子了,她看着我,眼底躍起一絲希望,“喬喬,媽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把你爸爸領回來啊!”
我吐出一口氣:“媽,我只能說盡力……對了,姥姥的排位是不是還在姥爺之前的屋子裡放着的,我要用。”
媽媽隨即點頭:“在呢,在呢,就在你姥爺之前住的那個屋了。”
她自然是全力配合我了,雖然這事兒按照小姑父跟小姑的想法是天方夜譚,而且我爸已經送到冷凍櫃裡了,但我總得試試,既然我是幹陰陽師這一行吃死人飯的,總不能認命!
帶着姥姥的排位香爐直接回到媽媽給喔準備出來的房間,我關好房門不讓他們打擾到我,按時間推算我爸應該現在還是在黃泉路上,所以應該都來的急,之所以要姥姥的排位,就是我怕自己下不去,希望姥姥能助我一臂之力。
把姥姥的排位放到一個桌子上,我拿出自己帶回來的包,裡面香白酒什麼都帶着,要過年麼,本來是準備着大年夜的晚上上香用的,老仙兒的排位我也帶回來了,並排跟姥姥的放在一起,隨後點香,插到香爐裡,這回香點的很順利,應該沒什麼問題,我跪下身體,先是磕了三個頭後,然後拿出一張紅紙,寫上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我爸爸的姓名跟出生年月,壓倒老仙兒的排位底下,盤腿而坐,抽出三根兒香拿着火機想要點燃,咔噠了兩聲,火機又不好使了。
我咬了咬牙,換一個,繼續,咔噠咔噠還是點不着,擡眼看了看排位,我隨即張口:“三仙兒在上,嬌龍的父親走的太急,嬌龍只想下去看看,求三仙兒給嬌龍引個路……”
話還沒等說完,屋子裡的燈開始一明一暗的閃了起來,我急了,再次跪到那裡:“姥姥!你幫個忙,你帶嬌龍下去吧!!”
說完,我又開始點香,火機就跟沒氣兒了一般咔噠的連個火星子都不起,我怒了,也不知道是生誰的氣,在一明一暗的房間裡,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嬌龍就不信那個邪!這黃泉路我是非去不可了!!”
話音一落,我狠狠的將流血的中指滑到打火機上,火苗竄起的一瞬間,屋子裡的燈‘噝’!的一聲如線路燒斷了一般……滅了。 ωwш✿ T Tκan✿ C ○
我顧不上這些,用手拿着香去湊到火機躍起的熒光上去點,身旁忽然直立一道黑影,“嬌龍!你膽敢威脅本座!”
“老仙兒開恩!讓嬌龍下去看看吧!!”
我大聲的應着,儘量讓自己忽視那道黑影,只想着趕緊點香,桔色的螢螢火光旁忽然照應出一張黃色的滿是絨毛的臉,黃皮子!我嚇得心裡一激,只覺得那個毛臉眼睛錚亮的看着我,舌頭忽然一伸,對着我火機打出來的螢火一舔,這一抹熒光也登時滅了。
摁着火機的手指滿是冰冷的粘膩,屋子裡一片漆黑,身旁的那個黃皮子嗖的一下就不見了,我抓狂的擡眼看着佇立在夜色中的兩個排位,惡狠狠的扔掉手裡的火機,眼淚忍不住的順着胸口上涌,既然老仙兒靠不上我就只有求我姥姥了!
“姥!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我大聲的喊着,“你讓我下去吧!我爸不能就這麼走了,我媽怎麼辦啊!我媽怎麼辦啊!!!姥!!!”
姥姥是最心疼也最覺得虧欠我媽的,我不信姥姥不會幫我下去,棚頂的燈開始啪啪兩聲打出來了火星子,一切的異常情況都在提醒我這些未知神明的憤怒,我一臉悲憤的跪在那裡:“今天我非去不可!誰也不能攔我!!”
抓起火機,火光再躍起,這次周圍沒在出現什麼別的東西,香頭卻總也點不着,於此同時,胸口好似忽然有一個大力推涌,我一口氣沒有憋住,“噗!!!”的一聲,整個人往放着老仙兒跟姥姥排位的桌前一撲,一口甜熱的東西直接從嘴裡噴了出來,四肢登時無力,我強撐着想要重新再來,這一次,我必須要下去,我就不信,我想把個死人從鬼門關拉出來就那麼難!!!
‘鈴鈴鈴~~鈴鈴鈴~~~’
掉落在身旁地板上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突兀的響起,我不停的咳嗽着,側臉看着亮起的手機屏幕上閃爍着的名字,胡亂的抓起來,直接接聽:“你幫我……你幫我……”
“嬌龍,你是不是在家做傻事呢,啊!你後背父母宮的火已經滅了一支,你聽清楚了嗎,是滅了!這說明壽盡於此,無力迴天!!你身爲陰陽師必須清楚這裡面的利害關係!”
“我不信!你不是都救我了嗎,你幫我!你再幫幫我!!”
“不是我不幫你,你當時是意外,直接踏上黃泉的,但是你家人這屬於陰差奉命勾魂,時候到了你明白嗎!就算我一開始把話給你說明白了,你家人也避不過去,你生病就是預兆!這事兒你阻撓不了,聽我的你趕緊停手,不然你只會傷你自己!!”
“我連我爸都救不了我還算什麼陰陽師!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
我崩潰大喊,只聽見桌子上的排位咯噔咯噔的晃動起來,擡起眼,姥姥的排位忽然砸落下來,好似一記當頭悶棍,我悶哼了一聲,耳邊還傳着程白澤叫我名字的聲音,手機跌落出去,整個人軟軟的躺倒地上,有溫熱的液體從我的額頭流出,我忽然想到了姥姥走時我的樣子,閉眼前腦子裡隱隱的浮出了四個字——大勢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