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劇組的演員全都齊聚在“酒店攝影棚”,站在巨大的旋轉酒店過道下,目視上方,跟參觀動物園的遊客似的。
“各部門各就各位,咱們的目標是三天內拍完這場戲,不要怕失誤,大不了就重來。”
秦慕楚正在做“拍前動員”。
馬上拍的是酒店失重打鬥的戲,這場戲拍攝難度很大,不僅涉及到鏡頭的捕捉,更困難得是在“失重”狀態下演員能否按照劇本要求打得精彩。
儘管周秸倫已經練習很多次了,但實拍還是第一次。
外套內綁滿鋼絲,這是爲了幫助他待會作出各種動作的小型威亞。
能明顯看出他站在酒店過道中有些緊張,握着拳頭不斷深呼吸調整狀態。
“OK,預備——開始!”
隨着一聲令下,酒店的過道開始旋轉。
而身處過道里的演員們也開始追逐打鬥。
周秸倫當先從過道里竄出,身後跟着一個黑衣人。
“3,2,1,跳!”
有工作人員拿着大喇叭喊。
過道里追逐的兩人立刻凌空一躍,裝置這時恰好旋轉了90度,牆壁變成了地面,於是兩人穩穩地站在牆壁上繼續追逐。
在拍攝現場看,周秸倫依舊是與地面垂直,正常站立着。
但在監視器內,就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兩人斜着身子,與地面平行着奔跑,就像重力對他們失去了作用一般。
而這還不算最奇特的,隨着裝置逐漸轉動,甚至出現了兩人在天花板上翻騰對打的景象。
各個角度都被兩人找遍了,他們就彷彿是在水中一樣,可以肆意地調整身體方向。
夢幻,不現實。
任誰看了都會有這種感覺。
秦暮楚正緊盯着監視器,突然嗅到了茉莉花的香味兒。
是劉汐茜湊了過來,可能因爲天熱的緣故,一頭烏黑的長髮被紮了起來,盤在頭上成一個小球,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
她半蹲着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盯着監視器裡面的畫面。
秦慕楚掃了一眼就沒注意,繼續看監視器。
周秸倫像是蜘蛛俠附身了一般,無視牛頓,保持着警惕的屈膝作戰姿勢,站在牆面上。
面對撲過來的黑衣人,他側身躲過,在兩人交錯之間,他一隻手抓住黑衣人的衣服,兩人開始糾纏。
這時,突然重力的方向發生變換,周秸倫暴起一腳,把黑衣人踢開。
黑衣人明明是在水平的過道中,但卻彷彿從高空墜落,飛快地撞擊在電梯大門上,慘叫聲和肉體落地聲清晰可聞。
“蹭!”
秦慕楚站起身,看向酒店過道,確認演員是否沒事。
儘管知道這是假的,可在監視器裡看效果太真了。
“秦導,怎麼了?”
張威見秦慕楚突然站起來,還以爲是出了什麼問題,立刻擔憂地問道。
“他沒事吧?”
秦慕楚指着仍然懸空貼在電梯門上的演員。
重力錯亂是假的,演員墜落效果是通過威亞快速拉動而產生。
但那撞擊是實打實的。
電梯門雖然只是道具做的一層鐵片,可爲了逼真,也有兩釐米的厚度。
就這都被演員撞得凹陷下去,砸出一個坑。
可見力道不輕。
“嗨,這才哪到哪兒。”
見不是哪裡出了問題,張威鬆了口氣。
前幾天被秦慕楚訓那一頓,說再出錯就把他們退給房龍,是真的把他嚇到了。
這些天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犯錯。
“不用擔心,這種小打小鬧算不了什麼,還吊着威亞呢,平時我們都是兩三層樓高往地上摔,沒什麼的。”
張威揮了揮手,一點不在意。
這種不知是自信還是漠然的態度,讓秦慕楚暗暗咂舌。
曾經港島電影的輝煌離不開這羣龍虎武師。(動作演員在港島叫做‘龍虎武師’)
這種拼命的精神,確實讓人震驚。
而拍出來的效果也很棒,真實感十足。
“回頭給他……給你們都發一波獎金,我私人獎勵的。”秦慕楚說道。
張威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露出笑容:
“好啊,那我就替兄弟們多謝秦導照顧了!”
沒有客氣,沒有推脫。
他們這羣演員說不好聽的,就是在拿身體換錢。
怕沒工作,又怕有工作。
沒工作就沒錢,有工作可能沒……
說沒命誇張了,但落個殘疾什麼的,很正常。
有錢就收着,以後出了意外,也不會落到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
“卡,休息一會兒。”
場記傳達着秦慕楚的命令。
酒店過道機器停止轉動,但演員並沒有從上面下來,就地蹲着休息。
他們身上的鋼絲拆掉太麻煩了,而且拆了後過會拍還得再綁上。
化妝師順着梯子爬上去給演員補妝,順帶遞上解渴的礦泉水。
周秸倫癱靠在牆邊,呼呼地喘着粗氣,豆大的汗珠不停從他的臉上滑落。
劇烈運動時汗水反而不多,但一旦停下休息,汗水就像憋不住了一般全部滲出皮膚。
化妝師輕輕用紙巾把他臉上的汗珠點掉。
沒錯,不是擦,而是一滴一滴的點。
因爲怕擦花了妝容,也怕把汗水擦得太乾淨會穿幫。
總不能電影裡上一秒他還是臉上流汗,下一秒就清爽地像洗了個澡一樣。
“秸倫,怎麼樣,體力還跟不跟得上?”
化妝師帶的對講機裡傳出秦慕楚的聲音,她直接把對講機遞給周秸倫。
“沒問題,剛剛熱身而已啦。”周秸倫接過對講機,口出狂言。
“Jay,你剛剛酷斃了,漫威真的該考慮讓你來演蜘蛛俠,你只差一件紅藍色緊身衣了!”
這個興奮的聲音來自搶了不知道劇組哪個工作人員對講機的唐尼。
“斯國一。”
“秸倫,很厲害。”
其餘幾個演員也都奉上誇讚。
劉汐茜搶的是秦慕楚的對講機,元氣滿滿地給周秸倫加油。
她算是刀馬旦,可剛剛那段重力方向不斷變換的打戲,讓她去做也不可能比周秸倫做得更好。
可見周秸倫爲此付出的汗水。
接過劉汐茜歸還的對講機,秦慕楚眼神一閃,撇向他處。
“走光了。”
“啊?”
劉汐茜看向秦慕楚。
秦慕楚指了指劉汐茜的領口。
夏天爲了涼快基本衣服都比較寬鬆。
劉汐茜的大T恤在她彎腰時,領口大開。
“呀!”
劉汐茜連忙捂住領口,又站直身子,俏臉紅成一片,咬着下嘴脣,羞憤地瞪着秦慕楚。
秦慕楚不爽了。
我提醒了你,你還瞪我。
好人沒好報是吧?
“下次不提醒你了。”
“流氓!”
劉汐茜眉毛成倒八字。
“我要告訴蜜蜜。”
“我要告訴蜜蜜。”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秦慕楚預判了接下來劉汐茜要說的話。
不屑地撇撇嘴。
她也就這套了。
動不動就告訴蜜蜜。
上學時肯定是個告狀鬼。
秦慕楚豎起三根手指頭:
“我發誓什麼都沒看到……”
劉汐茜:“(ˇˇ)”
“因爲你什麼都沒有。”
劉汐茜:“(◣д◢)”
……
在劇組每天的拍攝中,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
劇組拍得也越來越舒服。
一是因爲演員逐漸進入了角色,狀態越來越好。
二則是氣溫逐漸開始下降,雖然仍然炎熱,但相比之前,好了很多。
8月31日。
除了是中小學開學的前一天,同樣也是《盜夢》劇組在攝影棚戲份殺青當天。
“酒店攝影棚”裡的道具以及拍攝機器已經基本全部拆除,除了那個巨大的旋轉酒店過道裝置。
不過這個裝置過兩天也會被拆除運送走,還是在中影數字基地,只是從攝影棚轉移到了數字基地博物館。
供遊客觀賞。
當然,得在電影上映後。
也就是說,酒店攝影棚差不多等同於拆除了。
而剩下的“居酒屋攝影棚”今天也迎來了它的終章。
而且相比於“酒店攝影棚”,它更加不得善終。
“爆破組確定好爆破點沒有?”
“水泵試運行沒問題,可以使用。”
“演員跑動軌跡也確定了。”
攝影棚裡亂成一團,所有人都在奔走忙碌。
這是場大戲,無論是居酒屋前面的倒塌,還是之後的大水衝入,都會給這房子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也就是說,他們只有一次拍攝的機會!
如果一次拍攝沒過,那要麼重新搭景,修復居酒屋。
要麼用特效,復原場景。
二者無論哪種方法,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金錢,而且效果肯定沒有一次成功的好。
修復和特效,不可能百分百還原。
“秦導,醫生和消防隊都來了。”馬副導演到秦慕楚旁邊說道。
“行,跟他們說準備好隨時進場,態度客氣點……我再強調一下,如果出現意外,一定要優先保證人員安全。”
秦慕楚上半句是對馬副導演說,下半句則是對參與這場戲拍攝的人說。
包括演員和幕後人員。
這場戲認真說起來並不算很危險。
儘管電影裡看起來好像天塌地陷一般,但其實真實拍攝沒有那麼誇張。
居酒屋的主體結構並沒有倒塌,落下的都是不影響整體牢固性的房樑、小裝飾。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誰倒黴,正好給掉落的東西砸頭上,那……
作爲這場戲的主演,唐尼就有這個擔憂:
“秦,說些什麼吧,如果我不幸被砸了,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交流。”
看着強行給自己加戲的唐尼,秦慕楚沉吟片刻,認真地道:
“汝妻子,吾養之。”
“What?”
唐尼黑人問號臉。
他漢語說得是不錯,但還沒能精通到聽得懂古文。
秦慕楚也不解釋,拍拍他的肩膀,徑直走開,準備開始拍攝。
……
唐尼躲避着不時墜落的房樑磚石,四處找尋着可以躲藏的地方。
一棟建築,必然有着出口。
可這裡是夢,不符合邏輯的所在。
他跑到一處地方,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呆滯地看向大廳高處。
目光掃過一件件東西,壁畫,房樑,窗戶……
一切如常。
突然,他耳朵動了下。
是水流聲。
巨大的水流聲!
彷彿百米瀑布從高處落下衝擊岩石,震耳欲聾的響聲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響徹大廳,成爲了唯一的聲音。
窗戶,破了!
壁畫,消失!
房樑,斷裂!
“轟——譁——”
一切都被毀滅,實現裡只有大廳兩側衝擊而出的水流,如同洪水一般,又彷彿整個大廳被人扔入了深海,視線裡只有席捲而出的大水……
……
酒店房間。
秦慕楚渾身溼透,頭髮上滴落的水珠連成一條不斷的長線,滴落在大理石瓷磚上。
最後一場“大水戲”沒有失誤,拍攝得很成功。
效果非常震撼,就跟洪水紀錄片一樣。
拍攝並沒有把水箱裡的水都用完,拍完了後還剩一些。
於是當即就舉辦了一場潑水節來慶祝在影視基地的戲份結束。
“喝——tui!”
秦慕楚吐了一口,他被潑得喝進去不少水。
馬德,這水可不是自來水。
爲防止以後被人噴浪費水資源,水都是從附近的河裡面抽得。
也算是乾淨,但終究沒經過水廠處理消毒,喝了不知道會不會拉肚子。
“你怎麼這麼慘啊?哈哈哈。”
曾離捂着嘴笑道,眉眼彎彎。
她身上也溼了,不過比秦慕楚要好了不少,終究是女人,劇組那羣人沒好意思下毒手。
不是沒有想趁亂揩油的,但想到曾離的背景,就熄了火。
更何況,人家背景就在現場,還是導演呢。
沒誰想被砸了飯碗,再被送去吃牢飯。
說起這個,秦慕楚就來氣。
他身上如果淋了十盆水,起碼有六盆是劉汐茜潑得。
這妞兒一開始還悄咪咪的,躲在他後面偷着潑。
到後面玩high了,乾脆不裝了,捧着盆水追着他跑。
他也知道爲什麼,就是之前說她沒有胸,記仇了。
量小非君子。
劉汐茜很明顯不懂這句話,非常小氣。
也難怪,畢竟當初進燕影都是走的後門。
秦慕楚不一樣,他有文化,是正兒八經通過自己努力考進大學的大學生。
於是他決定給劉汐茜後面的戲份增加點難度。
就是報復!
因爲還有一句話,叫“此仇不報非君子”。
曾離見秦慕楚表情一陣變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拿起準備好的乾淨衣服,
“我去洗澡了。”
秦慕楚也回過神,站了起來,跟上曾離。
“你幹嘛?”
曾離停下腳步,斜眼看着秦慕楚。
“洗澡啊,抓緊別感冒了。”秦慕楚語氣尋常。
曾離不說話,就看着他。
僵持了十秒鐘,秦慕楚敗下陣來。
“好好好,你先,排隊洗。”
曾離這才露出笑容,好笑地捏了捏秦慕楚的臉,轉身走向浴室。
秦慕楚也沒去擰門,不至於。
而且她也上了鎖。
把溼漉漉的衣服脫了,又找了條幹毛巾擦乾身上的水,再從曾離的衣櫃裡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
一邊擦着落湯雞似的頭髮,一邊回想這段時間的拍攝。
得益於前期大量的準備工作,拍攝總體上來說還是很順利的,最難拍的幾場戲都拍完了。
除了一件事,讓秦暮楚有些不憤。
老謀子爽約了。
那天傍晚說好的回去以後把奧運的結尾工作處理了就再過來,給秦慕楚這個盼啊。
計算日子的方法都成了想念張導的第1天,想念張導的第2天,想念張導的第……老謀子怎麼還不來?
不過張一謀也不是無故爽約,打了電話解釋。
說是要籌備新電影,實在抽不出時間。
語氣挺無奈的。
秦慕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還聽出了些許煩躁。
總之這個事很突然,但秦慕楚也能理解。
老謀子兩年多沒拍電影了,有一天心血來潮,突然來了靈感,要把電影做出來。
那種刻不容緩的感覺秦慕楚也有過。
所以老謀子爽約這件事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而是記在本子上。
如今《盜夢》國內的戲份大體拍完,只剩下最後的幾場戲,需要所有演員在場,所以放在最後當殺青戲拍。
接下來就是出國拍戲。
出發時間定在三天後。
讓大家休息幾天。
秦慕楚也有空思考起張一謀給的建議。
這次拍《盜夢》,他也意識到自己在將腦海裡畫面拍出來這一方面的能力還有所不足。
學習是肯定要學的,偉人說了,“學到老,活到老”,秦慕楚沒覺得自己已經牛到可以“閉關鎖國”。
但是怎麼學,以什麼方式學,這是個問題……
“怎麼了?”
曾離從浴室走出,見秦慕楚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有些奇怪。
放以前,秦慕楚早就猴急地去洗澡準備做壞事了。
“我打算這部電影拍完後回去上學。”
秦慕楚緩緩說道,又補充了一句:
“不是表演系,是導演系或者攝影……”
對於秦慕楚的奇思妙想,曾離只有兩個字迴應:
“瘋了?”
她走到沙發旁坐下,秦慕楚順手就把她摟在懷裡:
“張導給的建議,我自己也想充充電,深造一下。”
“張導的建議確實要好好考慮一下。”
曾離聽見是張一謀的建議,口風立刻就改變了。
感受着在自己光潔大腿上摩挲的手,她臉一紅,推了推秦慕楚:
“別碰我,快去洗澡。”
那洗完澡就能碰了?
秦慕楚打小閱讀理解就好,領會了曾離的潛臺詞,一個翻身就從沙發上下來,向浴室走去。
學習的事拋在腦後。
學習,學個屁!
“拖鞋!”
曾離喊了聲。
“你給我送來吧。”
秦慕楚腳步不停,一邊脫衣服一邊走進浴室。
曾離搖了搖頭,彎腰撿起地上的拖鞋,送往浴室門口。
“丟這兒了……啊!我剛換的衣服,唔唔……”
驚呼聲迴盪。
拖鞋還在浴室門口,人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