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壽衣的女屍一頭長髮烏黑亮麗,暴露出來的肌膚更是嬌嫩白皙,看上去就像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女郎。
但姑射仙子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靈寶宗的替身之術造就的假象,對方的身軀不知道更換過多少次了,其真實年齡就連她也不知道,但至少也是過了百歲之齡的。
此刻姑射仙子驚愕地聽着眼前這女屍的說話,而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就聽對方接着說道:“林星呢?”
“爲何我在谷中沒感應到你師弟的蹤跡。”
聽到這番話的姑射仙子心中又是一震。
在姑射仙子的腦海中,她始終記得當初林星拜入靈寶宗的模樣,更記得自己和林星過去耳鬢廝磨、花前月下的快活日子。
但一直以來,姑射仙子卻發現靈寶宗上下除了她自己之外,便已經無人記得林星的存在。
甚至就連她後來遇到的林星,對方也不曾記得那拜入靈寶宗門下的經歷,更是不曾記得兩人間的感情。
到了如今,就連她自己也懷疑起了這番經歷是否真的存在,是否是她的記憶出現了什麼差錯。
她突然目光一凝,嚴肅地看着姑射仙子:“你這女色鬼,該不會把你那師弟玩死了吧?”
就在剛剛的入定之中,她看到了一個滿目蒼夷的世界。
素曜仙姑擺了擺手,說道:“你先別打岔,接着聽我說。”
聽着姑射仙子將林星的事情,還有這些年的局勢一番訴說,素曜仙姑若有所思道:“竟有這等事?只有我們兩人記得林星曾經拜在我靈寶宗門下。”
“師父。”姑射仙子定定地看着對方,語氣之中帶着一絲猶豫:“你還記得師弟嗎?”
“之所以只有我們兩人記得你那師弟,恐怕就是因爲有人改變了時空,而改變之前的歷史記憶……有些殘留在了我們體內。”
女屍眉頭一挑,說道:“我親自收下的他,爲何會不記得?”
“伱我都已經將靈寶宗的三傳給掌握,那就是有了作爲殼的資格。”
“算算時日,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大概是七、八十年前了吧……”
她微微沉吟,心中似乎已有定數:“一直以來,三清之器都是用來管理下界的重器。”
早已經掌握第三傳承的她,此刻背脊卻已經被冷汗浸透。
七十二年前的某個深夜。
“而我這趟被強行喚醒,腦海中還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說不定也與此有關。”
“每當歷史變化,時空顛倒,我們作爲殼……便承載着傳訊的作用。”
……
姑射仙子臉蛋一紅,惱道:“師父你胡說八道什麼?”
姑射仙子訝然道:“師父,你死前傳我掌門之位的時候,怎沒有說過這些?”
轉過頭,素曜仙姑看着弟子一臉疑問的模樣,嘆了口氣,緩緩解釋了起來。
“我靈寶宗歷代掌門作爲三器之一,一直以來象徵的便是殼。”
素曜仙姑從一次深沉無比的入定中猛然醒來。
“我之所以這麼問,是除了你我之外,已經沒人記得師弟了……”
她看到靈寶宗內,全宗弟子大半都已經化爲了各種青面獠牙、四肢扭曲的怪物。
她還看到一個個行省都化爲地獄,民衆們相互殘殺,一個個老人、小孩、男女都化爲了吃人的邪祟,屍體、碎肉、廢墟像是灰燼一樣灑滿了整個世界。
死!瘋!死!瘋!死!瘋……
整個世間像是隻剩下了瘋狂和死亡,竟再無一絲一毫的生機,迎來了真正的末日。
更讓素曜仙姑感到絕望的,則是這並非是某種幻覺,而是真實不虛的未來記憶。
“有人發動了三清之器的力量,將未來的末日記憶傳遞到了我的體內。”
“這是邪氣席捲世界之後的……末日。”
素曜仙姑緊緊捂着自己的心口,每一次記憶的回溯,每一次見證那億萬的死亡和瘋狂,都讓她感覺到呼吸困難。
“該怎麼辦?”
素曜仙姑想到的第一個辦法,便是將事情上報給仙庭。
“二十多年前仙庭下達諭令,說要將邪氣轉來。”
“卻沒想到未來有如此大禍。”
“必須要將這事情報上去,讓他們立刻停下……”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來到了崑崙山秘境之中,試着通過飛昇臺向仙庭上疏。
雖然過去八大門派的一次次溝通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仙庭已經許久未有向下界傳達旨意,但素曜仙姑相信這次是不同的。
“天地大劫,末日降臨,事關到塵世億萬生靈的生死,仙庭不會坐視不管的……”
七天後,素曜仙姑看着那始終未有迴應的飛昇臺,心中憂慮升起:“莫非是我發信失敗了,仙庭未能收到?”
於是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中,素曜仙姑反覆試着向仙庭報信,但每一次都如同石沉大海,仙庭遲遲未有降下任何仙諭。
“看來和太和門那幾人說的一樣,飛昇臺恐怕已經有所損毀,才未能聯繫上仙庭。”
想到那滿是死亡和瘋狂的末日,素曜仙姑決定試着修理眼前的飛昇臺。
但就在她推動靈念,試着拆開飛昇臺的時候,一道聲浪如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開。
“大膽!” “竟敢破壞仙庭重寶?今日本座便要你形神俱滅!”
感受着飛昇臺上陡然傳來的聲浪,素曜仙姑卻是不驚反喜。
她沒有想到飛昇臺竟突然間聯繫上了仙庭,而且還不只是單純地接收諭令,甚至能直接溝通、說話。
素曜仙姑連忙喊道:“上仙手下留情,我有要事上告……”
她匆匆將自己所預見的未來訴說一番,但說到一半時卻被那道聲音打斷。
“爲了這點小事,你就敢襲擊飛昇臺?你好大的狗膽……”
“小事……”素曜仙姑微微一愣,張口道:“可是上仙,這關係到億萬生靈的性命……”
那聲音冷冷說道:“還敢狡辯?”
“若是這諸界小修都像你一樣放肆,仙庭還如何管理萬界?上下兩界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素曜仙姑不知所措地聽着對方所說的話。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對方的聲音卻是微微一滯,接着似乎有笑聲傳來,然後那道聲音便消失無蹤了。
就在素曜仙姑滿心疑惑的時候,卻又見一道微光竟然在那飛昇臺上微微盪漾,逐漸化爲了一道人形。
那人朝着她微微一笑,親切道:“蔣仙官最是鐵面無私,看你壞了規矩,這才言辭急切了些,你可不要在心裡怪他。”
素曜仙姑卻是連忙跪倒在地,懇切道:“多謝仙人爲我求情。”
“是否要我通傳各派弟子,恭迎前輩。”
那人輕笑一聲,擺了擺手說道:“本座天虛子,如今並非是真正下凡,只不過是藉着飛昇臺傳光化影罷了,你不用大動干戈。”
素曜仙姑心中一動,想到:“原來飛昇臺不只能和下界直接溝通,甚至還能傳遞光影……”
想到她自己過去一次次上疏無果,想到過去八大門派一代代前輩、弟子準備祭典,耗費無數,卻始終沒有得到仙庭的迴應,素曜仙姑此刻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知道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即壓下心中這番思緒。
她看着眼前的天虛子臉上帶着親切笑容,直覺對方比剛剛那位蔣仙官要好說話的多,當即朝着天虛子叩首說道:“前輩在上,如今這方世界末日將臨,還請前輩救一救這天下蒼生。”
在素曜仙姑期待的眼眸中,天虛子卻是搖了搖頭,淡淡道:“你所說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但轉運邪氣乃是仙庭定下之策,任誰也改不了。”
素曜仙姑連忙說道:“可若任由邪氣繼續加重,此界必然生靈塗炭。”
天虛子嘆道:“你不要這麼悲觀,仙庭梳理邪氣是爲了諸界安危,上利羣仙,下利凡修,是好事。”
素曜仙姑微微一呆:“好……好事?”
想到那未來記憶中漫山遍野的屍骸,還有那數之不盡的邪祟,素曜仙姑終於忍不住怒道:“死這麼多人怎麼會是好事?若是仙庭執意如此,我等也只能……只能……”
就在素曜仙姑咬牙反對的時候,那蔣仙官的聲音卻又冷冷傳來:“只能什麼?”
“我告訴你,運轉邪氣是仙庭重策,我管你們是死千萬人,還是死億萬人,就是此界生靈死絕了,邪氣也要轉運過來。”
“天虛子道友,這都是些被邪氣衝傻的賤骨頭,你好好說話她聽不明白,反而還敢頂撞你……”
隱隱約約的聲音逐漸消失,對方似乎又在和天虛子說些什麼,但素曜仙姑已經聽不到,也不關心了。
她的腦海中全是蔣仙官剛剛所說的話,那些話反覆迴響,如同一道道驚雷在她腦海中不斷炸開。
……
此時此刻。
靈寶宗的山谷之中。
素曜仙姑喃喃說道:“自那之後,我想盡辦法阻止末日到來。”
“我試過打通前路,逃亡外界。試過封鎖邪氣,降低影響。還有堵塞崑崙靈脈,又或者跨界飛昇……”
“耗費了二十多年的光陰,結果卻只有失敗……失敗……失敗……”
“那時候我便知道,面對仙庭,我等毫無反抗之力。”
“不論是我們這一身修爲,還是貫通諸界、轉運靈機和邪氣的崑崙,一切都在仙庭的掌控之中。”
“而之後……飛昇臺更是被天虛子徹底關閉,不論我如何呼喚,如何攻擊,都再也沒有仙人回話。”
“其他幾派掌門,要麼不相信我說的話,要麼惦記着飛昇仙庭,只想助仙庭仙人行事……”
“我看着天下越發混亂,邪氣浸染之下,烽煙四起,邪祟漸生,那未來的末日景象更是不斷自我腦海中閃過……”
姑射仙子看着對方,心中漸漸回想起了素曜仙姑離世前的那段日子。
對方最後一次回到谷內之後,便越發沉默孤寂,哪怕和他們這些弟子也漸漸疏離,就好像是一片落葉慢慢發黃發枯。
據一些侍女所說,素曜仙姑似乎每天夜裡都會被噩夢驚醒,說出一些奇怪的話。
而伴隨着一日日的憔悴,直到某個清晨,她被人發現自斷元神於石室之中,只留下遺書一封,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姑射仙子。
“我絕望了。”
“不想看着這天下一步步被毀去,我選擇了先走一步。”
素曜仙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壽衣,輕笑一聲道:“卻是沒想到,竟然還能再醒過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期待地說道:“而且我腦海中多出的那些記憶告訴我,這次整個天下不再是生靈滅絕了。”
“冥山派那裡能活下來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