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然是最早覺醒的一批異能者, 他的異能主要是治癒以及預示。
對於當時還是一個毛頭小子的他來說,一心只想拼搏事業。
他幻想着像影視劇裡超級英雄一樣,拯救那些被困的人民, 受到衆人愛戴, 或者是潛行在暗黑無邊的深夜裡, 做好事不留名, 畢竟是個男人都會這麼幻想着。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覺醒, 就比如他的妻子,並沒有覺醒任何異能。
這也就導致了一些異能者總想着利用他妻子來威脅他,從而奪取他的異能。
這種欺負弱小的異能者並不是少數。
然後, 賀知然就合謀着幾個關係好的異能者建立了虛空,專門把那些弱小沒什麼能力的異能者極其家屬接過來居住, 又僱傭了很多擁有攻擊性異能的異能者保護虛空。
至此, 一切很都順利。
這個虛空也發展地越來越好, 甚至還有模有樣的取了名字——斬尾。
最大的變故是他的兒子出生的那天。
天地昏暗,看起來就像是不詳的預兆, 而事實上,他確實也預見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之後會死於一場大型災難。
賀知然反覆預測,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尤其是當自己的親人遇見災難的時候, 也許他並不適合當英雄。
所以他想盡辦法打開通道, 和異能之主進行了一場交易。
他會幫助異能之主做事, 而當巨大的災難來臨之時, 異能之主則要幫助他保護好妻子和兒子的靈魂, 以便日後得以復活。
這很公平的,對於雙方都沒有什麼壞處, 賀知然也盡心盡力地替異能之主做了很多事,好的壞的層次不齊。
期間他還收養了孩童時期的葉卿,算是給他兒子添個姐姐。
賀知然給了葉卿無微不至的關懷,這對於還是個小屁孩的賀嵐覃來說,簡直是無法忍受的事實,他認爲是葉卿的出現搶走了父母對他的注意力。
一方面又認爲父母眼睛不好使,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
賀知然總是很忙,所以每當這種情緒上來,最先安慰他的是白燦,他的母親,那個溫柔又決絕的女人。
大概正是因爲白燦的存在,纔不至於讓頑皮搗蛋的賀嵐覃長歪。
隨着大災難來臨的日子越來越近,賀知然整個人也都開始不安起來,他幾乎成夜裡睡不覺,神經緊繃着,按捺着自己心中的焦慮,等着日子一天天靠近。
大災難終於來了。
賀知然看到了一片火海,曾經繁榮的虛空正在化爲烏有。
而這時異能之主反悔了,他沒有保護好白燦和賀嵐覃,反而使得兩人傷痕累累命懸一線。
“獻出你的靈魂吧。”異能之主說,他嗓音柔和,卻又異常縹緲,“拿你的靈魂來交換他們的性命。”
賀知然站在火海中,睜大了眼,指甲深深嵌進肉裡,順着指尖滑落幾滴血。
“可以。”
他答應了,但是他緊接着看到,賀嵐覃正在被吸取生命力。
“你在幹什麼?不準動他!”
“嗯?”異能之主幻化出一個人形來,眉眼慈和,笑着開口,“怎麼了嗎?我又沒說只需要你的靈魂,而且我已經幫你治療好那個小孩了。”
他手指向遠處一棵樹下,那裡正坐着個不知所措眼眶裡掛着淚的葉卿,葉卿察覺到賀知然在看她,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求得一個安心的懷抱。
賀知然閉了閉眼,冷聲道:“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她……”
“哦?那你也沒有明確說明啊,這個不也是你親愛的女兒嗎?雖然是養女。”異能之主笑得越發慈悲了。
“你!”
賀知然嘴裡發麻,苦澀似乎伴隨着呼吸一同涌上來,他錯了,他不該去找異能之主的。
也許他所預測的大災難指的就是異能之主吧?
世界是個閉合的圓圈。
他腦子裡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因果交纏,誰也分不清楚哪兒是因,哪兒是果。
小小的葉卿跑過來,緊緊拽着他的衣角,害怕地渾身發抖,卻始終不說一句話,她向來很懂事,這個場合她知道自己不該說話的。
賀知然緩慢地擡手,揉了揉葉卿毛絨絨的頭髮,葉卿開心地衝他抿起嘴角,在一片火海中顯得格外亮眼。
他不敢看這樣的眼神,所以他伸手捂住了葉卿的眼睛,輕聲道:“換一個吧。”
“你確定?”
“……嗯。”
異能之主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沒什麼意外,他把手轉向了那個葉卿,在葉卿的掙扎中把她扔到了一片黑暗的時空間隙裡。
他按着約定,收取了賀知然的靈魂,挽救了災難中的虛空,還大方地和他說:“我給了你一些時間,你可以好好和他們告別。”
賀知然沉重着點點頭,轉身抱住小小的賀嵐覃,眼神空洞而茫然,喃喃自語:“沒事了沒事了……”
他以爲接下來一切都又會很順利,除了他必定的死亡。
當有人詢問起葉卿的下落時,他也只是語焉不詳地說是把人送走了,讓其他異能者教導她。
賀嵐覃絲毫不相信這話,他覺得是賀知然爲了保護葉卿再次受到傷害而把人送走的。
於是他心裡更加嫉恨這個葉卿,這個外來人,搶奪他一切的人。
過不久,虛空中漸漸傳開了流言,流言說是賀知然惹怒了異能之主,才招致了之前的那一場災難。
一時之間,原本團結一心的斬尾立馬變了樣子,曾經同他開玩笑打趣的同伴,會刻意地避免接觸到他,就連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都變成了嫌惡與深深的恐懼。
怎麼會這樣呢?
這流言發酵得很快很快,快到賀知然還沒來得及找出是誰散播的流言,就已經被一羣人圍堵着要燒死他平息異能之主的怒火。
這可以被稱爲一大魔幻事件了。
原本他是可以阻擋所有來的異能者,但偏偏他沒多少時間可以活了,也就代表着他的異能在消退。
賀知然拼命地解釋,告訴大家冷靜下來,可沒人聽他說話,畢竟已經失去了公信力。
於是,他就只能眼睜睜看着白燦爲了保護賀嵐覃而死,看着賀嵐覃憤怒地嘶吼,而至始至終,賀知然都被一羣異能者困着出不去。
“你寧願讓這羣人殺了我媽媽,也不願意傷害他們嗎?”賀嵐覃控制着自己不落淚,眼睛裡卻滿是駭人的紅血絲,他緊咬着牙,下顎線緊繃,就連呼吸也很沉重。
賀知然搖了搖頭,張口說:“不……”
他愣住了。
他的嗓子突然啞了,腦海裡傳來一陣陣眩暈感,強烈得讓他站不穩,賀知然好像聽到異能之主的聲音,“時間到了。”
不不不不不不。
不行,讓他再多說幾句話,現在這個時間點很重要,不解釋的話賀嵐覃會恨死他的,他要親口告訴他不是爲了這羣人,也要親口和他說以後離異能之主遠點。
心裡想着很多很多,但沒辦法說出去,賀嵐覃的異能也不是讀心術,他並不知道賀知然想什麼,只是瞧着他的表情,認爲賀知然在說無可奈何對不起之類的話。
“好,你很好。”賀嵐覃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把白燦冰涼的身體拽到自己背上,他的眼神憤怒兇狠,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
他牢牢抱着白燦,深吸一口氣,說道:“你就和這羣噁心的人活在一塊吧。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今天的所作所爲的,賀知然。”
賀知然看着他轉身就要走,着急忙慌地想去拽他,卻被賀嵐覃一手甩在地上,即將逝去的身體脆弱無比,很輕易地就摔出來幾個青青紫紫的淤包。
甚至,他眼睛開始往外流出血水。
然而賀嵐覃始終沒有回頭。
於是賀知然就眼睜睜看着他遠走,帶着滿腔的憤恨,而他自己,直到死亡最後一秒都還在直勾勾盯着賀嵐覃離開的方向。
真可惜,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給賀嵐覃的生日禮物,他的手僵硬地握着一枚懷錶,懷錶溫溫熱熱的,很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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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變動之時,賀嵐覃也只不過才十七歲,距離成年還有一個星期。
之後賀嵐覃把白燦好好安葬在一處盛開着玫瑰的墓園裡,那兒悠遠寧靜,很棒的環境,他還把名字改了,隨着母親白燦的姓,改爲白焰。
他一輩子也不會忘了賀知然,那個導致他母親死亡的元兇。
仇恨確實可以使人迅速成長。
白焰瘋狂提高自己的異能熟練度,不要命地瘋狂發展自己的勢力,他想着哪天去把虛空裡的人全殺了,誰讓他們害死了白燦。
等他羽翼漸滿,某日悄悄返回時,卻在虛空裡見到了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人。
葉卿。她現在掌管着虛空,接替賀知然,成爲斬尾的新領頭。
憑什麼?
白焰咬着牙,差點忍不住自己的手上去把她砍了。
那個時候的葉卿異能很強,所以她老早就發現白焰回來了,她笑着和對方說:“回來住吧。”
白焰沉着臉,幾秒後勾起嘴角,說:“好啊。”
這破爛虛空,垃圾斬尾,他一定要去毀了。
他就是見不得虛空裡的人好受。
哪怕已經過去了四年,這心裡的仇恨也一刻沒有消減。
但與此同時,白焰也知道了他和葉卿之間的差距,葉卿很強,這是毫無疑問的,想把她弄死簡直難如登天。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出來了個意料之外的人,對方眉目柔和,光看長相就很容易令人信服,但白焰經歷了這麼多事,腦子又不蠢,一眼就察覺到對方不懷好意。
果然,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那人繼續說道:“我可以幫你,來做個交換,怎麼樣?”
“我爲什麼要和你做交易?”
“因爲你太弱了,以你的能力殺不了葉卿,不是嗎?”
白焰冷笑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拒絕,他得確保自己擁有最大利益,要不然不就是自己虧了嗎?
於是他向這人提出了很多要求,這人一一滿足,就沒有抱怨過,倒顯得他更加可疑,不過對於當時想要變強大的他來說,也懶得去仔細想想。
直到後來,白焰才知道這人是異能之主,異能之主也只是想通過他的手來解決掉一些麻煩,比如季肆空。
白焰獲得了他的助力,在這之後的一切都變得順順利利,就連葉卿的軟肋他都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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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好,白焰想。
只是偶爾從高處看着地面,會感覺一陣寂寥與孤獨,他彷彿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活着就如同行屍走肉,沒意思。
他低頭,遠遠地瞧見地面上爆發了一場戰鬥,也不能說是戰鬥,貼切點說應該是一場圍毆。
興許他是真的太無聊了,竟然鬼使神差地跳到地面上,隱藏了身形,充當吃瓜羣衆。
被圍毆的看起來是個女孩,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又瘦又小,面容蠟黃,頭髮衣服都是亂糟糟的,更別說她臉色還有各種疤痕。
“好醜。”他低聲吐槽一句。
話音剛落,白焰就見那女孩猛一下扭過頭來,眼珠子緊盯着他這個方向,亮得很。
而後,他就看到這人不管不顧地朝這邊跑來,磕磕絆絆的,中途還被地面上凸起的樹枝絆倒劃了一道口子。
她說:“救救我。”
白焰沒出聲。
女孩聽不到回答,心裡更加焦急,她看着身後又圍堵上來的異能者,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霧氣,“求您救救我……我…我會做很多事情…”
她被一羣異能者摁倒在地,呼吸間盡是血腥氣,就在她不抱任何希望時,白焰出來了。
打鬥過程不超過十秒鐘,那羣異能者就全倒地了。
她揚起頭,看着這個從陽光陰影裡走出來的男人,由於角度問題,她只能看到白焰嘴巴以下。
白焰朝她伸手,難得有了點紳士風度。
女孩愣了幾秒,反應回來這個意思後,窘迫地搓了搓手,顫顫巍巍地放在他手心,白焰的手很大,能夠一把抱住她的手。
“有名字嗎?”
隨着她站起來,女孩看清了這人的長相,她發誓,這是她人生中見過最好看的人,也是見過最善良的人。
她本來是想回答說沒有的,但不知怎的,她說道:“有,我叫陸久。”
她在這個六月,遇到了一輩子都不想放手的人,她想要長長久久陪伴在這個人身邊。
所以她叫陸久,今後她爲這個人而活。
……
白焰像個合格的長輩,幾乎把所有的耐心都給了陸久,這讓他下屬看了大爲震驚。
陸久自己也比較刻苦,沒日沒夜地練習異能,即使她天賦不好,也會被這驚人的勤奮量而彌補起來。
白焰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唯獨陸久,始終如一地沒有離開。
隨着相處時間的拉長,陸久也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心思,他們一起渡過了很長時間,也一起面對了很多危險。
所以哪怕只是一個眼神,白焰也能迅速明白她在想什麼。
可他獨獨看不出自己眼裡的愛慕
白焰做了很多錯事,他會脾氣很糟糕地下令殺掉所有惹他不開心或者看不順眼的人,而作爲執行者的她,往往會悄悄地在暗中把這些人救下來。
她不希望白焰手染那麼多鮮血,明明他是那麼的可愛與美好。
這個印象來自於某個夜晚,當時天色灰暗,狂風大作,閃電與雷聲一起發作,破有種末日的感覺,不巧的是,這個時候有異能者來襲,外面已經是火海一片。
她急忙跑到白焰房間敲了三下卻沒人應,只好直接開門,入眼的是牀上一鼓起來的被團。
白焰就在這裡頭。
他臉很紅,也很燙,陸久抿脣,他發燒了。
大概是前幾天異能使用過度又着涼的緣故。
陸久迅速打來一盆涼水,沾溼了毛巾給他敷上,由於局勢緊急,她做完這些就要離開,卻被白焰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燒的迷迷糊糊,微微睜開的眼睛也幾乎不聚光,但他就是準確無誤地握上了陸久的手。
他難得有這麼脆弱的一面,聲線低啞,臉色蒼白,眉頭皺在一塊,說:“別走,嗚。”
白焰緊緊拉着她胳膊,嘴裡含糊不清地斷斷續續地說着一些話,最後直接整個人都縮進了陸久懷裡。
於是陸久做了她活到這麼大以來最大膽的一件事。
清涼的吻落在他脣瓣上,像是蜻蜓點水,卻足以令她心跳個不停。
陸久紅着臉,忍不住又輕輕親了一下,白焰一直半睜着迷濛的眼,似乎不理解她這個行爲。
那天,陸久私心不想離開白焰身邊,所以她只是遠程指導着下屬行動,同時通過大幅度釋放異能來消滅遠處的異能者。
第二天雨過天晴,白焰燒退了,他好像回憶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麼,神色一如往常。
陸久只好把這份心思死死地壓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窺探。
變故在那天悄然來臨。
白焰收回了她的三件憑證,強制把她趕離虛空,陸久問他怎麼回事,他也始終保持着冷臉,不肯多說一句話。
但他不說不代表陸久不知道。
她在偶然間聽到了白焰和異能之主的對話。
對於白焰的過去,她是知道的,因爲之前白焰曾經中過一次特殊的異能,陸久爲了把他拉出來曾經深入到他的內心中探查,一不小心,就知道了。
白焰一直以爲是賀知然無情寡義,可直到異能之主攤牌,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賀知然沒有他想的那麼不堪,後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白焰和白燦,而他,當初卻被憤怒矇蔽了雙眼,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假如當初能在冷靜點就好了。
“本來你是有機會救下賀知然和白燦的。”
白焰臉僵住,半晌他說:“閉嘴。”
“哎,真可憐,他們可都是被你殺死的。”
“閉嘴……”
“賀知然爲了救你甘願把靈魂給我……”
“我說了閉嘴啊!”白焰甩過去一個異能,而後接着一個拳頭砸在異能之主萬年不變的臉上。
他像只憤怒的獅子,渾身的毛都炸裂開來。
異能之主反而笑得更開心了,“真棒啊,這個表情。”
白焰又想揍上去,卻被異能之主極快地擋下,單單只是輕輕一甩,就卸掉了他所有的異能。
這個時候,白焰才陡然清醒了。
那他之前所仇恨的,所抱怨的,現在看來不就是笑話一場嗎?
“哈……”白焰捂着眼睛,自嘲地笑了幾聲,原來一直是他自己沉澱在自己的世界裡。
那他所堅持的一切都有什麼意義?
陸久回想到這兒,更不能放任自己離開,白焰現在正是需要她的時候。
也許是她自我意識太重,但她就是覺得自己不該這個時候離開。
然而,白焰強制把她送走了。
之後再遇到白焰時,就是那最後一刻,還好她來得及時,擋下了一擊。
就死在白焰面前真的很不甘心,陸久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她深深地看着白焰,眷戀又不捨地蹭了蹭他的手,在白焰震驚茫然的表情下,緩緩閉上了眼。
她想,以後大概再也遇不到像白焰這樣這麼對她好的人了。
人啊,總是在失去後才理解,才珍惜。
“你……”白焰整個人都呆住了,隨後眼淚不要命地掉。
他埋在陸久漸漸冰涼的脖頸,企圖汲取最後一絲溫度。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原來他身邊一直有人愛他,原來他灰色的人生中也有一抹亮色。
只是他眼睛瞎,沒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