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眼疾手快一把將坐到地上的小兒拉住,若有所覺的低頭看了眼腰下支起的小帳篷,也是有些氣苦。如此氣氛之下,倒是恨不得替這小兒多長出一雙手來,怎的就一時腦子抽瘋叫這小兒受累替自己擦身,擦出了一身的火,最後反而白失了泄火的美妙時機!
“阿阮實在是累的厲害,待到擦完怕是也沒力氣再幫蘇叔叔換藥了……餘下的蘇叔叔自己擦可好?”
蘇輒低頭對上那雙哀怨溼漉大大眼,鳳眸微微一暗,喉結滾動了一下,道:“殿下出了一身的汗,可莫要再冒了風,叫天四進來幫本王換藥便好,殿下且先去淨房洗一洗,換一身乾爽的衣服。”說着手上用力,將阮清從地上提了起來,便是利索的收了手。
阮清有些傻眼,心裡卻是飛快的鬆了一口氣,望着蘇輒甜甜的笑了。
看着那瀲灩極致的笑臉,蘇轍只覺心口被什麼猛地撞了一下,然而他只是手指微蜷,勾脣道:“快些去吧。”
直到看着阮清歡天喜地的轉過屏風進了淨房,蘇輒方狠狠的嚥了口唾沫,努力平復下小腹內的那股子烈火,召了天四進來換藥。
阮清在熱水裡泡了小半個時辰,覺得渾身的痠軟稍稍緩解了一些方起身穿上衣服出了淨房。天四不知何時已經替蘇輒換好藥出去了,只蘇輒一個人坐在妝臺前,手裡拿了一把梳子在對着鏡子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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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頭濃密烏黑的長髮散在雪白的蠶絲軟袍上,潑墨如畫,單看背影任誰也無法想象得出那是一個殺伐果決,雙手染血的厲烈男子。再配上乖巧的伏在一旁吃魚的小狐狸,這柔美的畫風怎麼看怎麼具有欺騙性。
許是給王爺搓澡搓的太賣力,阮清這會兒有了些睏倦,掩口打了個哈欠,拖着腳走了過去,“蘇叔叔怎麼坐在這裡?可是要梳頭?”
若是一直趴在牀上,這頭梳不梳也沒什麼所謂,不過一會兒就到了晚膳的時辰,吃起飯來確實有些不方便。
蘇輒似乎也是這麼打算的,聽到聲音偏頭看了過來,視線柔柔的撩過阮清半乾的頭髮,突然問了一句,“阿阮可會梳頭?”
阮清認真的想了一下,“應該會吧?”她倒是從未給人梳過頭,就連自己的頭都是半冬幫忙梳的。
想到這兒,便是及時領悟了王爺的話外之音,饒有興致的走上前,接過王爺手中的玉梳,笑道:“不若阿阮幫蘇叔叔梳一回頭髮可好?”
說罷,也不等王爺開口說好還是不好,舉起梳子就對着那一頭長髮梳了起來。說實話王爺也沒打算拒絕,難得安靜的坐在那裡任小兒使篦子似得颳得頭皮發疼也沒吭一聲,只看着鏡子裡的人影微微勾着嘴角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 тtkan▪ ℃o
阮清也沒去留意,全神貫注在那一頭長髮上,梳的極其認真,滿臉的虔誠。一邊梳着,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霍驍的那一頭小辮子,喃喃道:“我先前見疾風的那個首領髮型很是別緻,也不曉得那麼一頭的辮子梳起來要費多少功夫,幸而一年只梳一回便好,若當真每日都要梳一遍,手豈不是要遭罪了?”
蘇輒從鏡子裡看了她一眼,聽不出什麼情緒的道,“你若想知道,回頭見了可以問一問。”
阮清大眼微撩,“外面可是已經打起來了?”
蘇輒轉開視線,伸手摸着小狐狸的腦袋,淡淡道:“未曾。”
阮清“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道:“霍驍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得了飛鷹首領那把匕首,所以纔會起了急答應聯合攻城?”
蘇輒的手微微一頓,想到挑戰書上的另一條附加要求,俊臉沉了下來。難怪那日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押送阮清回來的戎兵看似凶神惡煞,最後卻那麼輕易就放了人,若不是後來問過天四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都差點以爲不是押送而是護送了。實際上,可不就是護送?
小小戎賊也敢肖想他的人,簡直就是找死!
這小兒平日裡看着天真懵懂,跑到戎賊的地盤上竟無師自通,連美人計這種高超的技藝都使得爐火純青,不僅手到擒來迷“死”了一個,還捎帶着將那霍狗兒的魂也給勾了回來。
倒是隻對他一人懵懂不成?
蘇輒越想越鬱悶,真想敲開這小兒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他現在並不想和這小兒探討任何軍國大事,當下目光落在小狐狸的身上,突然問了一句:“你可有給它起名字?”
其實早上天四來報的時候阮清就已經醒了,聽到戎狄聯合發兵攻城的消息也是嚇了一跳,但蘇輒不提她也不好問的太直接,輾轉思忖了一日這才旁敲側擊的問了一句,顯然蘇輒不願談論這個話題,竟是連含糊兩句都不曾。
阮清不知道蘇輒究竟在顧慮些什麼,只心不在焉的看了小狐狸一眼,“還沒有,想着等蘇叔叔給它起個好聽點的名字,蘇叔叔覺得起個什麼名兒好?”
蘇輒沉吟了一下,“它似乎很喜歡吃魚,就叫‘魚生’可好?”
“魚生?”阮清唸了一遍,總覺得這名字彆扭,好像變相的在罵小狐狸吃貨,少了魚就活不了。
“嗯,魚生,餘生……”蘇輒勾脣,輕聲念道:“餘生,有你。”
梳子微微一顫,阮清飛快的垂下眼,恍若無心的笑道,“既是蘇叔叔起得名字,自是好的。”
蘇輒從鏡子裡朝身後看了一眼,不再說話。
也不知是先前伺候王爺擦身子累的太厲害,手臂痠痛的緣故,還是自己果真沒有天賦,明明看起來很簡單的一個髮式,只需將頭髮全部束起在頭頂即可,阮清卻是梳來梳去也沒梳出個好歹來,反倒是不小心扯斷了一大把頭髮。
還好王爺眼瞎,全沒有發現。阮清也是沒了力氣,一腔興致盡數伴隨那把子落地的青絲飄散了個乾淨,便是隨意糊弄的將全部頭髮攏起,在身後用一根墨色的髮帶鬆鬆綁了,倒也別有一番魏晉風流的可賞性。
綁好髮帶,阮清偷偷的瞥了一眼筆直端坐的王爺,見王爺正深情款款的盯着魚生不知在暢想什麼好事,目光轉至窗臺上的一盆紫紅色茶花上,趁王爺不備,飛快的掐了一朵開的最豔麗的茶花別到了髮帶上。
殊不知她的小動作早已盡數落入了王爺的眼角餘光裡,卻是沒有戳破,回身認真的對着鏡子欣賞了一番自個兒的美貌,甚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長臂一伸,將身後的小兒拉到腿上,拿過她手裡的玉梳,一本正經的說道:“今日辛苦殿下服侍了本王諸多,本王也該投桃報李服侍殿下一回,也讓本王幫殿下梳一回頭可好?”
阮清倒是想說不好,可王爺力氣大的全不似一個傷患,她想起身也起不了,只得勉強受用一回,微微挪了挪身子將後腦勺對着王爺,方便王爺下手。
也不知王爺原打算要梳出個什麼驚世絕倫的髮型,卻同樣苦於沒有那般手藝,折騰了好一會兒最後竟是選擇了隨波逐流,也學着她將頭髮在身後鬆鬆綁了。完了,還面不改色的端詳着自己的作品,煞有其事道:“果然這麼梳最是合適。”
什麼合適?阮清表示王爺的思維一般人難以琢磨,趁着王爺欣賞之際,不動聲色的從王爺腿上挪下來,裝出一臉讚賞的攬鏡自照。不吝誇獎道:“蘇叔叔上得朝堂,下得戰場,出入廳堂亦是一把子好手,果然智勇雙全,賢良淑惠,令人望之項背。”
蘇輒挑了挑眉,只當沒聽出她話裡的揶揄,按住她轉來轉去的身子,手指朝着窗臺一勾指尖便多出一朵鮮紅的茶花,輕輕別到了她的髮帶上。
“這樣纔算完美。”王爺如是說。
阮清臉色微囧,飛快的睃了一眼穩穩別在王爺身後的茶花,選擇了緘口不言。
於是,當半冬送了晚膳進來,看到這一對頭戴鮮花衣袂飄飄並坐在桌邊的俊男美女時,眼睛被深深的刺痛了。
這一臉愉悅享受坐在自家主子身邊戴花的男子確實是昔日那個砍人頭不帶眨眼的冷麪殺神,不是她眼花看錯,誰家小倌館跑出來的風騷小倌?
原來王爺私底下是這個德行麼?
如此妖豔詭異的畫風真真是毀滅三觀,令人不忍猝視……
是以,一頓飯還沒吃完,“戴花的王爺”不期然的風靡了整個別院,令一衆王爺的忠僕護衛聞風而動,頻頻禁不住心癢扒在門外,幾欲想要尋個正經的由頭進門彙報事務,長一長見識。
蘇輒原本就不愛葷食,加上忌口,吃的並不多。阮清卻是胃口很好的吃了小半碗飯,喝了一盅雞湯,見半冬從外面端了漱口水和帕子進來,方飽足的放下了筷子,由半冬服侍着淨水漱口。
半冬將帕子放回去,指了指桌上幾種不同香味的脂膏,“殿下今日要抹哪一種?”
阮清掃了一眼,“茉莉味的吧,在屋子裡悶了一整日,用些清淡的比較好。”
半冬眨了眨眼。阮清自小當做男孩子養,一向不喜歡濃郁的香氣,平時用的香膏都是無味的,自從蘇輒發現了她的女兒身之後,也不知是不是爲了喚醒她某些方面的意識,總是會叫人送來一些女孩子喜歡的胭脂水粉,玉釵羅裙,就連這擦手用的脂膏都有十幾分香味。阮清不排斥,但也從不會刻意挑揀,今個兒卻專挑了茉莉味的,半冬稍一思忖就反應過來。
當下,垂下眼將茉莉香膏擰開,挑出一些輕輕的擦在阮清的手背上,輕聲道:“奴婢記得殿下以前在宮中曾養過一盆茉莉,花開的時候香氣四溢,整個大殿都清新怡人呢。前幾日殿下出門的時候,奴婢上街採買見着有賣茉莉的,便興起買了一盆養在了暖房裡,已經打朵了,殿下可要去瞧一瞧?”
阮清抿着脣沒有出聲,臉上似有爲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