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阮清正斜倚在貴妃榻上自娛自樂的逗弄小狐狸。因最近肩負着寸步不離照料傷患的重任,鮮少有踏出房門的機會,倒是免去了被西北悍風吹成番薯的憂患,眼見着皮膚更加水潤白皙了些許。

既不必出門,衣着上也就隨心所欲了,爲了方便端茶倒水餵飯,多半時候都是穿着王爺精心爲她準備的那些個寬鬆舒適的家居服,當然是女兒式樣,這樣的衣服閒暇時穿着確實舒適,可幹活的時候那飄搖的衣袖就有些礙事了,幸而王爺有妙招,着人用柔軟的蠶絲軟綢製成兩條垂絛縫在袖子裡面,需要時只需將垂絛拉起繫於頸後,便只露出白嫩嫩的兩條手臂,竟是爽利的很。

不過,阮清覺得王爺此舉當是另有居心,若是怕她衣着繁瑣不便,只叫她穿窄袖束腰的便服即可,卻是偏偏不嫌麻煩的每次都要親手替她系起垂絛,一雙漂亮的鳳眼更是時時刻刻黏在她的胳膊上是爲哪般?

想到這兒,阮清無視頭頂灼灼的目光,賭氣似得將小狐狸咬着的磨牙棒拽了出來,塞過去一個甜瓜大的繡球。

蘇輒被她稚氣的舉動惹得輕笑,走到榻前停住,溫聲道:“這幾日城內可能會有些亂,你便不要出門走動了,若是覺得悶就叫人請幾個戲班子或雜耍過來消遣下時間,我會盡快趕回來看你。天冷了,在院子裡逛也要記得多穿些衣服,藥老開的那些藥也要按時喝,不要讓我擔心。”

阮清猛地擡起頭,手在袖子悄悄攥緊了磨牙棒,“蘇叔叔要去打仗了嗎?可是……蘇叔叔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她雖然整日呆在別院,但從天四他們那裡隱約聽來的消息,她也知道外面還沒有打起來,似乎都在等蘇輒出現。即使這一次打不起來,戎狄乖乖退兵回去,可若要收復北地,早晚有一日蘇輒還是要領兵出戰的。

明知如此,可真要打了,阮清心裡還是禁不住害怕擔心。何況蘇輒現在還帶着傷。

“可是已經找到了鐵礦所在?”阮清覺得蘇輒突然應戰不會是嫌自己過得太悠閒自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鐵礦的位置太特殊,必須借這一戰割佔領地,徹底將鐵礦劃入自己的囊中。

蘇輒微微一笑,所以說與聰明的人說起話來就是省心,換做別人只怕很難會聯想的這麼深遠,當然,這可以理解爲阮清聰慧異於常人,也可以安慰自己這是心有靈犀。

雖然心中對阮清談及此事仍有牴觸,但幾日來一直因這小兒莫名其妙的暴躁和排斥而心生的憂思猝鬱,也在此刻清楚的看到小兒眼中的緊張和關切之後,一應而散,大着膽子俯身將人攬入懷中,下巴在柔軟的發頂輕輕摩挲着低聲笑道:“殿下不必擔心,本王命硬的很,既然承諾了殿下,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他人。”

阮清對這話似懂非懂,但是這一回沒有抗拒推開,再多的怨懟在生死安危面前都已經不那麼重要,撇開一切不談,蘇輒也還是她最喜愛敬重的人,如何捨得他去冒險?

她鬆開磨牙棒,白皙的手臂探出寬大的衣袖輕輕環住蘇輒的腰,埋頭在蘇輒胸前悶聲道:“蘇叔叔又是在胡說什麼,阿阮只望蘇叔叔一生平安順遂,再不要輕易受傷……”

蘇輒心中暖融融的,像被細碎的羽毛輕輕掃過一般,竟是也難得生出一絲不捨,很想任性一回甩手不管什麼鐵礦,什麼北地收復,就這樣靜靜的抱着懷中的人過上一輩子便足以。

可他比誰都清楚,不去做這一切,只怕想要這最簡單的安穩也是難比登天。

“乖乖等我回來。”蘇輒輕輕在發上落下一吻,鬆開手,看到阮清努力睜大卻溼漉發紅的大眼,忍不住又俯身在她眼皮上啄了一口,方纔深吸一口氣毅然轉身離去。

堯國二十一年冬,十月初六,戎狄聯合軍在金陵城下暫駐五日後,終於按捺不住開始挺進。就在這時,離京數月不見人影的定王突然出現在金陵城上,氣吞山河的大喝一聲“犯我堯國百姓者,雖遠必誅!”,當下士氣鼓舞大作,白青巖作爲鎮守北境的安北大將軍,親率七萬人馬出城迎戰,以七萬人對上戎狄十萬人,竟是驍勇昂揚,打的戎狄聯合軍節節敗退,幾乎零爲一盤散沙。

這在北地戰事史上是從未有過的戰績,要說北地守軍悍勇也不爲過,但誰都知道戎狄人狡猾兇狠,往年數次接戎雙方都討不到什麼便宜。可這一次定王督戰,出其不意的任用了一名年輕的巡北使,在開打的前兩日就隱秘的調遣了一隊人馬,由巡北使帶領自東城門出繞路潛至戎狄聯合軍的後方,直奔戎狄腹地。

當消息傳回戰場時,戎狄聯合軍頓時慌了手腳,也因此被白青巖抓住機會,狠狠的衝散了聯合軍的陣型。聯合軍的主將之一疾風首領倒是個人物,心知此時折返腹地馳援不僅不能挽回損失,還將前功盡棄,兩面落空,當下果斷的捨棄了後方,一鼓作氣要將白青巖斬殺於陣中,率先攻佔金陵,搶回談判的優勢。

霍驍打算的雖好,卻是輕視了定王的能力和手段,眼瞅着就要逆轉被動局面,白青巖帶領的區區幾萬兵馬也確實顯出了疲態,士氣漸衰,正欲乘勝追擊逼回金陵城下,金陵城城門再一次打開了。

作爲數百年的敵手,金陵城中總共多少兵力可用,霍驍早已熟稔於心,按他的計算,除去深入戎狄腹地的那一批兵馬,白青巖這邊的七萬人已是最後可用的兵力,所以見着城門大開,霍驍心中並無多少畏懼,以己方兵力便是再冒出三萬金陵守軍也頂多持恆,足以應付。

可誰知城門打開之後,跑出來的不過是千人。

但就是這不入眼的了了千人,一出現就瞬間顛覆了漸入佳境的戰況,手起刀落,竟是個個身手詭異高絕,神出鬼沒,穿插縱橫於十幾萬人的殺場之中如入無人之境,不過眨眼就將聯合軍衝了個七零八落。

到了此時霍驍終於意識到那些身穿軍服皮革的援兵,壓根就不是普通的士兵。霍驍雖然很少涉足中原各國,卻也比一般的戎狄人見識廣博,他隱約記得小的時候唯一一次跟隨父兄改裝混入中原,便曾見到過一羣刺客組織在郊外執行任務,那些人身手迅敏矯健,不同於戎狄崇尚蠻力悍勇,招式俱是以靈巧和速度爲主,快很準的令人咋舌,且他們的武器並不統一,甚至不注重武器,因爲身周的一切都可以隨時被他們取之用來當做致命的殺器,有時甚至是一片不起眼的樹葉也可以瞬間結束一個人的性命。後來他聽父親說那是中原一些筋骨獨特的人習練的一種功夫,叫內力。

從那之後,他就央求父親爲他找來一名武師,專門教授他內功,也因此在父親戰敗身亡之後,他才能夠憑着一身內外揉合的功夫建立了威信,保住疾風部落不被其他部落吞食,並日益壯大。

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修習內功,能被徵集上戰場的士兵大多也都是普通常人,只會些舞刀弄槍的三腳貓功夫。而那些江湖高手身手有餘,卻人數精貴不足,並不適於大規模的戰爭消耗,也正因此,戰場之上從來不會出現數量較多的江湖高手,頂多會在戰中被用以刺探或者暗殺高層,協助完成一些高難度的秘密任務。

可這一來就是千人,真真是令人有種拿着美酒佳釀當白開的糟踏浪費之感。雖然這千人裡還摻雜了些許水分,真正的高手大概只有幾百,但在萬軍疲乏之際,這些人的出現便是如同將一隻餓了數日的猛虎投進了雞籠子裡,如何能夠輕易抵擋?

更何況,領頭的那個白衣飄飄的還是本身智計謀略和武功身手都超絕人上的定王蘇輒!

眼見大勢已去,再打下去只會是全軍覆沒,而此時後退,指不定又會被後方那一批搶佔地盤的奇襲兵與對面的守軍來個前後夾擊,霍驍毅然收束殘餘不足三萬的兵馬一股腦的朝西面沙漠深地逃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苟活一條命也比這麼窩囊的十萬人死成一堆的好。只要等他找到寶藏不愁沒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兵家有云:窮寇莫追。

尤其是位處戎狄西面的那片荒漠,因偶有龍捲風侵襲,常年風沙肆虐,乾旱異常,走上幾步都可能會遭遇沙陷,就連熟悉地勢的戎狄人也不敢輕易涉足。

可定王爺是什麼人,一貫任性不按常理出牌的蘇輒竟然就這麼帶着手下精兵夾棍帶棒浩浩蕩蕩的一路追了過去。直追的霍驍人馬如喪家之犬,還沒到荒漠地帶就已經摺去大半人馬,還都是慌不擇路自個兒掉下沙井被活埋的。

若不是霍驍自己有些身手,這會兒子估計也已是隨風而去,與風沙纏綿了。

最可恨的是,蘇輒追了一路,只喊打喊殺的震天,實際上碰都沒有碰他們一根毫毛,更是在堪堪將他們逼入荒漠地帶之後及時的剎住了腳,命人將隨身捲來的棍棒一溜的插入土中,囂張無比的擺出了一道簡易的籬笆牆。半商量半威脅的告知戎狄殘兵:今後以牆爲界,越界者殺無赦。

霍驍差點一口老血噴死在沙堆裡。

霍驍總也算是戎狄部落裡屈指可數的年青一代梟雄,如此奇恥大辱怎能忍受,便是撐着最後一口氣欲要與蘇輒單挑,拼個玉石俱焚。

蘇輒表示不喜歡打打殺殺,王爺他是個善良溫和的人,尤其不喜歡恃強凌弱,當下十分大度友善的掏出兩把匕首甩了過去,聲稱此乃割地的賠償。

你不是想要匕首嗎?本王便如你所願慷慨送給你,這下兩清了,你就乖乖呆在這片廣袤的沙漠裡抱着你的匕首安樂度日吧。

北地一戰最終以霍驍經不住刺激吐血昏迷宣佈結束。

耗時十四天。

十月二十二,是阮清非公開的生辰,也是她正式及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