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周遭齊刷刷投來的異樣目光,蘇輒難得首次感到一絲尷尬,竟是莫名有種罪孽深重的負罪羞愧之感。尤其是小兒那一聲“叔叔”喊出口,原本還視兩人爲神仙眷侶的豔羨目光,瞬間化爲無聲而又鄙夷的指責。
做叔叔的沒有長輩的樣子,搶食可愛侄女的糖人,委實爲老不尊,令人不齒!
蘇輒有口難言,俊臉變換了好半晌兒,方纔將心內即將爆發而出的火氣努力壓制了回去,皮笑肉不笑的扯開嘴角,剛要開口,卻是忽然被一聲驚喜交加的呼聲打斷。
“遠之!你果然在這裡,可是叫我好找!”
蘇輒擡頭朝前方擁擠的人堆裡看去,就見着玉扇風流,秀面桃花的煜小侯爺以前所未有的身手敏捷靈活的穿越人海飛奔而來。
原來,李恪今晚剛剛回到金陵。憑良心說,李恪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雖然因爲青澀年幼,缺少實戰經驗和眼界,但本身身手不俗,個性爽直善於接納聽取他人意見,真正上了戰場竟是不輸多年的兵油子,狠厲果斷和謹小慎微兼有之。在蘇輒折返金陵之時,李恪業已與白青巖的副將迅速的做好了交接工作快馬加鞭的跑了回來。
李恪着急回來自然是爲了儘快見到阮清,可當他風塵僕僕的趕到別院時,方知阮清早早就出了門。李恪思來想去,便是想到了秦煜,於是直奔秦煜如今下榻的首府官邸,然而秦煜今日被那楊家小姐廝纏了一整天未能得空去討佳人歡心,並不曾見過阮清。
李恪聽了之後慶幸之餘不免有些失落,想着阮清天黑之後從來不會輕易出門,自京中時就一直延續着這個習慣,此次突然出門定然是有什麼人陪同着。李恪略一想便知那個人是誰,當下再不耽擱,也不理會身後秦煜的追問,調轉馬頭便直奔白將軍府。直覺蘇輒剛剛回城,倉促之下定然還有許多事務要同白青巖交代安排,遂帶了阮清一起出來。
李恪走後,秦煜就安坐不住了,不同於李恪的思量,紈絝子弟秦煜首先想到的是最近頻頻顯露心跡,急於追求佳人的王爺定是忙着投其所好,帶佳人吃喝玩樂去了。對於金陵城夜晚可供玩樂的場所,煜小侯爺短短時日內已然掌握了個通透,逐個排除就鎖定了這條熱鬧趣意的小吃街。當機立斷命人套好馬車驅趕而來。
果不其然,才找了不一會兒就成功的在人羣裡看見了鶴立雞羣的王爺。
只是,令煜小侯爺不解的是放眼王爺身周方圓幾米,並未見着郡王的身影,倒是叫他不小心逮着了王爺偷腥的私密場面。因爲隔着人羣,遠遠看去只瞧見王爺正一臉溫柔討好的舉着兩個糖人對身前的小娘子笑。煜小侯爺自認對王爺的秉性還算了解,因而乍然瞅見素日裡那個不苟言笑的好友大街上抱着一根糖人添咬的詭異畫面,便是驚愕的差點摔了跟頭。
好友這是被那座孤墳裡的浪蕩野鬼奪了舍不成?
倒是誰家貌美的小娘子有這般驚世駭俗的魅力,竟是功力深厚的連王爺都勾的如此失魂反常?
抱着這股子強烈的好奇心和亟待抓好友出牆罪證的迫切,煜小侯爺一雙利眼認真的打量了一遭那位小娘子。可惜那小娘子一直背對着自己,只看得見深紅豔烈的連帽披風下隱約曼妙的身姿,卻是連臉模子是扁是圓都瞧不真切。
越是這般越是心癢難耐,煜小侯爺一不做二不休,腳底生風的撥開人羣便朝着王爺所在飛奔過來,生怕遲了一步反應迅敏的王爺便裹着活生生的罪證潛逃。
如此打擊好友在佳人心中地位的良機豈可輕易放過,自是要心證人證抓握在手,直接拎到佳人面前爲自己博一個光明的前程。
蘇輒目力非比尋常,大老遠看清楚秦煜臉上微妙的興奮,皺了下眉,當下就要在秦煜趕到之前裹起身前的小兒就走,可終究還是慢了半拍。阮清聽到那一聲熟悉的呼喊,便是下意識的轉身去看。
此時秦煜也到了,阮清一回頭正迎上秦煜陡然間瞪大的一雙桃花眼,因靠的近了,竟是清楚的看見那張因受驚過度而張大的嘴裡微微發顫的扁桃體。
“你、你……”秦煜一連“你”了好幾聲,那自詡彰顯風流的玉扇也忘了再扇,直勾勾的望着帽檐下那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絕豔小臉,一時傻在了原地。
阮清這才猛地想起自己眼下的模樣,眼中頓時閃過一抹慌亂無措。她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熟人。一直以來,除了蘇輒和李恪並無其他緊要人物知曉她的女兒身,秦煜雖然早就知曉,但未曾表露,阮清也便以爲秦煜不知,這麼突然的偶遇實在是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蘇輒面上泛起一抹冷意。其實他早已猜到秦煜恐怕不知何時便知曉了阮清的身份,否則一向喜歡流連花叢懶回顧的煜小侯爺怎會突然轉了性子,不遠千里而來只爲親手歸還勞什子匕首,甚至頻頻向阮清示好?但不管秦煜心中打着什麼算盤,並沒揭穿而是隻選擇了不動聲色的手段諂媚接近,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阮清真正換回女兒裝的樣子。在這一點上,蘇輒自覺佔據了絕大的優勢。可眼下這僅有的些許優越感頓時被秦煜的突然出現給敲打的七零八落,怎能不叫他怒火難平。
以老友的尿性,若說一開始對阮清存有好感許是被阮清的性子吸引,而眼下阮清女兒裝的豔麗絕美,便是毫無疑問的加固了崇尚美色的老友的追求之心。怕是再難動搖放棄。
他可沒忘了先前那一場賞花宴上,煜小侯爺對紅衣少年垂涎三尺的嘴臉。
這一刻危機感爆棚的王爺,沒有立即出言申斥老友不安分的眼光,而是飛快的放眼環顧四周,確定除了秦煜再無其他可疑的危險人物出沒,這才俊臉緊繃,一把將阮清拉到身後擋住,怒瞪着失神的老友沉聲道:“煜小侯爺的禮儀教養可是盡數餵了西北野狗的肚子,如何大街之上如此冒失!”
殺氣騰騰的怒斥聲入耳,秦煜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掃了一眼四周的動靜,自知失態也是有些訕訕,卻是依然不甘心的想要越過蘇輒朝身後之人看去。
蘇輒乾脆直挺挺的擋在了前面,毫不客氣的問向老友,“你一路咋咋呼呼的跑過來,可是有什麼緊急火燒了眉毛?”
秦煜回味着方纔那一眼驚豔,心不在焉的嘟噥了一句,“也沒什麼事,就是聽說你回來了,來看看你是否安好無恙……”說着,艱難的收回視線,朝着神情陰鬱的王爺打量了一眼,“你臉色這麼難看,可是受了什麼傷?”
蘇輒卻是從這句貌似關切的話語裡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冷冷的揚眉,“怎麼,煜小侯爺是巴不得本王受點什麼傷,最好戰死在沙場上永遠別回來?”
秦煜一愣,好半晌兒才摸準了王爺憑白燒的是哪般邪火。不過煜小侯爺也不是吃素長大的,縱然沒有王爺那等子令人望之項背的智計謀略,在爲人處世這一項上卻是超出清高冷硬的王爺不知幾許。當下飛快的整理好表情,若無其事的打趣道:“戰事大捷,你這般苦大仇深的模樣卻是何故?莫不是殺敵衝陣之時,哪個不開眼的絆了你的馬腿,叫你不痛快了?”
蘇輒冷哼一聲,“區區戎賊還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絆本王的馬腿,倒是本土地大物博藏龍臥虎,私下裡探首探腳,對本王身側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
話題似乎轉移的不甚成功。秦煜被噎了個訕訕,恨不得將剛剛那句話重新吞回肚子裡。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搬石頭砸腳!
王爺的話雖沒有指着鼻子罵出來,可也差不多了。秦煜自覺對號入座,便是難免有些心虛的抹不開臉子,扯出一個不復風流的苦笑,道:“好歹我也替你擔心了這麼多天,一聽說你回來了便急忙忙趕來。便是念着我辛苦留守,盡心盡責的替你監視打探楊棟那廝的份上,你也給我留出三分面子,不要挖苦的這麼明顯嘛……”
蘇輒轉動着手中的糖人竹棍,眼睛看着姿態翩飛的兩個小人,毫不領情的淡淡道:“說得好聽,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
秦煜又被噎了個正着。不過他素來恣意慣了,心情好的時候也不妨效仿先賢掩飾一下真實情緒和想法,營造一番高深莫測的印象,但大多時候還是懶於裝模作樣的,想到就說,說了就做纔是風流小侯爺的本色出演。蘇輒話意直接,他便索性無謂坦白,“逐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遠之你這種不開竅的冷硬石頭都禁不住動心生情,我自認比不得你端正自持,一時控制不住生了什麼心思也是合情合理,我不覺得有何見不得人的。喜歡就大膽追求,這纔是真男兒,難道要我偷偷摸摸的藏了心意,做那背後偷食的猥瑣之人不成?”
蘇輒掀起眼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難道不是一直在做這種事嗎?”
秦煜:“……”
什麼叫交友不慎,此時此刻,兩人心底竟是異口同聲的甚是默契。
王爺忽然覺得,也許當日那道士之言也是有據可循。如若小兒有一日真的登上帝位,眼瞅着便是有成羣的狂蜂浪蝶上趕着往上湊,那廣納後宮的美事想必也是小兒欣然效仿的,可不就是要早死在鋪滿男人的龍榻之上?
倒是令人不得不防。
然而想到另一種可能,蘇輒心內又是一陣煩躁陰鬱,一時也沒了心情再與老友做那無謂的脣槍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