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城進了殿內,先是掃了一眼四下無人的大殿,隨後看向走到自己跟前淺笑如故的“表弟”,眼神微微一閃,也跟着笑開,仿若一位久未曾相見心內十分掛牽幼弟的和藹兄長一般溫聲道:“聽聞你回宮了,我便忙過來看看你,你在外面這些日子可還好?瞧着倒是比離開時胖了一些,看來定王將你照顧的很好。”
聽到趙連城上來便提到蘇輒,阮清心中微微一驚,卻是不動聲色的摸了摸胖了的臉,不好意思的笑道:“蘇叔叔自然是疼我的,這一次我回來他還捨不得我先行,強要待他處理完北地的事務之後再同我一道回京述職呢。只是我念着皇舅父的身子,等不及先一步回來了。”
“哦?”趙連城本就有意套話,阮清毫不避諱的談論起蘇輒的話題倒是令他暗自舒了口氣。他刻意忽略掉阮清口中的“述職”二字,兩人並肩回到殿中坐下,如往常話家常一般隨意的說道:“定王也有意回京?可是先前專派了官員前往北地,讓定王即刻回京,爲何定王決意不歸,甚至還斬殺了傳旨官員?”
阮清微微瞪大眼,懵懂道:“太子哥哥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胡話?蘇叔叔何時斬殺了傳旨官員,據我所知那官員到了北地之後蘇叔叔一直以禮相待,爲勞那官員跋涉辛苦,還專門設宴款待,卻是那官員倒黴,自個兒貪杯喝醉了酒,夜裡起夜時不小心摔下了牀,一頭磕在榻沿子磕死了呢。蘇叔叔還怕太子哥哥誤會,命人小心仔細的收斂了那官員的屍身,下了不少功夫,便是要親自護送那官員的遺體回京覆命。至於決意不歸就更是不靠譜了,蘇叔叔自來重享受,先前因着皇舅父的旨意才前往北地,早就耐不住北地苦寒想要儘快完旨迴轉,只是北地戰事剛剛結束,尚有許多繁雜事務需要蘇叔叔親理,是以無奈耽擱了些日子。我這次先行回來也是受蘇叔叔所託代他先向太子哥哥說明情況,太子哥哥英明睿智可不要冤枉了蘇叔叔纔好。”
趙連城沒想到阮清會如此詳盡的替蘇輒訴述前情後果,全沒有躲避遮掩的意思。雖然知道這番話多半都是假的,可明面上滴水不漏還真不好反駁。按照他一開始的擔心,蘇輒在北地稱王倒是沒什麼所謂,正好給他一個清剿叛賊的名頭正式對定王府出手,可最讓他擔心的是,蘇輒愛極他這個“表弟”,但有一分可能蘇輒要親自擁立阮清奪位登基,都不是他能夠輕鬆抵擋的。
誰知就在這時阮清自己回來了。以蘇輒的性子真要擁立阮清,必然不會放人阮清一人回京涉險,自當將阮清留在北地,待坐穩勢力和民聲之後,方會帶着阮清殺回京城。
然而聽阮清之言,再看阮清此時懵懂天真的模樣,蘇輒似乎並無意擁立阮清,甚至有刻意放阮清回京坐看鷸蚌相爭的意思。
而他這位“表弟”真的如表面看來這般懵懂天真嗎?這話放在以前趙連城或許會相信,可是如今,趙連城只會想到這些年這個“表弟”所表現出來的天真無害背後的聰慧狡黠。
想到這兒,趙連城索性也不願繼續在自己脣舌短處上賣弄,便是不再兜圈子的直入道:“你剛回京,可能還沒有聽說外面的一些流言蜚語,有人私下裡傳你乃是父皇與母后的親子,這件事你怎麼看?”
阮清適時驚愕的瞪大了眼,傻了好半天后方哈哈大笑了起來,“太子哥哥這是從哪兒聽說的?真是笑死人了!你該不會也信了吧?不是我說你,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笨,皇舅母在生了太子哥哥之後何時又生過其他的皇子?別人不清楚太子哥哥也不清楚嗎?”
阮清無視趙連城眼底閃過的遲疑和打量,笑夠了方沉下臉略有些傷感道:“我可是在鄞州出生的,母親生我的時候還因難產失了神智,這件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因此皇舅父和皇舅母覺得我可憐,對我倍加疼愛,卻不知是哪個吃飽了撐的竟然大逆不道的編纂出這等子混賬的言論,詆譭折辱皇家的血脈。太子哥哥一定要徹查,好生懲治了那些人才是!”
換做一般人聽到這話,也許會立馬卸下心防,但趙連城卻知道更多。在他之後皇后確實沒有其他的皇子,可卻曾生下過一個死胎,而且還是個男嬰。而次年樂安長公主早產也剛好生下了一個男嬰,雖然時間上存在誤差,可發人深省的便是曾經在皇后身邊服侍的桂嬤嬤,便是在那一年去了鄞州樂安長公主身邊。
歷代宮中從不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皇后產子後將自己的孩子換到了樂安長公主身邊也不是不可能。唯獨令人不解的是帝后爲何要多此一舉這麼做?
這正是趙連城想了許久也沒想通的問題,打探之下也未能尋到絲毫痕跡,因此纔會心生猶豫,並未直接對這個從小與自己玩到大的好弟弟下手。
就在這時,阮清再次開口了,正是說出了他心中這個疑問,“若我當真是皇舅母的孩子,倒是何必要費盡心機的將我送去鄞州再接回來?這不是瞎折騰嗎!”
少年狀似玩笑的斜睇着神色凝重的太子,聲色緩緩道:“依着皇舅父和皇舅母對我的疼愛,我又不比太子哥哥差到哪裡,打小可就是功課都要比太子哥哥好,若我真是皇子,此時做太子還不一準是誰呢,可太子哥哥不還照樣是太子麼,皇舅父但凡不是犯了癡傻之症,也不會好端端的將我送走。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太子心中劇震。竟是突然覺得阮清說的很有道理,自己先前才真似是犯了癡傻之症,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阮清說的沒錯,以他的聰明才智品性德行簡直完勝他這個太子,若非皇上摔着頭了怎麼可能無端將品種優異的親兒子送走,再不嫌麻煩的迎回京中?
但心裡頭雖有些鬆動了,還是忌憚着外面那些傳言。如果阮清說的是真的,那麼現在唯一知曉真相的就只剩了帝后二人。帝后一日不開口,外面謠言瘋長,還是會有可能被拿來利用,到時便是假的也會變成真的。他的皇位依然不穩。
阮清自然也看出了趙連城的鬆動,當下開口道:“太子哥哥若是有疑問倒不妨親自去問問皇舅父和皇舅母,我這次回來也是聽說皇舅父生了病,心中擔憂的不行,太子哥哥可否隨我一道去看望一下皇舅父?”
趙連城尚在出神,聽聞此言身子微微一僵,隨即若無其事的溫笑道:“你剛剛回來,身子怕是也仍有些虛弱疲累,且如今父皇病情越發嚴重,太醫嚴厲叮囑不得任何人前去打擾,便是我也難得探視一回。你且先在宮中好好休息一陣子,待父皇病情稍穩,我再去請示太醫,與你一同去探望。”
這話並無商量的餘地,阮清聽了只面露擔憂和遺憾,並未強求。兩人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趙連城便藉口還有政務要處理起身離開了。
看着趙連城走後,阮清緩緩的出了一口氣,坐回椅子裡,招呼候退到門外的小全子上前,“七皇子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小全子自趙連城進殿之後就儘量使自己化作一縷空氣,縮身立在殿外閉目塞聽,此時聽到阮清召喚,連忙活過一口氣快步跑了進來,腦中仍迴旋着剛剛趙連城離開時瞥向他的那一個陰冷無比的眼神,餘悸未消的替阮清倒了一杯熱茶,回道:“七皇子自那次意外落水之後,不久楊嬪就被太子以照看不利的罪名關進了冷宮,沒幾日就傷心過度病去了。如今七皇子尚留在楊柳殿休養,楊柳殿裡外把守,無人能夠靠近,但至今尚未傳出七皇子病薨的消息,想來性命暫時還是無憂的……”
阮清握着茶杯的手緊了一下,沉聲道:“我今日問你的話不可外傳,更無需再去打探七皇子的事情,叮囑殿內宮人這段時間沒有我的命令一律呆在清風殿不可隨意外出,只安分守己的做好該做的事。可聽明白了?”
“是。”小全子凜然垂下頭,見阮清不再言語,躬了躬身便退出了殿外,去逐一吩咐。
然而人不出門,卻避不住有人主動上門。阮清在清風殿閉門安靜的呆了兩日,夜裡剛剛睡下便突然有人造訪。
來人也令阮清始料未及,在聽完來人自報家門,道明是慕容婉宮中的人之後,阮清傻了足足半刻鐘。
不怪阮清意外,實在是宮中妃嬪半夜派身邊宮人私闖年輕郡王的寢殿太令人浮想聯翩了。雖然阮清覺得慕容婉派人來偷偷約她見面乃是爲了打聽蘇輒的消息,可若是被人發現,只會誤會是他這個帝王的外甥在帝王病危時趁機私會帝王的小老婆,給帝王戴綠帽子。
不過那宮人卻並未提及蘇輒,只道是他家主子有要事告知。是告知,而不是打聽,阮清隱隱覺得有異,當下便回了那宮人,明日會去御花園西側散步賞景。
言下之意是要來個正大光明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