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9 章

阮清並不知自己的“兄長”正垂涎着吃自己的鼻涕,只是見他神情古怪的變幻來去,以爲他在懷疑自己,當下放下帕子,微微擡起眼道:“我已經按你說的去做了,你現在可以將解藥給我了吧。”

紀凡揮了揮手令小全子退下,這才走到阮清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紀家的人呢?”

阮清眨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道:“相信定北王很快就會放人了。”

紀凡顯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斜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阮清,“很快?”

阮清點了點頭,“定北王既然接受了楊靈兒,就一定會放人的。我該做的都做了,再多的我也沒有辦法了,想來你與楊靈兒早有協議,便是定北王不願,看在楊靈兒的面子上也不會食言,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且,我也是紀家人,自是不想紀家人被定北王拿捏。”

這一句紀家人算是勉強打消了紀凡的猜疑,神情稍緩。其實阮清在城牆上的一舉一動,都在紀凡的耳目中,他自也知道蘇輒邀請楊靈兒入帳之事,但紀凡素來警惕多疑,熟知蘇輒冷硬的性子,難保蘇輒犯起橫來寧死不屈,所以,他一時也拿不準蘇輒會不會真的答應楊靈兒的要求。

紀凡倒不擔心楊靈兒的性命,蘇輒但凡不傻,也不會在這當頭殺了魯國的公主給自己添麻煩,只單看明日一過,蘇輒是死是活。

當然,他還是希望蘇輒能活着,畢竟蘇輒活着,紀家人也才能活着回來,至於後患,只要他肯服用了楊靈兒的藥,就說明他還是惜命的,半年之內自是不會再來生事。這半年足夠他積攢勢力,徹底掌握堯國的大權,到時還怕他蘇輒區區一個北地小王?

想到這兒,紀凡眉眼都舒展開來,從懷中掏出半顆藥丸,“解藥性烈,一次服用怕是難以承受藥性,傷及根本,這是一半的解藥,你且先拿去給那老貨服下,另外一半待明日此時再服。”

阮清暗罵了一聲狡詐,面上卻不露痕跡的伸手接過藥丸,笑着道了一聲“多謝兄長”便起身走了出去。

自從別院回來,這幾日阮清一直對他不冷不淡,倒是也會笑,但多半不是冷笑,就是嘲諷十足的皮笑肉不笑,像今日這般和煦溫軟的微笑還真是頭一遭,當真是有如春風拂面,令人渾身舒暢。紀凡一時間看的晃了神,等回過神時,早已不見了人影,只掌心被指甲輕輕劃過的奇異觸感。

兀自回味了片刻,紀凡方幽幽的起身,對外高喊了一聲:“來人,準備沐浴。”

乾坤殿本是帝王寢居,太上皇退隱之後,便成了新帝的居所。阮清體貼兄長,在紀凡入宮之後,阮清藉口新帝吵鬧,將新帝送去了鸞鳳宮交由太后照料,殷勤主動的將乾坤宮這座風水寶地讓給了野心勃勃的兄長暫住。此舉果然博得了兄長極大的讚賞。

介於兄長多疑的性子,阮清並沒有親自替兄長安排服侍的人手,而是由如太妃一手包辦,調過來幾名在如太妃身邊的親信宮人。所以紀凡住的很放心,待宮人熟練的點上薰香,打來洗澡水之後,便愜意的褪去衣衫泡進了熱氣騰騰的寬大木桶裡。

阮清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在送完了那一半解藥,看着太上皇服下,臉色見好之後方回到鎏英殿,連澡都沒洗就躺下了。可是躺下之後卻怎麼都睡不着,閉上眼便看到自己站在城牆上,被一雙吃人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盯得她腿肚子都打轉。

今日上城牆之前,她手裡本是帶了一卷聖旨去的。天子金口玉言,既是曾經下旨指婚,便不可朝令夕改,可當時下旨的天子如今退居幕後,新帝登基再撤回婚約便比較容易讓人接受了。楊靈兒要嫁給蘇輒,有那紙婚約擋着便是不妥了,當是該藉由職權之便成全了那對苦命鴛鴦,好讓楊靈兒心甘情願的把解藥拿出來。可當她站到城上,看見楊靈兒那張志在必得的囂張嘴臉,心裡頭就止不住滿腔的怒火,堂堂堯國攝政王,豈能被區區一個敵國公主拿捏輕視?真當我堯國是任君挑揀的妓院大排檔了不成!你想嫁給那個貌美英俊的狗王爺,本王便成全你,可想要做狗王爺的妻,本王偏不如你的意!

本王纔不傻呢,若是讓你們一對狗男女結成連理,舉案齊眉,再來個南北勾結,趙氏江山豈不是要被吞個渣都不剩!

於是,二話不說,她帶着那揣的熱乎乎的毀婚聖旨就跑了回來,反正她不做那個好人,楊靈兒也不捨得魅力弗邊的狗王爺去死。便是讓那高高在上的魯國公主去給狗王爺做妾吧!

堂堂公主給人做妾,不噁心死魯國皇帝都不算完。

楊靈兒若是嫌委屈,不願嫁,那就更怪不得她了。太上皇的聖旨擺在那裡,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她這個中看不中用的攝政王也不好違逆啊。

說不定那狗王爺還要感激她這般思慮周全呢,既留住了正妻懷素之位,又得享嬌妾公主,左擁右抱,人生美哉。就是不知那北地沙漠裡的王宮殿宇可是建造的寬裕,安不安得下兩位宮妃的大牀!

阮清忽然在被窩裡重重的踹了一腳,騰的坐起來,“來人!”

小全子一直在門外候着,聽到呼聲立馬推門而入,隔着屏風隱隱見着牀上的人怒目圓瞪,滿身的殺氣都似要溢出牀外,立馬垂下頭小心翼翼的問,“殿下可是有什麼吩咐?”

“去,找蔣侍郎,從我的私庫裡取一百兩黃金,打一張大牀給定北王送去漠北王宮,就說本王恭祝定北王妻妾和美!”

“啊?”小全子張大嘴,半天沒能回神。待想起除了那楊靈兒,定北王身上還有一紙婚約,這才依稀明白過來所謂妻妾從何而來。可便是如此,哪有人送賀禮送牀的?偌大的定北王宮還能缺了嬌妻美妾的牀,共擠一處不成?

阮清見小全子站着不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又喝了一聲,“傻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辦……”小全子再不敢遲疑,連忙跑去給定北王置辦新婚嫁牀了。

阮清又直直的坐了一會兒,這才重新躺了回去。可了卻了一樁心事,自覺所做所爲足夠彌補之前誆騙王爺,害王爺中毒的那一筆了,心裡仍然煩躁的厲害,有種腳落不到實處之感。且閉上眼仍揮之不去那一雙吃人的鳳眼,總覺得暗處也有一雙冷颼颼的利眼在無聲的瞪着自己,無處不在,輾轉難眠。

就這樣翻了大半夜的烙餅,到最後是怎麼睡着的也不知道了,只依稀間不停的做着夢,夢境亂七八糟辨不清楚,卻是每個夢裡都有一張同樣的臉在狠狠的瞪着自己。

那眼神清晰的好似就在眼前,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這一夜便似鬼壓牀一般,昏昏暗暗的被人按住了手腳不得動彈,想要張口呼救卻又被什麼嚴嚴實實的堵住了口鼻。阮清迷迷糊糊的想着,人果然是做不得虧心事的,壞事多做了連鬼都看不過去,要替苦主伸張一把正義,將自己活活憋死在睡夢裡。

是以,當阮清第二天喘着氣醒來的時候,真是僥倖自己還不算壞事做盡,且艱難的保住了一條小命。

爲了免受夢魘之苦,阮清吃過飯後又叫來了忙着造牀的小全子,心平氣和道:“本王認真的想了一下,定北王雖然可惡,但該受的教訓也足夠了,本王素來不是睚眥必報的小度之人,眼下定北王身受劇毒折磨已然十分可憐,本王怎能再落井下石讓他在這個時候千里跋涉飽受顛簸之苦?你且去傳本王的旨意,只要定北王和和氣氣的交出紀家人,便允他暫時留在京郊別院養病,待身體好些了再回轉北地。”

小全子這次乾脆不敢再提出半點疑問,順着攝政王的脈象,小心諫言道:“殿下仁德,想必定北王一定會感念於心。要不要奴婢再順便捎帶一些養身的珍稀藥材補品前去,好讓定北王早日康復,一身輕鬆的回北地完禮?”

阮清一瞪眼兒,好半天后又緩和下臉色,欣慰道:“你考慮的甚是周全,如此,只送些藥材補品倒也欠缺誠意了,你再多挑些實用的物件,定北王素來挑剔,衣服不合身也是不會穿的,便帶些上好的娟麻綢緞,配上兩名巧手的繡娘,去給定北王親自量體裁衣。廚子也挑上兩個,定北王口味清淡,青菜瓜果不要斷了。另外,將近年關天氣越來越冷了,多送幾車無煙的銀絲碳,莫要凍壞了定北王。”

小全子聽着攝政王老媽子關心遊子一般的絮叨半天,吃力的吞了一口唾沫,事無鉅細一條一條記下了,這才恭敬的領命去了。

人生在世孰能無過?可見立時彌補還是來得及的。在充分的表達了懺悔和示好的誠意之後,阮清果然感覺輕鬆了不少,夜裡也不再鬼壓牀了,雖然還會做夢,夢到那張俊臉,但明顯的那雙惡狠狠的鳳眼柔和了許多,不但沒了那吃人的狠勁,反而如同春風細雨般柔柔的覆蓋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