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雖然冷了點,但在人前尚勉力維持着謙謙君子的形象,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乃是個狠起來比狼都殘忍無情的人物,一旦認準了獵物,勢必要將獵物的脖子咬斷,一口一口吞入腹中。這也是朝中大半官員爲何對蘇輒避之不及的緣由。
偶爾撩撥一下尋求心理安慰尚可,但真要硬碰硬對上,誰也沒那個底氣能在狼牙之下全身而退。
而蘇輒顯然比狼更多了狡猾和耐性,習慣主導事件的發展和最終結果。所以,秦煜不得不思量凡事未雨綢繆的王爺對美少年的獨特關愛是否也是計劃裡的一項。畢竟美少年再討人歡心,也是皇家的種,與定王府永遠不可能站在同一條線上。
與早年的世子爺一般,想到這裡,秦煜突然爲那無辜而討喜的美少年感到一陣惋惜,便再難以說服自己“助紂爲虐”去殘害那嬌花般的小郡王。出了院子便糾結忐忑的自回房睡了。
但是阮清卻是惦記着至今仍未進食的王爺,在房中坐的甚不安慰,頻頻開門朝院中觀望。待得半冬終於送了碗回來,阮清立馬從椅子裡起身,吩咐半冬再去一趟廚房,重新盛一碗雞湯來。
半冬先是怔了一下,然後面帶難色道:“殿下有所不知,剛剛李恪公子喝的是最後一碗雞湯。”
阮清瞪大眼睛,低聲道,“那你不早說!”
半冬委屈道:“奴婢也不知會遇到李恪公子啊……”
阮清也知道這事怨不得半冬,連他都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李恪來。只想着雞湯沒了也沒法再去做上一鍋,現在這個時辰廚子早已經各自回去休息了,只能再找些別的先湊合。
“算了,那你再去看看其他的還剩了什麼,先弄一點過來。”
半冬苦兮兮的咧了咧嘴,“其他的也沒了……一般主子們用過飯後,廚房裡就會將剩餘的倒掉,免得飯食放上一夜會有餿味……奴婢去盛雞湯的時候,廚子們正忙着將剩飯倒掉呢……”
半冬說着,忽然想起什麼,忙道:“不過,奴婢剛剛去送碗的時候,正見着柳小姐的丫鬟在廚房裡煮什麼東西,約是柳小姐也沒吃晚飯,讓人做的宵夜,要不,奴婢再去看看,討一碗過來?”
阮清心下一喜,連忙叫半冬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半冬果然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回來。只是味道有些奇怪,不似是肉湯一類的飯食。
阮清探頭看了一眼,見那湯紅豔豔的,湊近了還有股子辣辣的甜味,不由的心奇道:“這是什麼?”
算起來半冬的年紀也不大,比阮清還小一歲,尚未有過女人月事的經驗,方纔去了廚房見柳小姐的丫鬟正忙着舀湯,自是一眼看不出門道,便跟阮清一樣問了一句是什麼。
那丫鬟隨了主子是個性子溫順的,笑着答了一句:“這是給我家小姐補身子的。”又見半冬眼巴巴的望着那鍋湯,就善解人意的補充了一句:“我家小姐也喝不了那麼多,半冬妹妹若是需要也喝上一碗吧,權當暖暖身子。”說完端着湯就走了。
半冬不好意思追上去細細詢問,只心想王爺落了水,身子正需要暖上一暖,且還是補身子的湯,自是最好不過。可她用勺子在湯水裡撈了撈,只有些奇奇怪怪的藥草,並不見幾樣珍貴的東西,就自作主張的從廚房裡翻撿出一顆老參扔進湯裡又煮了一煮,自認是一鍋十全大補的好湯之後,這才盛了一碗急匆匆的端了回來。
半冬笑眯眯的對阮清解釋:“這湯原是給柳小姐補身子的,奴婢想着王爺如今正需要驅寒補身,就又添了一味老參,應是不錯了。湯還熱着,殿下是否現在就給王爺送過去?”
阮清想了一下,最後決定讓半冬替自己送湯過去。
顯然阮清是心虛怕捱罵,可半冬覺得王爺若是看到自家殿下心心念唸的送了湯來,心裡的火說不定就消了一大半,若她再說這湯是殿下親自煮的,盤踞在王爺心頭的那點火星子還不立馬滅個乾淨,感恩戴德的原諒了殿下?
半冬打定主意,在心內將臺詞細細的演練了三遍,方到了蘇輒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
“進來。”
聽到屋內傳來清越而又略顯虛弱的男聲,半冬立馬打起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眼望去,內室的軟榻上正懶懶的躺着一個身影,一隻手支着額頭,一隻手握着半卷泛黃的書冊,月白色的長衫半搭在榻沿子上,鬆鬆散散的襯得那榻上的人腰身修長,姿態清雅柔和。可半冬卻敏銳的察覺到自己進門的那一刻,那張似含着淡淡笑意的臉驟然冷去,方纔那一眼溫潤柔和彷彿只是眼花看錯,轉瞬不見。
難怪殿下不敢親自來送湯,這位王爺的氣場實在可怕的令人窒息,她努力適應了這麼多天,仍舊是再看到這位就會立馬不寒而慄,即使這位是在笑着也無法掩蓋半點。
半冬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連忙恭謹的垂下眼睛,端着藥快步來到榻前,將熱湯放到榻前的矮桌上,倒沒忘了那番精心編織的討好之辭,一口氣道:“殿下憂心王爺的身子,專門到廚房親手熬了這添了老參的湯讓奴婢給王爺送來,讓王爺喝了補補身子。”
蘇輒掀起眼皮,越過手中的書卷瞟了一眼那碗湯,沒有出聲。
半冬不敢擡頭去看,只想快點交完差回去覆命,便一彎身,低聲道:“請王爺慢用,奴婢告退。”話畢急急的退了出去。
直到半冬將門從外面帶上,蘇輒方放下手中的書,慢慢的坐了起來。燭光下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那碗湯看了半天,似是要看出花一樣,可湯裡是開不出花的,只有一股子辣乎乎的甜味伴着熱氣漂浮在空氣裡。
還算小兒有心,曉得親自去熬了補湯送來。雖氣味古怪了些,但比起那碗半路被截胡的雞湯,王爺覺得小兒親手熬得藥湯也是心意難得,勉強可以原諒了小兒白天的魯莽幾許。
只是這湯卻經由婢女的手送來,還是令王爺生出一絲不滿。做錯了事竟妄想只用一碗不知所謂的湯揭過,這小兒未免太不將他放在眼裡了。可轉念想到前幾日自己的所做所爲,寬容大度的王爺覺得小兒生性柔軟膽怯,會害怕責罵便不敢親來承接怒火也是情有可原。
只這一回便算了,今後卻不能助長了小兒這般逃避責任的心思,需得重新好好教導一番。
蘇輒在心裡說服了自己,方直身端起碗,一口一口的將那湯喝了。喝完果然覺得腹中暖融融的,有種飽脹之感,想來果然甚是滋補。
但郡王難得的心意卻似是不好消受,這樣暖熱飽脹之感竟是久久的持續了整夜,將身寒體虛的王爺折騰的一夜難眠。
如今的天氣已經轉熱,夜裡只蓋一層薄被恰好,然王爺丟了被子大喇喇的躺在牀上仍是出了一身的汗,翻來覆去,腦子裡混混沌沌的不免就想起了做了這碗效果甚足的湯藥的人。
蘇輒也不知自己爲什麼會想到那個笑容乖甜的小兒,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卻又體內空虛的好像亟待用什麼來填滿,這樣的感受讓他想起在軍營的日子。
這幾年身在邊關一方面要想方設法穩住戰事,一方面又要竭力收攏收復軍中將士,順利爲己所用,還要顧及當地的百姓儘量不被戰火侵襲流離失所,甚是殫精竭慮。白天他是那個運籌帷幄,叱吒風雲的王爺,到了夜裡就難免因雙肩卸去一日的沉重而有種腳踏不到實處的虛空之感。
每當那個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的對着火燭回憶起遠在京中的人事,其中想的最多的竟是隔三差五就會給自己寫信慰問的小兒。尤其翻着那一頁頁搓磨的卷邊的信,看着信上清秀靈動的筆跡,王爺的腦海裡總是會一幕一幕閃過那小兒或坐或臥,或嬌笑調皮或故作老成的身影和麪容。然後在那樣熟悉卻又無法觸及的回憶裡慢慢睡去。
可是今晚,王爺翻來覆去,腦海中同樣一遍遍描摹着那小兒的身影卻怎麼都睡不着了,心內無端的生出一團火,竟有種無處宣泄的煩躁之感。尤其想到李恪那廝望着小兒毫不掩飾的貪婪和覬覦的光景,那團火簡直就要燒穿了王爺的心肺。
飽受烈火煎熬的王爺一直到了天明,在流了幾身大汗,幾乎淹了一張牀之後,終於體力衰竭的陷入了沉沉的睡眠。與其說是睡眠,不如說是昏迷更確切些。
於是,當衆人皆起牀用過早膳,準備叫上休養了一日一夜的王爺繼續美妙的賞花之旅時,卻發現日上三竿,王爺臉色憔悴蒼白的仍臥牀不起。
秦煜首先察覺不對勁,昨晚見蘇輒的時候人還龍精虎猛的眼光能殺人,怎麼過了一夜本該更加活力四射的青壯年卻軟綿綿的成了一團發不開的麪糰,只差均勻的鋪在牀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