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男女有妨,季香凝也清楚這一點,倒是沒有因爲半冬的話生惱,反而又看了眼阮清幾乎慘白的臉色,眼中微不可查的閃過一絲笑意,歉然的對仍僵在原地的阮清施了一禮,就離開了。
半冬有些擔憂的攙住阮清的手臂,“殿下,這兒風大,咱們回去吧。”
阮清緩緩的擡起頭,朝着明月齋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來是這樣嗎?
他竟然從來沒有用心去想過,還一味的纏着蘇輒,自以爲自己在蘇輒心中果真是不同的。
也許,確實是不同的,畢竟就像季香凝說的,忠義王蘇離是因他而死……
可是,爲什麼蘇輒依然對他那麼好?
他不願相信那一切都是假象,但季香凝的話就像一根尖利的鋼針,深深的紮在了他的心口,不容他忽視。
“回清風苑吧。”良久,阮清低低的道了一聲,擡腳慢慢的越過明月齋朝西面走去。
五年前,蘇輒還沒有去往鳳凰關,正是舉國大興農田水利,各級官員忙的腳不沾地的時候。那時蘇輒經常一連幾日的在官衙奔波忙碌,阮清很少能在王府見到蘇輒的人影。
猶記得有一日,阮清提前打聽到蘇輒要回府,便是歡天喜地的從清風苑跑到明月齋。
蘇輒一向不喜歡下人在旁伺候,傍晚時分,院子裡涼風寂寂,只有書房早早燃起了燈。阮清抱着一盞親手描制的狐狸燈,鬼鬼祟祟的躲到了窗下,想象着蘇輒看到燈時誇讚他心靈手巧的情景,不自禁的笑出了聲。
然而當他準備推開窗,偷偷將狐狸燈塞到窗臺上時,忽然聽到屋內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原來屋子裡還有人在。阮清記得那個聲音,正是許久未見的護衛首領鳳揚。
也不知鳳揚先前被派去辦什麼差事,有好幾個月未曾在王府出現過,這一次回來應該是向蘇輒覆命。阮清不是個喜歡偷聽牆根的,直覺要回避。可當他轉身時無意間聽到屋內的對話,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鳳揚並非是外出處理公事,而是去秘密調查年前忠義王被害之事。兩人具體都說了些什麼,阮清並沒有聽清楚,只記得中間鳳揚似乎低聲說了一句,“事後屬下仔細查驗過驛站的飲食和酒水,發現忠義王曾飲用過的茶杯裡有迷.毒的殘餘……”
酒水……迷.毒……
那一晚阮清終究沒有推開那扇窗,自己是怎麼走回清風苑的已經忘了,只回去之後才發現狐狸燈已經不知何時丟掉了。應該是在水榭旁邊絆的那一腳,將燈甩進了水裡。
阮清沒有讓人去打撈,夜裡一個人躺在牀上,瞪着眼睛一直到半夜,後來是怎麼睡着的也不知道了。
後來蘇輒又是一連許多天沒有再回王府,再回來時仍像以前一樣對着他笑,逗弄他,驕縱他。小兒天真,細想過後,便只當那是個巧合誤會,否則以蘇輒的性子,一旦確定了某些事實絕對不可能故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對他好。
於是,在忐忑低迷了幾日後,便理所當然的將那件事拋到了腦後,重新樂呵呵的纏上了蘇輒。
是了,是他太天真。總以爲自己瞭解蘇輒,總以爲那是個誤會,與自己並無干係。然蘇輒真的沒有懷疑過那杯茶嗎?沒有懷疑過自己親手倒的那杯茶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嗎?便是無意,忠義王也是因自己纔會慘遭劫難不是嗎?
蘇輒真的一點都沒有在心中記恨過他嗎?
現在想來,其實他所認識的蘇輒從來不是完整的,真實的那個蘇叔叔。從他來定王府的第一年上元節,蘇輒其實就已經在悄悄的策劃着一切。
便是在那一日花燈會上,蘇輒得到了魯國蠢蠢欲動的消息,可他選擇了按兵不動,只故作無知不聞的,有條不紊的按着皇上的心意興修農利,將自己的勢力不動聲色的推往南邊。然後在南邊戰爭爆發之際,順理成章的被皇上扔出去堵槍頭,也是在那時,蘇輒終於如願以償的進入了南防軍營。更是將一場戰爭足足拉長了三年之久,使得自己的各方勢力徹底滲透進了軍中,暗樁遍佈南地。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替兄長報仇,不過是在等待時機,積攢力量罷了。
而他,在這其中又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只是被利用,還是最終的報復還沒有輪到自己?
這一夜阮清整晚未睡,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好似身陷粘稠的旋渦,下不去也上不來。這一段日子以來蘇輒的反覆無常似乎都有了解釋,可這樣的解釋卻令阮清覺得心痛不已,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真希望一切都是虛夢一場,醒來仍是天晴氣朗……
次日一大早,阮清去向楊太妃和忠義夫人告辭之後,便收拾了東西迴轉宮中。
在阮清離開定王府時,慄山別院的一行人也先後分別返回京中。趙連祁因爲前兩日被小表弟好堵了一頓,心中略有些煩躁,更直覺與小表弟的親近之路道阻且長,還需加倍努力,但在努力之前如何挽回小表弟心中的好印象還是個棘手的問題,因此乾脆留在了別院清理思緒。秦煜作爲主人自然要作陪。
而柳懷素因着受了驚嚇,身子又恰好不大爽利,需要回京休養便先行一步。
所謂吃人嘴短,王爺喝了柳家小姐的八珍湯,倒是很負責任的主動擔負起了護花的職責,帶着自家那個悶悶不樂的小侄女兒一併與柳懷素下了山,並難得體貼細緻的將柳懷素親自送回了柳府。
阮清離開定王府之後,卻並沒有立即回宮。想到離開別院時未來得及跟李恪說一聲,也不知李恪有沒有着急,此時是否從別院回來了,便掀開簾子,對坐在車前的小全子吩咐了一句:“繞個路,去一趟城南武館。”
小全子應了一聲,駕着馬車朝武館去。
遠遠的卻有一條隊伍自南城門迎面而來,長長的隊伍拉出半條長街,高頭大馬在前面領道,隱約可見隊伍中央一輛紅色的馬車,角鈴叮噹紅紗低垂。兩側百姓紛紛駐足觀看,指指點點。
小全子放慢馬車,細細聽了幾耳朵,轉頭對車內的阮清道:“殿下,前面好像是魯國使者的隊伍,咱們是先等一等,還是?”
魯國使者?不是前些天就隨着蘇輒一起進城了麼?阮清有些疑惑,挑起簾子朝前方看了一眼,只看到洋洋灑灑的隊伍里人頭攢動。默了一下,道:“我們讓一讓吧,讓使者隊伍先過。”
小全子立馬駕着車朝道路一旁停靠。
路邊觀望的百姓低低的議論聲傳入車內。
“聽說車裡的是魯國的公主,這次魯國打了敗仗,特意使了人來京議和,卻怎麼派了位公主來?不是說前些日子已經有使者先到了嗎?”
“過段時間不正是咱們聖上的壽誕麼,據說這魯國公主是專程來給咱們聖上賀壽的。但我瞧這架勢,倒像是來和親的。”
“和親?這是要嫁給哪位皇族?”
“如今京裡頭除了皇上和太子,其他皇子都在封地,應該是入宮吧?”
“你忘了京中還有汝王和一位郡王,郡王年紀還小,可汝王世子卻已經及冠多年,至今還未娶妻呢……”
趙連祁?阮清心中一動,再次挑起車簾望去,紅色的馬車正從前方駛過,低垂的紗簾裡,一道纖細婀娜的身影筆直端坐,看不清容貌,只能大約估計出年紀,在十六七歲左右。
趙連祁比蘇輒還大一歲,雖未娶妻,卻也只是個無勢的世子,不應該是和親的合適人選。阮清就更不用說了,他才十四歲。阮清想到了太子趙連城。可是趙連城身爲儲君,將來就是皇上,後位之上不可能選一位敵國的公主。
那麼,魯國公主是要進宮?
阮清瞪大了眼睛。皇上那麼大年紀了,卻要娶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皇后舅母該作何感想……
阮清總覺得這件事不大對。使者的隊伍緩緩而過,馬車繼續朝着武館駛去。
李恪果然已經迴轉了京城,此時站在武館門口,似乎剛剛送走什麼人,正要轉身進門。聽到身後有馬車軲轆聲行來,回頭一看,立馬快步下了臺階。
“車上的可是阿阮?”李恪在車前立定,問車前坐着的小全子。
不等小全子回話,阮清已經掀開車簾,露出甜甜的笑臉,“恪哥哥。”又看了看四面,笑問:“恪哥哥這是正準備出門嗎?”
李恪搖了搖頭,伸出一隻手。阮清習慣性的攙住他的手臂跳下車,李恪這才道:“方纔太子殿下在這裡,我剛送太子殿下離開。”
阮清奇道:“太子哥哥?他又來找你比武麼?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兩人說着話就要往武館裡走。李恪也不知道太子爲何匆匆的走了,只道:“我也不清楚,太子過來說是有個新把式要與我看,可剛纔有人來稟魯國的公主進了城,太子沒說什麼就急急忙忙走了。大概是回宮準備迎接魯國公主的事宜了?”
阮清復又想到了和親一事,不由的嘆了口氣。
李恪轉頭看他:“你嘆氣做什麼,跟小老人兒似得。”
昨日阮清突然離開,待他得到消息時阮清已經走了好幾個時辰,卻連句話也不曾留下,他心中掛念便也連夜趕回了京中,只是回城時已經入夜,不便再到定王府打擾,此時見到了阮清,不由擔憂道:“你昨天什麼也沒說便匆匆走了,我擔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正要一會兒去定王府找你,難道也是跟這魯國公主進京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