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精準的把握戎狄的作戰方式和行跡動向,還要利索乾脆攻其不備的搶佔對方金錢和礦產,邊謀邊戰,邊戰邊補充後需,與別國同時協調交易,沒有果決卓絕的心智才能是不可能做到的。若是軍中有這樣的人,他也就不用放任戎狄張狂這麼多年了。
自來武將多悍勇,卻缺乏文官的心思和謀略,而文官善謀,卻偏偏思慮過重,束手束腳,甚至優柔寡斷,延誤軍機,真要放一名謀士在軍中協助只會使兩方意見衝突,結果更糟。這也是爲什麼自古文武兩家相互對立,互看不順的根本原因。
阮清突然輕聲道:“皇舅父難道忘了一個人?”
承帝微微一震。他也想到了一個人,可以說這個人會是最合適的人選,心思詭譎,善戰善謀。不論是百姓還是軍中,都能很快且輕易的掌握人心,先前與魯國一戰便是最好的說明,且當時負責與別國易糧的人也是他全權負責,分毫不差。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又拱手送了那人一個奇功,讓他有機會再次擴展自己的勢力?他現在最着急的可是如何儘快除去枕側的這一頭狼,而不是將這頭狼養大養壯,將來再反咬自己一口。
阮清望着承帝晦暗不定的神色,心中暗暗揪緊,面上卻若無其事的,緩緩凝重道:“定王府到了這一代已是人丁稀薄,遲早會沒落,但絕不會是現在。這就像是秋後的蚊子,將死之前咬人也是最狠的。阿阮其實一直都知道咱們皇家已經忌憚定王府多年,苦於無法徹底將其收復,可是皇舅父有沒有想過,這一代的定王不是先前幾代定王。蘇輒心智超絕,冷酷無情,又隱藏極深。若是現在逼急了他,他狠下心來對付皇家,這個時候只會是再添一個麻煩,令國中更亂。若是別國趁機發難,我們更是自顧不暇。與其如此倒不如先利用一把,利劍也是雙刃劍,傷自己之前可以爲我所用先狠狠重創他人。待到我國四邊平定,國中安穩昌盛,再想除去誰豈不是會容易許多?”
承帝猛地轉頭,似不敢置信這番話竟是從平日裡看來最柔順無害的幼兒嘴裡說出。他臉上神色變幻良久,方出聲道:“我記得你跟定王的感情十分好,卻怎麼……”
阮清眼神微微一暗,她沒有問爲什麼當年要指使桂嬤嬤將那杯茶遞到她手上,讓年僅八歲的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親手害死忠義王,只垂下眼睛低聲道:“蘇叔叔對阿阮確實很好,但阿阮畢竟是皇家的人……而且,阿阮當時雖小,卻也隱約知道忠義王是因阿阮才死的,這件事阿阮心中始終難以釋懷,想來蘇叔叔心裡也是明白的,對阿阮好也不過是表面行事罷了……”
承帝盯着他看了半晌兒,沒有說話。
阮清兀自說下去:“定王此次若是去平定戎狄,驚險異常,生死未卜,勝了便是大功一件,若敗便是定王府從此傾塌。定王肯定也會有所顧忌,不一定會全力而爲。如果我們在此時略施些手段拉攏討好他,想來應該會順利的多。”
她抿了抿脣,聲音輕而緩重,“這幾年阿阮在定王府卻是隱約瞭解到一件事,蘇叔叔同柳閣老的千金似是情意相投,蘇叔叔一直未娶,應該也是因爲柳家小姐。畢竟柳閣老乃是難得忠心向着皇家的老臣,從根本上還是與定王府立場對立的,若定王沒有異心則罷,可若是真有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這柳家小姐入了定王府非但不能成爲助力,還會諸多掣肘。而此時皇舅父如果給他們兩人賜婚,不管定王心中是否感念,首先也是對定王的一個考驗,倒是不怕他在外面無所顧忌的來。皇舅父覺得呢?”
阮清始終都沒有提魯國公主的事情。因爲她知道自己一旦公然反對蘇輒娶魯國公主,反會更加引起皇上的疑心和牴觸,太子就是前車之鑑。倒不如旁敲側擊,從他處不動聲色的曲折入手。
“柳城的千金?”承帝終於緩緩的開了口,眉頭微蹙,眸光閃動。
這可真是天大的奇聞,他是有多麼老眼昏花,竟一直沒有察覺蘇輒那廝還有這等隱秘的心思,這麼多年卻在他面前頂着斷袖之名倒是坦然從容的很,真真叫他佩服。
阮清這才小心的將話題拉到魯國公主身上,面帶憂慮道,“其實,阿阮也曾想過這次魯國公主到來也是個不錯的機會,就讓定王娶了那公主,然後藉機挑起魯國事端,讓定王麻煩上一陣子。但又想着以定王的手段,保全一個花癡的公主並加以利用卻非難事,只怕到最後反是我們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讓定王有機可趁同魯國勾結到一起去。這幾年定王在南邊本就積攢下了一些威信,再加上一個魯國,南邊怕會徹底脫離了我們的掌控,倒不如在此之前乾脆切斷他在南邊的手腳,丟到北漠去自生自滅。”
見承帝面有鬆動之意,又不急不緩的補充上一句:“且,便是放定王到了北地倒也不怕什麼,只要看準時機將其召回不就行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劉德安的聲音:“皇上,午膳到了,您看是現在就送進去還是?”
阮清適時的住了嘴。
“送進來吧。”承帝淡淡道了一聲,若有所思的對阮清道:“此事非同小可,朕還要仔細思量,你先回去吧。”
門已經開了,劉德安指揮着人端着膳食魚貫而入。
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再說也是無益,只待皇上自己去掂量決定。阮清乖巧的退後一步,對承帝行了一禮。“那阿阮就先回去了,皇舅父好好吃飯,莫要叫皇舅母、太子哥哥還有阿阮擔心。”
承帝欣慰的點了點頭,還想說什麼,卻沒有再開口。
阮清便退了出去。
直到阮清出了御書房,纖瘦的身影漸漸走遠,承帝方慢慢的嘆了一聲,低聲呢喃道:“若她是朕的兒子就好了……”
劉德安沒頭沒腦的聽見了這一句,心中一驚,彎身在承帝身邊輕聲道:“保平郡王素來乖巧懂事,小小年紀胸中又自有智慧,這全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仁德感動上天,上天垂憐偏愛,皇上應該高興纔是。”
“嗯,你說的對。”承帝笑着道了一聲,面上卻是仍壓抑不住方纔所聞的震驚和感嘆。
而阮清回到清風殿之後,就發現殿中筆直的端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唬了一跳。心道,果然是不能在背後說人的,若是剛剛那番話給王爺聽了去,只怕她有九條命也要被王爺親自拎去斷崖摔出個粉身碎骨來。
當下有些心虛的進了門,低聲喚了一聲:“蘇叔叔,你怎麼來了?”
蘇輒擡起眼,上下劃拉了門口的小兒一眼,只見那小兒半垂着頭,精神懨懨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去送禮正撞上了黴頭,沒能討到巧,倒是有些可憐。想了想,出聲道:“我下了朝無事,便過來看看你。”微微一頓,又道:“本該早些時候就過來的,奈何這幾日一直忙着調查壽宴刺客一事,一時分不開身……你……可曾受到驚嚇?”
阮清眨了眨眼,王爺這是在刻意向她解釋多日不曾露面的原因?她倒沒覺得有什麼,反正這段時間都已經習慣了王爺的反反覆覆,陰晴不定,偶爾幾日沒有音訊也是正常的。可提到壽宴上的事,阮清心裡一直有些不安,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便揣度着用詞,小心問了一句:“蘇叔叔可是早已料及那晚的意外?”
蘇輒微怔,直勾勾的盯着她:“你爲何會這樣問?”
蘇輒的表情令阮清心中一沉,坐下喝了口涼茶,稍稍平復了下心緒,方抿脣道:“阿阮只是猜測……若在平時,發生危險,蘇叔叔一定會着緊阿阮的安危,不論如何也要先找到阿阮的,可是……那晚蘇叔叔並沒有來找阿阮,只在事後派了人護送阿阮回宮,蘇叔叔可是篤定阿阮不會有事?”
蘇輒眸光閃動了一下,卻神色不動的笑道:“你倒是將我當成是神機妙算的卦士了不成?我自是擔心你的安危,早早便命人查清了你那邊的情況,暗中保護着,畢竟皇上仍在席上,我作爲臣子總不能丟下聖上的死活不管,先巴巴的跑去攜帶你出逃吧。”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倒也難以分辨,可阮清聽了,心中卻已是有了大概,也不再說什麼。
蘇輒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起身上前拉了她,道:“今日剛好無事,我看你老在宮裡頭悶着也是要悶出個好歹來,前幾日阿煜說了一個休閒的好去處,倒是可以帶你一起去放鬆放鬆,省的你總是一個人瞎想些有的沒的。”說罷不等阮清開口拒絕,拉着她就出了門。
兩人出了宮便直奔城西的一家湯館。
這一處卻是經營了許多年的湯館,蘇輒以前也聽聞過,只是不曾來過。秦煜倒是不枉風流紈絝之名,來到京城沒幾日就將城中各處休閒娛樂的好去處逛了個遍,並興致勃勃的向他介紹了一番。
前幾日秦煜到府中說起這家湯館的時候,蘇輒還是興致缺缺,沒心思理會,待今日再見到這甚沒精神頭的小兒,想起李太醫曾說這小兒天生體質寒涼,倒是不妨泡上一泡驅驅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