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蘇輒哼了一聲。他此次回京雖是無奈於母親大人稱病逼迫,也是打算順便回來看一看這小兒。母親大人的病是假,可這小兒的病卻是貨真價實的。原本是聽說這小兒病的越發嚴重卻死活不肯出宮讓藥老醫治,便是惱怒焦慮了月餘,只當這小兒怕他知悉病情後擔心強自硬撐着,可如今看來這小兒哪裡有半點體貼他這個叔叔的樣子,竟然還有閒心約了秦煜上山拜佛,倒是不怎麼領他這個叔叔的情的意思。

他竟不知這小兒何時與煜小侯爺交情這般深厚了,竟是拖着病體一道來山上小住清修。這是要一起抄經唸佛遁入佛門不成?

那秦煜也不是個好東西,突然想到勾搭阮清,怕是因着他宮裡頭那個侄女要被送去魯國和親,想從阮清這邊下手,幫着在皇上跟前求情罷。他也不想想,如今適齡的公主除了趙瑩還有幾個?阮清的話再管用也是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倒是白瞎了那廝專門花了重金包下整個寺廟來討好。

不過煜小侯爺總是能出人意外,這花錢包寺廟的舉動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只當在他江南包客棧樓坊不成?

再看這懷裡可憐巴巴的小兒,那雙眼瘦的都佔了半張臉去,惱怒之餘又是一陣心疼,本就身體不舒服,他再這般惡狠狠的訓斥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當下便緩了口氣,輕輕將小兒攬進懷裡,拍了拍那單薄的後背,道:“不必麻煩了,左右我身子壯實,經得起奔波。倒是你被我吵醒了,再接着睡會兒吧。我就在這兒陪着你一起。”

阮清生怕王爺繼續興師問罪,聽到王爺沒有再追究的意思,便順杆下滑不再說什麼,乖巧的嗯了一聲,蜷着身子接着睡了。

只是被人這樣抱着實在是彆扭的很。尤其最近一段時間,她雖然瘦了,可該長的地方還是沒耽擱,又爭氣的長出了二兩肉,倒是勉強彌補了其他地方短缺的斤兩。又是因爲自覺在寺廟裡一個人,睡前將裹纏在胸前的布拆了,這會兒只用一條手臂隔着,真真是快要麻了……

王爺啊,您引以爲傲的潔癖呢?從不喜歡與人有過密的肢體接觸的習慣呢?難道在軍營裡都是和將士們打通鋪,打着打着便深深愛上了這種熱情洋溢的方式不成?

倒是鬆一些,讓我的胳膊得空緩緩……

可惜王爺壓根聽不見郡王心中的腹誹,胸口的毒傷將將養的差不多他便耐不住急趕回京,爲了不耽擱軍.情防務,連日趕路,原本快馬也要十日的路程,卻被他五日就跑完了,中間也不過勉強合了兩次眼。加之在府裡好容易應付完楊太妃,又與柳家小姐耗費了一番體力,這會兒是真的累了,眼一閉上就響起了沉沉的鼾聲。

直到確認身邊的人睡沉了,阮清才輕手輕腳的下了牀。還好王爺來的匆忙沒有點燈,烏漆抹黑的沒留意凳子上的那一團詭異的長布條。她扯了那布條轉到屏風後面飛快的裹上,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重新爬回牀上,儘量遠離王爺的在牀裡側縮着睡了。

然而等阮清再次醒來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身邊躺着的還是那張俊臉沒錯,可自己躺着的卻不再是昨晚那張牀,四面黑沉沉的豎着幾道牆壁,身下隱約還有些顛簸之感。

這是……在馬車上?

阮清腦袋發沉的坐起身來,伸手挑開簾子從車窗看出去,只見着仍有些沉重的夜色裡,道路兩側的樹木飛快的後退,已經看不到鬆鳴山的蹤跡。

發覺身邊的人醒來,阮清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可是現在就要回京?”

蘇輒沒有起身,看來是累極了,只平平道:“若是沒睡足,便再躺下睡一會兒吧。”

經這麼一說,阮清確實覺得還有些睏乏,按說她從昨天下午就開始睡,加上一夜也該睡的差不多了,可現在看到枕頭還是不自覺的想靠上去,只想着那就再睡一會兒,待醒來也該天亮了,到時差不多就回城了,便又躺了回去,閉上眼睛接着睡去。

在她閉上眼睛之後,沒有看到身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如此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阮清最後醒來的時候竟發現自己仍在馬車裡,天倒是亮了,透過車簾的縫隙照進來,有絲融融的秋暖之意。可那輕微的顛簸之感仍在,阮清迷迷瞪瞪的睜開眼,轉頭望向身側。

蘇輒正從食盒裡舀出一碗熱粥,見她醒來便端着粥坐到她身邊,一隻手將她輕輕扶起,溫聲道:“你睡了那麼久都沒有吃東西,先喝點粥暖暖肚子吧。”

阮清雲裡霧裡的張了嘴,任尊貴的王爺親手執了調羹往她口中送了一口熱乎乎的甜粥,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望向微微起伏的車簾,“我們走了多久了?可是還沒入城?”

照這天色來看,從昨晚半夜出發到現在理應已經進了城纔是,卻怎麼還在路上?

只聽蘇輒半垂着眼睛,又遞過來一勺粥,道:“先吃了粥再說。”

雖然在阮清的印象裡,少年時的王爺大多時候面對她都是溫聲軟語,謙和儒雅,可自從邊關打了幾年仗回來之後,王爺便很少再有這般溫和的時候,眼下又是這般輕聲誘哄的作態不得不令阮清懷疑,可是離了那佛寺的佛法照拂,王爺深夜在路上被孤魂奪了捨去。

心下便是一緊,再顧不上吃粥,翻身就要爬起去看外面。卻被一隻大手稍一用力按了回去,“不用看了,你已經睡了兩天了,現在是在金川,再有半日就能到雞嶺,到時再尋家驛站稍作休憩。”

阮清愣愣的望着面前的人,張了好幾次嘴都未能發出聲音。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從金川到雞嶺是往西北的路線,這是要去北地?

王爺這是瘋了不成!竟是要不聲不響的帶她去北地!

雖然蘇輒想過這小兒可能會不願,可想起他離京時這小兒也是曾主動要跟他一起前往北地的,便抱着一個念頭,將她帶了出來。可終究還是存着一點私心,怕這小兒會出口拒絕,便乾脆用了嗜睡香趁這小兒沉睡時偷偷將她帶走。實在是在北地那些日子讓他牽掛的寢食難安,加之見面後看到這小兒病怏怏的憔悴模樣,更加肯定了決心。此時那小兒臉上的驚慌錯愕,便是頓時令他心中一涼。

只盡量控制着情緒,緩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模仿你的筆跡給宮中留了書,說你去北地散散心,等解決完戎狄的事再隨我一道迴轉。”

阮清張了張嘴。

蘇輒狀似惆悵的蹙眉道:“你也知道皇上忌憚我,唯恐我做好了戎狄的差事會威脅到他的江山安定,說不定到時會想出什麼法子對付我。畢竟皇上還是很愛重你這個郡王的,你跟在我身邊也可做我的護身符,讓皇上有所忌憚。你若是覺得不願,到了下一站稍作休息,我便叫人再將你送回去……”

話雖這樣說,可阮清知道這並不是蘇輒的真心話。他雖然陰詭狡詐,卻不屑於用質兒自保,何況是用她。雖然她想不通蘇輒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但這虛假的藉口卻是事實。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若是蘇輒去了北地,她那位“皇舅父”有容人之量倒罷,蘇輒在事成之後還可以好好的回京。一旦皇上反悔,就可能中途使絆子。只是不管蘇輒留在京中還是佔據北地,都逃不過定王府的劫難。所以她纔會竭盡全力幫助蘇輒爭取了去北地的機會,若是真的不能回京,那麼留在北地尚能保持一方安穩之地,彼此遙遙相持便是最好的結果。

可便是如此也難防不等蘇輒收復北地,皇上就暗下黑手。若是有她在身邊,倒確是一道暫時的保命符,可以拖延一段時間。

只是……再有幾個月就是她的及笄之日,到時皇上會不會突然公佈她的身份?若那時她還在蘇輒身邊又會怎樣?

阮清有點不敢去想。

但已經出來了,就這樣丟下蘇輒回京,蘇輒的前路又會如何?同樣是她不敢想的。

蘇輒一瞬不瞬的盯着阮清的神色變幻,心內也漸漸沒了把握。以退爲進雖是佳策,可萬一這小兒當真傻傻的信了,轉頭就走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心中微微一抽,便是眉眼痛楚的擡手捂住了胸口。

阮清見狀慌忙問了一句,“蘇叔叔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蘇輒搖了搖頭,脣邊含着一絲苦笑,“無事,不過是些小傷,已經好了。”

阮清一聽到受傷二字,頓時慘白了小臉,急急扒開蘇輒的手,手忙腳亂的要扯開衣服查看傷勢。

蘇輒並未阻攔,似是無力般任由那雙嚇得冰涼的小手將衣襟扯開,坦露出胸膛。就在那片玉白的肌膚上,一道略顯猙獰的紅色疤痕昭然醒目的映入了阮清的眼底。

傷疤顯然剛剛長合不久,肉芽還是嫩紅色的,看形狀大小應該是箭矢所傷,並不深,可位置卻是在心口上,稍有不慎就會刺穿心臟。

阮清忽然就想到了曾經做過的那個利箭穿心的噩夢,眨了一下眼睛,兩滴溼熱的液體珠子一般滾落在手背上,燙的手一縮。

“是不是很痛?”

蘇輒原是要施個苦肉計,沒想到會直接把人嚇哭,頓時也有些慌了,連忙放下手中的碗,替她擦去眼淚,溫聲誘哄道:“阿阮不要難過,傷口早已癒合,如今一點也不痛了。”

可這話完全沒有安慰到眼前的小兒,那眼淚反而不要錢似得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兩隻手都捧不住了。蘇輒後悔不及,簡直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

眼瞅着安撫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握時機道:“那日箭射過來時,我本以爲自己躲不過必死無疑,卻不想上天眷顧,箭在心口處被擋了一下,纔沒有射穿心臟,否則毒入心脈便是神醫也難將我救活。只是,你曾經送我的那塊保命玉佩卻因此碎了……阿阮可知,那箭射入心口時,我想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