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四悄悄屏住呼吸,正準備趁王爺全副身心都沉浸在屋內點燃的那把怒火中,化作一縷空氣遁走,就聽見屋內響起了那道軟儒儒的嗓音,道:“都道西北民風彪悍,你倒是剛來兩日盡得了此地的渲染,膽兒也肥了不少,竟是敢如此出口不遜。若是給蘇叔叔聽到,小心活剝下你一層皮來,到時可別怪我人微言輕,大不了蘇叔叔一怒之下要掄了鞭子抽你時,我便拼了這郡王的臉面不要,舍上一身皮肉救你一救,如此倒也全了你我主僕的一場情誼,淪爲一段佳話……”
半冬這才驚醒過來,連忙捂住胸口四下張望了一番,沒見着四周有動靜,又長長的舒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殿下就莫要再嚇唬奴婢了,奴婢這幾日本就心神難安,替殿下擔心的不得了,好不容易得了王爺不在的機會與殿下說上幾句貼心窩的話,殿下卻是要直接嚇死奴婢不成?且奴婢說的又沒錯,只看那王爺,光人長的好看有什麼用,誰知那肚子裡腸子都是什麼色的……”
“不妨你來告訴本王,本王的肚腸是個什麼色?”突然一道冷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三兩步就揭開紗簾,踹開屋門走了進來。
半冬只是聽見那個聲音就嚇得差點咬了舌頭,雙腿一軟,便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蘇輒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到阮清跟前,垂眼望着滿臉錯愕的小兒,聽不出什麼語氣道:“方纔隔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想來休息的不錯,精神也好了許多。”
阮清麻了麻頭皮,這便是在告訴她,自己剛剛說的話都飄入了王爺的耳朵裡。
可到底被聽去多少,阮清有些拿不準,也不敢去看地上大氣也不敢出的半冬,只略略回憶了一番,強自鎮定的斟酌着王爺此時的臉色,柔聲道:“還是多虧了蘇叔叔細緻周全的安排,來到這裡倒是沒有感到什麼不適,且又有半冬在旁邊陪着,便是像還在京城一般自在舒適。”
烏黑的大眼睛在蘇輒空空的雙手上掠過,又不動聲色的將屋內可能被當做殺人兇器的物件納入眼底,確定除了那把雞毛撣子,並無其他具有殺傷力的兇器,這才鬆緩了些許臉色,道:“剛剛半冬還跟我說起,來的路上見着此地的女子俱是像剛從地裡挖出的番薯一般,我卻是不信,蘇叔叔也吹了數月的風沙可半點磋磨的痕跡都沒有呢。這不,半冬才說了兩句眼羨蘇叔叔天生好肌膚的話……然這丫頭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嘴上又是把不住門的,說出的話往往會偏離本意,令人聽了難免心生誤解,蘇叔叔爲人坦蕩胸襟開闊,卻是莫要跟她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較真纔好。”
半冬跟在阮清身邊這麼久,倒是也學到了幾分機靈,連忙順着阮清的話磕頭求饒:“都是奴婢嘴拙,見識淺,原是儒慕敬仰王爺的英偉風姿,卻不想話語違背了本意衝撞了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繞過奴婢這一回!奴婢以後定當謹言慎行,再不敢胡亂張嘴……”
蘇輒心中冷笑一聲,這一主一僕是當他傻子好糊弄不成?若非親耳聽到了全部對話,單憑這主僕的唱功,還真是要被誆騙的飄飄欲飛。
但他只是往旁邊的椅子裡一坐,微微側首看向那不動聲色打量自己的小兒,道:“她不通文墨,不善修辭,你這個主子卻是功底深厚,少有人及,你倒是替她給本王解釋解釋,她的本意原該是如何?”
阮清自然想到的是那最後一句“腸的顏色”,想了想,輕聲道:“王爺外表俊美脫俗,身姿英偉挺闊,兼得一副上得沙場指揮作戰,入得朝堂長袖善舞的玲瓏心腸,乃是世人心目中的真正偉男子也。便如那蘭陵王,生來異美,卻是要戴上一副醜陋的面具上場殺敵,以此來混淆敵人對其心貌的認知。可見貌由心生這話是沒錯的,只人內秀故而外美,世間偉男子亦是如此。王爺內裡的豐偉可不就是俱體現在了優異的外貌和體膚之上麼。”
這一通馬屁拍的甚是響亮,直拍的王爺原本陰沉的臉色漸漸有了光彩,阮清再接再厲,柔柔道:“王爺心懷天下,憂國憂民,每日要操心的都是造福百姓的繁重大事,來到北地之後更是難得清閒愜意,日日操勞,好不容易得了空子坐下來歇一歇,卻要爲個不懂事的丫頭幾句胡言而擾了興致,壞了情緒,豈非跟自個兒過不去?”
這一頂高帽子扣下來,王爺倒是真要發作也發作不出來了。只是……他看看身邊一本正經的小兒,再看看地上那個誠惶誠恐的宮女,想到兩人方纔的話裡似乎隱約還透出了什麼意味?
尤其是那“主僕情誼”和“佳話”幾個字眼,便如一記重錘敲打在了王爺的天靈蓋上。
莫非……這看似天真懵懂的小兒與這貼身宮女早已暗渡陳倉,有了手腳?所以見他要懲處宮女,便捨身維護?
以前蘇輒從未仔細留意過哪個女人的容貌,更別說一個小小的宮女丫鬟,此時再細細端量地上那個小宮女,雖低垂着頭看不到全臉,可隱約間也是個樣貌清秀,線條姣好的,又是個成日在小兒身邊轉悠貼心貼肺的,竟是難保日子久了會生出些什麼來……
想到這裡,便是越看越不順心。想他堂堂定王府的主人,堯國王爺,執掌令人畏懼的權柄和勢力,卻竟對這樣一個小兒束手無策,不僅要防着出現在小兒身邊的男人,如今連女人的醋也要吃,怎能不令人惱怒至極!
可就這樣打殺了一個小小宮女不算什麼,只是這樣一來,必定會令這本就捂不熱的小兒再次心生罅隙,對死去的相好念念不忘。蘇輒英明一世,怎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便是正好順水推舟,賺個人情臉子,道:“這次有郡王替你說情,本王便放過你這一回,只是此地並非京城自家後院,說話做事都要先過過腦子,莫要因爲一時口舌之快惹下大禍,到時便休怪本王不留情面了。”說罷,面有不耐的揮了揮手示意半冬退下。
半冬連忙叩謝,心有餘悸的起身退了出去。
但半冬憂心着因自己的緣故,牽連主子被王爺責罰,出了門並沒有立即離開,伏在門上一心留意着屋內的動靜,只要有一丁點不對,她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衝進去護住主子的安危。
這邊卻是剛剛彎下身子,身後突然想起一道低沉冰冷的聲音:“你在這做什麼!”
說話的正是天四,王爺進了屋他自然要守在門外,可他心裡還是爲不小心聽到了王爺的私密而心驚,唯恐王爺秋後算賬,正要趁王爺沒空搭理他時,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最好是與人換一換崗位暫時離開王爺的視線。就看到一個丫鬟從屋子裡出來之後鬼鬼祟祟的趴在了門上。
看那樣子是要偷聽。
天四略一思索就猜出了這丫鬟的身份,可不就是剛剛大逆不道侮辱了王爺男兒尊嚴的宮女麼。
半冬冷不丁嚇了一跳,剛要叫出聲,立馬想到會驚動屋裡的人,急急用手捂住嘴,可這一跳卻是實實在在的,當下便是踉蹌了兩步,絆住了身後的紗簾,整個人朝地上仰去。
天四眼疾手快,立時伸出手去。可有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尤其宮裡的人更加忌諱這一點,伸出一半的手微微一頓改爲兩根手指捏住了半冬脖子上的銀鏈子。
一般的項鍊都是精短的樣式,露在衣領外面剛好襯得脖子細長,如此,那兩根手指也就離的她的脖子很近,幾乎就要肌膚相觸。
驚駭欲絕的半冬姑娘就這樣被一根銀鏈子吊在了半空,發覺自己沒有後腦勺着地開花,先是鬆了口氣,隨即發現自己的詭異情狀又唬起眼,狠狠的瞪住面前的冷麪男子,將沒能罵到王爺頭上的話原樣送了出去。
“登徒子!”
天四眨了眨眼,便是利落乾脆的收回手指。
就聽到“噗通”一聲,半冬的屁股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幾乎砸出一個滾圓的坑。
“你——”
半冬疼的呲牙咧嘴,還沒等再度罵出口,天四冷哼一聲,“這麼笨也敢偷聽,不想牽連你家主子就安分些!”
半冬本來還想發作,聞言頓時閉了嘴,狠狠的瞪了天四一眼,方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走了。
阮清並不知道門外的一幕,見半冬出去後便徹底的鬆了口氣。
蘇輒只當沒聽見,暗自在心裡哼了一聲,只打量着阮清的氣色,道:“雖然你看起來比前幾日好了很多,可仍不能大意輕心。藥老大概傍晚就能到,到時便讓他給你仔細把把脈,調理一下身子。”
阮清一聽見藥老的名字,剛剛平復了驚嚇的心瞬間又要炸了。你說這藥老都一把子年紀了,還要東奔西跑的折騰一雙老腿作甚?倒是跑慢一些,且讓她多過幾天安穩的日子啊……
蘇輒敏銳的察覺到這小兒似乎很不待見藥老,之前在京中時他讓藥老去給小兒看診,這小兒就一味拒絕,後來有幾次提到藥老,也都是立馬色變,如今又是一副遭了雷劈的表情。可是這藥老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小兒?
不禁疑惑道:“阿阮可是對藥老有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