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一步一步地穿過污水橫流,骯髒不堪的生活區,臉色愈來愈沉重,他的腳步最終停在了巨大的礦坑之前,轉過身來,凝視着山下那灰僕僕的礦區,冶煉廠以及那些被軍隊看守着的那些礦工,還有那些跪在生活區中的老弱婦孺,他們的眼中,只有恐懼。
盤膝坐在一塊巨大的礦石之上,高遠指了指身邊,對穆圖道:“你也坐下吧。”
“多謝大王。”穆圖點頭致謝,一撩袍子坐到了高遠的身邊。
“我曾經以爲在我的治下,像這樣的情況根本不會出現,這幾年以來,我制定了無數的法律用來保障所有百姓的利益,看起來也執行的不錯,可是現在這裡的狀況,着實打擊到我了。”高遠嘆息道。
“再好的律法,還是要由人來執行的。”穆圖道:“遼東三郡與大漢其它地方不同,在大漢其它地方,文風昌盛,識字之人衆多,國家但凡有新律法發佈,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到每個角落,那些官吏,或者紳商,即便想要做什麼,也沒有膽子,但遼東三郡治下,民族成份複雜,少數民族居多,讀書識字在這裡,根本就還沒有推廣開來,這礦上連上礦工家屬數萬人,識字的人基本沒有。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從白山黑水之間走出來,希圖過上更好生活的人,但他們的希望在這裡遭到了無情的打擊,他們甚至還不如他們在山上過得好,至少在哪裡,他們還有自由。”
“你的意思是說,想要根治,首先還是要從教育做起。”
“當然,這是根本,王上在全大漢推行義務教育,強制適齡兒童入學,國家大量補貼。但在遼東三郡,並沒有得到執行。”
“這個我知道,因爲經費,人手的原因。這件事情的推廣只能一步一步的來,在中原內地,還有很多州都沒有完全得到執行,大漢立國畢竟只有五年而已,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大王。其實在您的心中,遼東三郡還是比不上內地對您的重要性的,或者說,遼東三郡現在在朝廷中的定位,就是一個原料,糧食的供應商而已。”穆圖道。“因爲這裡,其實還是異族人居多。”
穆圖尖刻的指責,並沒有讓高遠惱羞成怒,反而讓他沉默下,半晌。他才道:“是的,在我的內心深處,或者的確有這種想法。但現在,我知道錯了,遼東三郡的基礎,比起內地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差,他們其實是最應當得到補強的,我在這個問題之上犯了錯誤,作爲王上,如果說我的態度只有三分的話。到了下頭,可就變成十分了。”
“王上聖明。”
“你還覺得我聖明?”高遠自嘲地反問道。
“這是因爲您不迴避問題,也不諱言自己的錯誤,能讓您意識到這裡的問題。我雖死亦不憾矣。”穆圖長笑道。
“你覺得你會死嗎?”高遠饒有興趣地問道。
“當然,大王,您別忘了,我是薊城綜合大學律法系畢業的,對於大漢的律法,我是有很深造詣的。雖然我的初衷是好的,但在實施的過程之中,卻是違法的,而且,還造成了嚴重的後果,這一次的暴動,死亡的人數多達數百人,都是那些護礦隊和設在礦上警察局的警察,我錯誤地估計了他們的憤怒,事情一發,險些沒有控制住,光是這數百條人命,便應當由我來負責。”
“不能因爲正確的結果而展開錯誤的過程,這是我在律法系裡學到的。”
“你是一個漢族人,爲什麼甘願爲了這些異族人而付出生命的代價?”高遠看着這個似乎置生死於度外的讀書人。
“大王說過,沒有人生來高貴,也沒有人生來貧賤,衆生平等,特別是在律法面前,更是沒有人能超然於律法之外,即便是您也不行,公平,正義是我們這些學律法的人一輩子要堅守的準則。”穆圖道:“所以在我的眼中,沒有漢族人,異族人,他們都是我們大漢王國的子民,自然應當享有大漢子民所擁有的權利。”
高遠點了點頭,站了起來,“穆圖,我很欣賞你,但我的態度,不會因此而影響到律法對你的審判,不管你的初衷如何,你的行動仍然造成了極爲惡劣的後果,那死去的數百人,不應當這樣死去,即便有罪,他們也應當有律法審判。”
“我明白。”
“那就這樣吧,這裡的一切,將會得到改變,不僅僅是這些礦工們應當享有的權益會得到保障,而我也會向你保證,你將會得到公正的審判,所以是生是死,現在也還說不準,一切都由法律來審結吧,你還有什麼想說得嗎?”高遠道。
“沒有了,大漢有您這樣的大王,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大漢的旗幟便將插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穆圖深深的彎下腰去。
通濟鐵礦上萬礦工的暴動詭異的開始,卻又以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方式結束,沒有外人所猜想的那樣大規模的清洗和逮捕,從頭到尾,被捕的礦工不到二十餘人,倒是通濟礦所屬的公司以及遼寧郡上上下下被逮捕了近百人。由警察部曹天賜直接接手案件的偵辦,地方之上任何人不得插手。
而與此同時,首輔嚴聖浩以,議政吳起,周長壽,文宣部部長霍嘯林,以及大法官荊守等一衆高官也在事發之後,從薊城一路快馬,趕到了和林城。
高遠的心情很不好,隨着曹天賜案件偵辦的深處,越來越多的黑幕浮上水面,並不是僅僅只有通濟礦這麼幹,在整個遼東三郡之地,這樣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種極普通的現象,只是一個程度之上的輕重而已。
“從遼東三郡運出去的每一塊毛鐵,上面都沾着這些礦工的斑斑鮮血。”高遠按着一天比一天厚起來的卷宗,“用觸目心驚來形容都不足以說明情況的嚴重性,這件事情,要徹查到底。不管涉及到那些人,哪些公司工坊,絕不姑息。”
嚴聖浩臉色沉重,這是他任首輔的第一年頭,就爆出如此的醜聞,於他拉執政生涯而言,不諦於是重重的一個污跡,雖然這一事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很顯然,這件事情,最終,還是要他來背鍋的。
“王上,臣爲首輔,當爲此負責。”
高遠有些煩燥地揮了揮手,“你有責任,但也不用亂背責任,馬上召吉林,黑龍江兩地郡守到和林說明情況,至於毛德旺,他這個郡守是做不成了。”
“王上,根據現在調查所得到的情況,毛德旺與這些事情並沒有多少瓜葛,頂多也就是一個失察的責任。”
“這不是失察,這是瀆職。”高遠看着一邊的荊守,反駁道。“即便他自己沒有問題,但他麾下這麼多官員,還有議員都捲入到其中,你能說他沒有責任?”
“如果將毛德旺免職,那麼現在調誰過來擔任遼寧郡守呢?不管怎麼說,遼寧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裡最重要的還是穩定。”嚴聖浩道。
“撫卹的情況現在進行得怎麼樣?”高遠揉着太陽穴,道。
“已經調撥了大量的糧食到通濟礦以及日常用品到通濟礦,還有從和林城徵召了不少的醫師,現在哪裡已經恢復了平靜,吳起吳議政親自坐鎮,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通濟礦的正常秩序,重新生產,通濟礦是我們大漢第二大鐵礦,長時間不能恢復生產,對於大漢鋼鐵的價格,會影響很大的。”嚴聖浩道。
高遠點了點頭,腦子裡過了一遍人選,突然想起一人,眼前不由一亮,“調方殊過來吧,由他權知遼寧郡守,收拾這個亂攤子。”
“方殊?”嚴聖浩吃了一驚,“大王,方殊雖然才能桌著,但資歷太淺,突然簡拔到郡守這個位置之上,是不是升得太快了,而且以遼寧現在的複雜情況,他能不能應付得了這裡的事情?”
“複雜?這裡的事情能有穎水哪邊的情況更復雜嗎?遼東三郡要發展,遼寧郡是龍頭,而方殊恰 巧在這上面有着一般官員所不具備的頭腦。老嚴,遼東三郡的問題,說到底還是一個經濟問題,還是一個老百姓不富裕的問題,如何讓老百姓們的口袋裡厚實起來,這個方殊是很有辦法的。有了錢,其它一切問題便能迎刃而解。就是他了,以上給方殊發調令,令他迅速交接,立即前來上任。”
“是。”
“嘯林,文宣部現在就要開始規劃,在新的一年裡,你們部裡的資金,人員要向這裡傾斜,免費的義務教育在迅速地開展起來。”
“是,王上,這個我們馬上就可以規劃起來,下半年的時候,便能準時召生。”
高遠點點頭,“所有這些事情,便由老嚴牽頭,各人做好自己的一攤子吧,這不是單一的事情,而是牽涉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有什麼問題,便由老嚴居中協調。”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