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正事,吳起現在反而一點也不着急了,今天他已經套出了足夠多的情報,自認爲已經摳住了楚人的脈絡,那自己還有什麼好急的呢?楚人並沒有作好與漢國全面開戰的準備,可以說,彭城之戰一下子動員了十多萬精銳的軍隊,幾乎已是他們現在能動員起來的極限了,而且這還是在極大地放鬆了與秦人的對方之下作出來的,但他們真得就對秦人放心了嗎?
非也.
一個承平太久的國家,與一個一直在戰火之中成長起來的國家,在戰爭動員方面,完全是兩個概念.
楚人竭盡全力打了這一仗,只不過是爲了改變他們與漢國在戰略之上處於劣勢的地位罷了,另外,想通過這一仗勝仗,索要一些好處.
沒有好處肯定是不行的,政治之道,無外乎便在於妥協兩個字上,相互的妥協,吳起現在琢磨的就是怎樣體面地將新一軍帶回家去.
兩人都看着眼前的酒杯,似乎那酒杯之中晶瑩透惕的美酒之中突然開出了一朵鮮美的花朵一般,兩人都是老狐狸,自然誰都不願意先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個主角猶自沉默,以是侍立在兩人身後的趙明城與霍嘯林兩人有些受不了了,趙明城還好一些,究竟是大將出身,還能勉力維持着沉住氣,只是拿眼不住地看黃歇,而霍嘯林不過是禮部侍郎,一介書生,這場面可就有些壓不住陣腳了,不安的扭來扭去.
“黃首輔,今日我游上園,其興正佳,你巴巴地趕過來,不會就是爲了與我相座無言吧,說句老實話,看着你可遠不如看着一個妙齡少女那般賞心悅目呢!”吳起終於開口,不過說出來的卻盡是調侃的話語.
黃歇皺了皺眉,”吳議政,貴國王上突然盡起青年近衛軍團超過十萬大軍,是什麼意思?”
“哦,有這回事麼?”吳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黃首輔,我這一段日子一直疲於奔命,到了郢城,好不容易歇了兩天,薊城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嗎?我可真是沒有聽到過一點的消息.”
黃歇狐疑的眼光在吳起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想要從吳起的神情之中判斷出他所說的是真是候,但很可惜,對方古井不波的神情,猶如一塊千年朽木,根本就看不出個所心然來.
“您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不過也可以理解,我家王上十年征戰,向無敗績,不論是與匈奴人,還是與東胡人,抑或是秦人,趙人,齊人,我家大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來沒有吃過虧,這一次新一軍的事情讓他大動肝火也是情有可緣的.黃首輔,說來說去,我家王上畢竟還不到三十歲麼,衝動一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衝動?”黃歇冷笑一聲:”貴國王上年輕,但貴國的議政,還有大臣們,可一點也不年輕.難道他們不想着這大軍一動,貴國新編第一軍便將灰飛煙滅麼.”
吳起嘆了一口氣:”黃首輔,我國的情況,想信黃首輔是很清楚的,王上在國內的威信可說是不作第二人想,在我們大漢,即便是神仙來搗亂,我家大王一聲令下,舉國上下也必然向神仙舞槍弄棒.這一點,想來黃首輔肯定是明白無疑的,再說了,新一軍這一次的失敗,也讓軍方蒙羞,軍方主戰之聲不絕於耳,而大議會,對了,您應該知道大議會吧,那些大議員們也整天叫囂要與楚國絕一死戰,這樣的情況之下,您認爲我們議事堂能頂多久呢!”
黃易擔心的就是這個,一個年輕的君王,雖然雄才偉略,但少年好勝之心只怕並不像自己這些人一般,都屬於無利不起早的角色,有時候這樣的君王真有可能爲了一口氣,一時的臉面而發動一場戰爭,軍人,更不必說了,沒有仗打,他們怎麼升官發財,怎麼縱橫馳騁?至於漢國那個奇怪的政體,那個莫名其妙的大議會,更是一個怪胎,其權力竟然凌駕與議事堂之上,連他們政事堂決定的政策,說否定就否定了.
大議會中都是些什麼人啊?退役軍人,農民,大商人,反正就是沒有一個官員,特別是那些商人,更是一些聞着血腥味就會往上撲的蒼蠅,只要打仗,他們就有更大的生意可作,軍械,被服,糧草,車馬,銀子哪是流水一般的往他們的荷包裡淌.
漢國別出心裁,這些事關國家大事的經濟命脈,竟然都交給了這些大商人來統籌辦理,這些人哪個不指望靠着戰爭來發大財?至於漢國是輸是贏,他們真關心嗎,就算漢國打輸了,亡國了,他們換一個王上,照樣過得悠哉遊哉?
想到這裡,黃歇打了一個寒戰,如果高遠當真昏了頭,不惜一切要與楚國來一場國運之戰怎麼辦?就算楚國打贏了,又有什麼好處,到時候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國將不國,高興的只是一旁坐山觀虎頭的秦人,搞不好來一個兩敗俱傷,秦人倒是坐收魚翁之利了.
“吳議政也希望我們之間真正爆發一場大規模的戰爭麼?”黃歇沉聲問道.
“我自然是不想的,議事堂裡沒有人想,但我們無法左右大王的主意,黃首輔,我也不妨告訴你,我這一次來與貴國談判,走前曾向王上請示,我們的底線在哪裡?您知道大王怎麼回答我?”
“願聞其詳!”
“無所謂!”吳起臉上帶起一絲苦笑.
無所謂.黃歇細細的咀嚼着這三個字,越嚼卻越是心驚,這裡面似乎透露出高遠不惜一戰的野蠻用心.
“都說貴國王上惜兵如子,如今竟至數萬將士之生死而不顧?”
吳起沉吟片刻,”大王愛兵如子是不假的,但此一時也彼一時!”
吳起沒有多說什麼,但黃歇是什麼人,第一時間便明白了吳起沒有說完的話,以前高遠的確是愛兵如子,但他現在是大王了,一支數十萬軍隊,上千萬臣民的大國之王.
此一時也彼一時.
黃歇沉默下來,他希望對手是一個理性的而不是感性的,現在坐在自己對面的的確是一個非常理智的政客,但他的主子,那個年輕的開國之主,卻很有可能爲了自己的面子或者一時之氣發動一場非理性的戰爭.
“攤開了說吧!”黃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不想與漢國打一場全面戰爭,因爲這隻會便宜秦人,那麼,吳議政認爲如何我們兩國才能不打起來.”
“我想,最重要的條件自然是我們的新一軍能安然返回.”吳起道.
“新一軍可以安然離開,但我們能得到什麼?”黃歇道:”吳議政也曾執掌魏國朝政多年,自然明白,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我也是無法交待的.”
“你們想要什麼?”吳起微笑着道:”我想你們應當已經得到了很多,至少,在彭城方向,我們在短時間內已經無法對你們構成威脅了.”
“戰爭是你們挑起的,你們的新一軍悍然侵略了我國,既然失敗了,自然就得付出一些代價.”
“不,戰爭是你們挑起的,如果不是你們的協助,茅威是不可能離開漢國國土的,黃首輔是明白人,自然曉得茅威對你,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吳起沉下臉來.”如果交出茅威,那麼我們可以考慮您其它的條件.”
“這不可能.”黃歇身子前探,”炸藥,這是驚天神器,是可以改變戰爭模式的武器,如果只有一個國家擁有他,那麼對於另外的國家來說,就是高懸於頭頂之上的利劍,唯有大家都擁有,纔是避免戰爭的最佳方法.”
“既然如此,您還想要什麼呢?”
“去年一戰,你們奪走了我們方圓上千裡的土地,這些要還給我們.”黃歇道,”另外,我們要睢陽.”
吳起聽到黃歇的話,卻是笑了起來,推案而起,”黃首輔,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必要談下去了.您所提的要求,如果傳回國內,那將成爲戰爭暴發的推手,漢國上下,無論君臣百姓,都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
“那些土地本來就是我們的.”黃歇道.
“可是睢陽呢?”
“你們在睢陽駐紮大軍,於我們而言,便是絕大的威脅,彭城近在咫尺.”黃歇道.
吳起沉吟半晌,”我們可以退出大巴山一側,將這方圓上千裡的土地還給你們,但是睢陽,您提也不用提.”
“如果是這樣,那麼新一軍必須繳械之後才能離開,放下所有的武器,包括身上的盔甲,我們保證他們安全離開,這樣如何?”
“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我想新一軍寧可戰死.”吳起搖頭道:”黃首輔,你,我,都不希望現在就打起來,這話說得很清楚了,貴我雙方,將來肯定會有一戰,現在,你們還沒有準備好,我們呢,也還沒有徹底擊敗你們的力量,說白了,大家都需要時間來積蓄力量,但戰爭有時候的爆發,往往就是一些小事所引起的,我不希望因爲這樣的一些事情而改變我們雙方現在的立場,我提議,自三川往土城,你我雙方都不得駐兵,如何?這樣,你在彭城,我在睢陽,中間便有了一個上百里的緩衝帶.這是我們政事堂的底限.也是我能說服王上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