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厚厚的雪地裡碾出兩條深深的溝轍,向着不遠處的一個鎮子走去,這個鎮子不大,位於兩山之間,一條通街從這頭能望到那頭,大約有百來戶人家,雖然是白天,但街道之上卻是鬼影兒也沒有一個,這從街道之上的積雪都能看出來,平平整整,乾乾淨淨,人們都在貓冬呢。
經常潛進漢地的勾義有些感慨,這樣的場景在漢地是絕對看不到的,不管是嚴冬還是酷暑,那些漢人似乎總有做不完的事情,即便是走在街道之上也是形色匆匆,常常在飯館裡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猶如惡死鬼投胎一般,三兩下便扒淨幾碗飯,站起來結帳便走人。用他們的話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也是,在漢國,無論什麼季節,什麼天氣,人們總是能找到掙錢的門路,不像自己這邊,這樣的天氣,除了窩在屋裡,還真沒有什麼可做。
“大將軍,這裡已經到了我們控制區域的邊上了。”拍馬走到馬車旁邊,勾義對着車廂內道。
“我知道,沒事兒,我約好的人就在這裡見面,進鎮子以後,看到一家聚義客棧便是了。”馬車裡傳來路超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剛剛睡醒的模樣。
“明白了。”
駛進鎮子裡的馬車沒有引起任何的波瀾,走到鎮子正中間,勾義便看到了那家聚義客棧,跨進大門,屋裡頭的溫度與外頭相差無幾,一個裹着厚厚棉襖的中年人,正將自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縮在櫃檯之後打瞌睡呢,看他那清涕長流的模樣,居然也能睡得着。
“掌櫃的,住店。”勾義走到櫃檯之前,馬鞭一敲櫃檯,將那個中年人嚇得一個蹦跳。
揉了揉眼睛,中年人這才清醒過來。往年的這個時候,那裡會有什麼客人,但今天看起來運氣不錯,這一波進來的客人。竟然有十好幾個。
“客官,要幾間房子?”中年人的臉上立刻浮起了職業性的討好的笑容。
“你這家客棧,我們全包了。”勾義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咚的一聲放在櫃檯之上,“我們公子喜歡清靜。不喜有人打擾,你這店裡還有其它的客人嗎?”
“沒了沒了,這狗都不出門的天氣,哪裡還有客人啊?”中年掌櫃脫口而出,說完之後看到對面客人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一下子反應過來,狗都不出門,這不是罵外頭這些人連狗都不如嗎?
尷尬的中年人張大了嘴馬,呀呀好幾句,猛地擡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您瞧我這張嘴,倒真成了一張狗嘴了,您大人大量,別見怪,別見怪。”
勾義心裡頭惱怒,正想發作,身後傳來了路超的聲音:“算了,這一路走來,也凍得狠了,讓掌櫃的馬上往房裡送上炭火。再燒一些熱水。”
“是,公子。”勾方連忙答應道,回過頭來,看着掌櫃的:“小心侍候着。要是怠慢了,小心我敲落你滿口牙。”
“不敢,不敢,小的這就送各位客官上樓,這大冷天的,原以爲沒有客人。幫工的小二都打發回去了,店裡就只有我們兩口子,您們先歇着,馬上就生火,燒水。”
引了衆人進了內裡,一間間的平房卻是依山而建,圍成了一個頗大的院子,中間便是馬棚子,勾義一行人所帶來的馬匹和馬車,倒是不愁沒有地方放,衆人進了房,便聽見那掌櫃的大呼小叫着自己的婆娘趕緊生火,燒水。
縷縷青煙從客棧的煙囪裡升起,扶遙直上。
客棧裡這個季節客人甚少,自然也沒有準備什麼菜餚,一下子來了十好位客人,老闆倒是犯了難,好在這些客人看着兇惡,對於他這實際上的怠慢竟也沒有多說什麼,勾義一行人等自帶着乾糧,只是囑咐老闆做一些熱食給路超和那女人以及女人帶着的一個孩子。
山野小鎮,自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不過是一些山珍臘菜,不過對於路超來說,倒是很少吃到這種農家小炒了,倒也是吃得津津有味,記得上一次吃,應當還是隨着師傅在各國遊歷之時吧。
想起已經仙遊的師傅李儒,路超的眼中浮起了一層淡淡的傷感,自己這一生的改變,便應當是隨了這位老師吧。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自己,他給自己打下了一個良好的進入政壇的基礎,同時又是自己最爲堅實的後盾,他走後,一切便得靠自己了。
轉瞬之間,外面已經黑了下來,冬日的天氣,就是黑得早,屋裡一盞油燈燃着昏暗的光芒,火盆裡燒得是廉價的木炭,有一股嗆人的煙氣,路超有些受不了,不停地喝着開水,滋潤着有些乾燥的咽喉。
難怪世人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想當初自己從山南郡歸來呆在大獄裡的時候,連吃一頓熱餓都是奢望呢,那時候的自己,只盼望着能夠活着走出大獄,又何曾想到今天的自己,能攪動大秦的政局。
那時候的大秦,當真是跺跺腳,整個大陸都會顫抖幾下呢。不過短短十餘年,便已是物是人非了,想想自己,也是三十七八的人了,眼見着便奔四十了,而自己的那個對手,卻比自己要小了七八歲的年紀,如果自己再不奮起的話,怎麼也不可能趕上他了。
我怎麼能輸給你呢?路超默默地想着,從小到大,都是多比你強,雖然現在你看起來很強大,但我一定會超過你的。
勾義默默的坐在他的對面,不時地將火盆裡的柴炭重新碼一番,以確保火能燒得更旺。雖然現在他是鷹部的首腦,負責着路超最隱秘的事務,但是今天到這裡要見什麼人,他竟然也不知曉,很顯然,大將軍還有很多事情,他並不知曉。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擡頭看了一眼路超。
“在想着我來見什麼人是吧?”似乎猜破了勾義的想法,路超輕聲問道。
勾義身子微微一顫,點頭道:“是的。”
“那你怎麼不問?”
“大將軍想讓我知道的時候,自然便會讓我知道的。”勾義道。
路超呵呵的笑了起來,“今天讓你跟着我來,自然就是要讓你認識一下他,距離我們發動的日期越來越近了,這個人你必須認識,以前不讓你知道,是因爲鷹部裡,不見得便沒有別人的眼線,我們能滲透別人,別人自然也能滲透我們。”
“大將軍,我敢向您保證,鷹部絕對是乾淨的。”勾義趕緊道。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只是小心謹慎而已,因爲這個人在我們發動之時,是絕不能讓人知道他的身份的,一向以來,他也是與我單線聯線,我和他之間,僅僅只有兩個聯繫人,一個在他哪裡,一個在我這邊。說起來,我與他也有很久沒有見面了。”路超閉上了眼睛。
“大將軍,既然很久沒有見面了,那他現在會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勾義問道。
路超輕輕搖了搖頭,“你不知道他,自然會有這種想法,但我卻不會。”
勾義點了點頭。
吱呀一聲,窗戶無風自開,勾義毛髮倒豎,一躍而起,橫身擋在路超的身前。
“不要緊張!”路超一笑起身,伸手扒開了勾義,與此同時,一張臉出現在窗戶之外,看到那張臉,勾義如同見了鬼一般,整個人都呆在了哪裡,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凍住了。
來人竟然是黑冰臺的首腦,秦國最大的秘諜機關的頭子,明臺。
“來了就進來吧,外頭風大。”路超笑盈盈地道。
明臺如同鬼魅一般自窗外掠了進來,順手將窗戶也給關上了。“大將軍,你的關防可真不怎麼樣,我這樣一路進來,你的護衛們竟然毫無所覺。”
“那是因爲我吩咐了今天不管聽到什麼響動,都不許出身,不許動作。”路超笑道:“當然,像你明臺這樣的身手,這世上也很罕見吧。”
明臺走了過來,徑直坐在了路超的對面,“大將軍,我的時間有限,好不容易找了個藉口一個人出來,我必須在天明的時候趕回去。”
“時間足夠了。”路超點頭,轉頭看着勾義:“還楞在這裡幹什麼,不趕緊給明指揮倒一杯熱茶,這一路之上急趕,倒是辛苦你了。”
“辛苦算不得什麼,在發動之前,必須要見你一面,確認好一切細節,這事兒可不是鬧着玩得,一個不好,就是身死名裂的下場,還得累及家族無數人的性命。”明臺搖頭道。“你哪邊,有把握了嗎?”
“差不多了,軍械糧草都已備齊,萬事皆備,只差東風了,現在我就看着你那頭兒了!”路超道:“你呢,黑冰臺內也不是鐵板一塊吧?”
“這幾年之中,我已經能收拾得都收拾了,實在無法收拾得,到時候都會找藉口派出去,發動之時,我不會允許黑冰臺內還有我無法控制的勢力。”
“關鍵是時機,白起所練的那些新兵我不在乎,關鍵是三萬玄衣衛,這件事要是做差了,有三萬玄衣衛守着的咸陽城,我還真沒有信心拿下來。此事成敗,關鍵便操於你手。”路超道:“沒有萬全的把握,便一定要沉得住氣。”
兩人壓低了聲音說話,在一邊的勾義卻是怎麼也無法想象,黑冰臺的首腦,贏英最信任的特務頭子,怎麼會跟大將軍勾連在一起,看他們的樣子,卻是早就有所預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