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在踏進咸陽城的那一刻,接到了顏海波關於路超要見他的報告,顏海波是親自跑過來的,於他本心而言,恨不得架起大炮,幾炮轟下去,一了百了,哪來這麼多的羅嗦?還想見陛下,當真是奇言怪談,你在殿外殿內擺了那麼火藥,是又想來一次陣前刺殺吧?當年在函谷關外,路超擺酒設宴,一杯毒酒如果不是高遠機警,只怕當場就倒在哪裡了。這可讓所有的漢國將官們記憶猶新。
孟衝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隨他一起來的還有曹天賜,咸陽城現在已經基本上落入到了漢軍之手,但大戰剛剛結束,城內到處都是一片混亂之中,以孟衝爲首,曹天賜爲副的恢復秩序的工作,剛剛纔開了一個頭。
“堅決不能去見他,他就是一個瘋子。”孟沖斷然道,他甚至反對高遠在這個時候入城,“陛下,剛剛天賜已經抓獲了幾個爆炸破壞的秦國鷹部成員,據他們招供,鷹部將領勾義帶着上千名鷹部士卒,已經分散到了咸陽城中,路超給他們的命令就是盡一切可能地破壞,暗殺我大漢高級官員,您,更是他們的首要目標,現在的您,應當是呆在城外的大營之中,而不是冒險進城。”
“堂堂一國皇帝,豈有畏懼一些鬼魅手段的道理?”高遠卻是冷笑一聲,“漢軍三十萬入城,現在孟衝你和曹天賜手中掌握的安全部隊便多達數萬,如果還不能做好安保工作,豈不是你們的失職?路超,我是要去見一見的。”
“陛下,我們現在不知道路超在黑冰臺裡堆了多少炸藥?萬一數量太多,到時候便會釀成大禍,這人根本就是不想活了,我看他就是想拖一個墊背的。”曹天賜急道:“陛下。他恨您之心,只怕天高海深,怎麼能不防備?”
高遠搖了搖頭:“他能準備多少炸藥?咸陽破城如此之速,作爲一國皇帝,平時他豈會在宮內佇藏炸藥,急切之間,他又哪裡尋得到如此之多?到時候我離他遠一些也就是了。”
看到高遠其意已決,幾人都是愁眉苦臉地對視了一眼,顏海波眼珠子一轉,突然想起一事。一把拉。起曹天賜走到一邊。
“小曹,路超把他的老丈人,兒子,媳婦兒全都宰了,但還有一個人他可沒動,是他的老孃。”
“路夫人?”曹天賜訝然道。
“不錯,可見這傢伙還是頗有孝心的,你現在去將路夫人也帶到現場去,我就不信。路超真有那個心,還能將他老孃一鍋給煮了?”顏海波道。
“黑冰臺到底佇存了多少炸藥?”曹天賜有些惱火,這樣不確定的事情是最爲令人頭痛的,偏生碰上的又是高遠這樣的大老闆。而且路高兩家的關係,也的確不尋常。
“在大殿外面擺着三箱,裡面不知道有沒有?”顏海波攤攤手,“按我的意思。一炮轟過去,啥都沒有了,管他擺幾箱。可陛下要活的啊,路超那王八蛋就是一根筋,你要敢上去,他就自己點着了。”
曹天賜沉默片刻,他明白高遠的心思,對於路家,高遠一直是心懷愧疚的,特別是還健在的路老夫人,更是高遠的一塊心病。
“我去帶路夫人到現場,你再去想想辦法,路超不就一個人嗎?而且還是一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你他孃的這都辦不到,還好意思帶一路大軍?”
“正因爲情況不明,纔不敢妄動啊!”顏海波哭喪着臉道。
當高遠出現在黑冰臺之下時,他意外地看到了曹天賜陪同着的路夫人。前方,一排排的盾牌一直延伸到臺階的第一層,將高遠牢牢地擋在身後,這個距離上,路超即便手裡有手雷,他也沒能力扔到這麼遠。
“伯母!”高遠急步走到路夫人面前,深深的躬下腰去。
路夫人看着面前的高遠,百感交集,怎麼也想不到,當年那個靠着自己一家照顧,接濟才長大的孩子,如今已經成了這天下第一人,而且,他最後的對手,竟然是自己的親兒子。
“高遠,你……”只是叫了一聲,卻是再也說不出別的什麼,只是扭頭,看向黑冰臺的上方,眼淚撲裟裟的掉下來。
“伯母,您勸勸大兄吧,事已至此,何必還如此執念?退一步,海闊天空。”高遠低聲道。
“對他而言,已經沒有退路了。”路夫人搖搖頭,“他的性子一向這麼執拗,不服輸,特別是不想輸給你。高遠,你會殺他嗎?”
高遠搖搖頭:“沒有,伯母,只是大兄能走下來,我保證他能回到扶風老宅去,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
“可惜……”路夫人嘆息了一聲。“路超不會向你投降的,高遠,我不想求你別的,只求你放過我的孫兒吧,我帶他回扶風老宅去。”
高遠看着路夫人的臉龐,苦笑不已,路超已經親手將他的兒子殺了,老夫人卻不知道,或者現在支撐老人的正是這唯一的念想吧。
轉過頭來,高遠大手一揮:“撤去盾牌。”
嘩啦啦一陣響,盾牌散向兩邊,高遠大步而出,厲聲喝道:“路超,你不是要見我嗎,我已經來了。事到如今,你還不認輸麼?大丈夫處世,拿得起放得下,輸了就是輸了,如此作態,沒得讓我瞧不起你。”
咣噹一聲,黑冰臺大殿門再一次打開,路超從內裡走了出來,狼一般的目光看着高遠。
“你還不肯認輸麼?”高遠喝道。
路超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然認輸了,事到如今,哪裡還能不認輸,高遠,你搞這麼大陣仗幹什麼?怕我刺殺你嗎?可笑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小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高遠道:“你已經幹過一次了。”
“可惜啊,功虧一簣。”路超不無遺憾的連連搖頭:“高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那時的我,還有翻盤的機會,但現在,我已經輸得一無所有了,也就沒有必要再算計了。我叫你來,只是想最後看看你,看看當年那個一無是處的紈絝,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走到今天這一地步的。我要記住你的模樣,下一輩子我超生投胎,好再來找你較量一番。”
“路超,大兄,放棄吧,你還年輕。沒有必要一條道走到黑,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放下你的身份,做回一個普通人,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壞的選擇!”高遠揚聲叫道。
“向你投降?臣服在你的腳下?向你俯首稱臣,當真是笑話!”路超厲聲道:“你想也別想,我路超如今輸得什麼也沒有了,但還有臉皮,還有尊嚴。我殺妻滅子,就是不想讓他們匍匐在你的腳下,成爲你的臣民,我路超永遠都不會向你認輸的。”
高遠還沒有答話。身邊卻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路夫人聽了路超這話,已是當場昏倒在地。高遠搶上一步,將路夫人扶了起來。厲聲喝道:“路超,你還是人嗎?看看這兒,看看你的母親。你想讓她看着你死嗎?你不想替她養老送終嗎?”
路超的眼光凝結在母親的身上,半晌才道:“高遠,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權當是路家當年照顧你十幾年的回報吧,你不是自詡仁義無雙嗎?自當不會虧欠我的母親。”
高遠看着路超大袖一拂,轉身進殿,砰的一聲,大殿門轟然關上。
“保護陛下退走!”顏海波一聲厲呼,成千上百的盾牌手們涌了上來,一層一層地疊在高遠的身前,曹天賜與孟衝兩人疾拉着高遠便向後退走,曹天賜抱起路夫人,跟着向後退去。
黑冰臺大殿內,驟然傳來一聲悶響,大殿頂部嘩啦一聲,破開了一個大洞,無數的磚瓦碎石飛上天空,緊接着爆炸之聲連綿而止,無數的落石打在盾牌之上,咣咣作響。
一直退到安全的距離,盾牌手們仍然結陣以護,高遠看着已經燃起熊熊大火的黑冰臺,無聲地嘆氣,搖頭:“燒了吧,燒了也好,這座高高在上的宮殿,本來就不應當存在於世。”
夜已深,高遠坐在牀榻邊,看着昏迷不醒的路夫人,心中滿滿都是愧疚,在這個世上,如果說他還有什麼對不起的人,那就只有路家夫婦倆了。他不想殺路超,也只是因爲不想讓路夫人難過而已,可是現在,他什麼也沒有做到,路家,將就此而絕了。
“陛下,老夫人這是油盡燈枯了,又傷心欲絕,實在是無力迴天。”幾名大夫戰戰兢兢地跪倒在高遠的面前,他們都是秦國的宮廷御醫,現在一個個面如土色,生怕一個應對不當,就是掉了腦袋的下場。
“都起來吧,這不關你們的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高遠擺了擺手,“你們下去吧!”
牀榻之上傳來幽幽的嘆息,高遠返身,走回到牀邊,“伯母。”他輕聲呼道。
“高遠,是你啊!”
“是!”
“我要去見你路伯父了,要和超兒,還有我那可愛的小孫孫團聚了。”路夫人的臉上露出了病態的嫣紅。“一晃眼之間,你伯父都走了十年了。”
高遠垂淚不語。“這都是我的過錯。”
“這都是命啊!”路夫人嘆道:“高遠,我求你一件事情吧。”
“您說,不管是什麼,我都會替您辦到。”
“我死我,將我帶回到扶風去安葬吧,還有你伯父,你將我們都送回扶風合葬吧。超兒說,要給你伯父建一個大大的陵墓,可是我們都不稀罕,我還是念想着扶風呢!”
“是,您放心吧,我一定會做到的。我會將二老帶回扶風,在哪裡風光大葬。”
“不,不,悄悄的,悄悄的下葬就好了。”路夫人微笑道:“我雖然是個婦人,但也知道,這些年,你做得不錯,比超兒強多了。我和你伯父也都是受過苦的人,所以,我不會怪你,你伯父也不會怪你。天下百姓,比起我路氏一家,自然要重要得多啊!不過高遠,以後逢年過節可只有你給你路伯父燒紙上香了。”
高遠抹着眼淚道:“伯母放心吧,高遠一定會讓二老墓前,香煙不絕,與漢同休。”
路夫人微笑着,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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