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積石城的天河郡兵還在展開試探性的進攻,連護城河都沒有接近,雙方只是在用投石機與牀弩對轟,而積石山從一開始,便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沒有試探,沒有佯攻,從一開始,便是殘酷的以命搏命,以命換命,其慘烈程度,讓燕軍中軍大旗之下的胡彥超與檀鋒都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積石山上,只有數百守軍,而進攻者卻是他們的十倍有餘,光是前鋒營指揮雷勁第一波投入的兵力就達到兩千之衆。
雷勁的打法沒有什麼不對,他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這山上的守軍如此悍不畏死,戰鬥到這個時候,眼看着第一波兩千人在短短的不到一個時辰,便傷亡近千,雷勁的眼睛也紅了,他立時便投入了第二波生力軍,接替第一波進攻者。
第二波二千人投入戰場,戰事終於逆轉,山道一條接着一條的失守,何衝帶着倖存的人退回到了最後一道防線之上,他們的面前,一道寬約百米的緩坡。在這裡,敵人已經開始展開隊形了,他們在地理上的優勢已經進一步減弱。
雷勁站在最後一條山道之上,瞭望着山頂,還有一百米,便能攻佔對手的陣地,全殲對手,但這一百米,必然會被鮮血染紅,但仗打到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任何可猶豫的地方了,揮手之間,一面面的鐵盾在前,燕軍貓着腰,儘量地將身體躲在盾牆之後,開始向前推進。
“滾木!”何衝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喊道。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傷,血一股股從頭上流下來,不時就會遮住他的眼睛,眼前的景物,都變成了一片血紅。
坡道很光滑,沒有任何的遮擋物。一根根的滾木從坡道頂端被扔了下來,順着長長的坡道隆隆的滾將了下來,盾牌兵們在一片驚呼聲中,被滾木砸得一片混亂,人仰馬翻。
失去了盾牌兵的保護,後頭的士兵立時便暴露在山頂之上的弩箭射程之中,一片啉啉的箭嘯之中,一個個的士兵栽到在地上,順着坡道骨碌碌滾將了下去。
“給我在坡道之上釘上木樁,以攔滾木。”雷勁吩咐道。
盾牌兵們重新組陣。在他們的身後,跟着的士兵們用大錘將一根根的木樁每隔數米砸進地下,隨着盾牌兵們的層層推進,山坡之上,被橫七豎八的木樁佈滿,當一根根滾木再次放下時,砸斷了數根木樁之後,便停了下來,無法再造成任何的傷害。
滾木無功。燕軍立時便士氣大振,向上的速度立時便大大增加。
“所有弩箭,拋射!”何衝撿起了一塊石頭,“趁着鬼子躲箭的時候。用石頭砸死這些王八蛋!”
一枚枚弩箭拋射到空中,然後折頭向下,鑽進人羣之中,攪亂了進攻的人羣。一面面盾牌舉到了頭頂,抵禦自頭頂而落的利箭。
“砸!”何衝一躍而起,雙手舉起一枚石頭。狠狠地砸了下去。石頭翻滾着落到地上,彈起,以更快的速度向下頭去。
無數的石頭被徵東軍士兵拋了出來,翻滾着,跳躍着,衝向燕軍。木樁可以攔住滾木,對這些圓形的石頭卻無可奈何。
緩坡之上,再一次躺倒了無數的燕軍。
遠處的胡彥超目光抽動,手按住了刀柄,回望着檀鋒,“檀大人,我親自去。”
檀鋒搖搖頭,“不必,他們已是強弩之末,通知雷勁,用投石機給我投火彈上去,用火烤焦了他們。單純的石彈對他們不起作用,砸不着他們,但火嘛,可就不同了。”
胡彥超怔了怔,不由拍了拍腦袋,自己真是糊塗了,積石山山頂之上,種瞭如此多的樹,大火一起,便是鐵人都給燒得立不住腳,不怕他們不出來,只要一出來,便是他們的末日。
“來人!”胡彥超伸手,“從後勤哪裡將油脂弄些來,告訴雷勁,用火攻,引燃山上樹木,將這些縮頭烏龜逼出來。”
看着傳令兵如飛而去,檀鋒搖搖頭,“徵東兵善戰,名不虛傳,當年我再漁陽與高遠共事的時候,他的兵還不像今天如此悍不畏死,不過兩年,他的兵便再上一層樓了,此人,當真是一個人才。”
聽着檀鋒長吁短嘆,胡彥超不由斜睨了檀鋒一眼,“檀統領既然如此惜才,又何必一定要置此人於死地?”
檀鋒聞言微微一笑,“你不瞭解此人。我要殺他,有兩個原因,其一,此人與琅琊郡如果要二取一的話,我要琅琊。琅琊數百萬子民,無數良田,富庶僅次於天河郡。高遠不死,琅琊便不能收歸國有,那麼他再富,與大燕有什麼關係,只是肥了葉氏,接着肥了他而已。其二,此人有才,但卻不見得忠於大燕,只看他在這裡私建城池,招募匈奴人,襲擊河間,將嚴聖浩的實力幾乎消滅殆盡,此意何爲,你相信他是爲了替他岳父出口氣?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胡將軍,你想想,現在遼西已經廢了,如果不殺掉高遠,你認爲張君寶是他對手?只怕用不了幾下,遼西便歸高遠了。琅琊,遼西,再加上河間郡都歸了高遠的話,那咱們大燕還是大燕麼?以此人之才,說不定便會改姓高了。”
胡彥超默然不語。
“在牛欄山大營,我便與你深談過了,也取得了你的共識,這一次王上與我,周玉合謀扳倒寧大人,周大人爲首的各地封建,將他們的封地收歸國有,然後一步步地建立如同秦國那樣的郡縣制,盡最大的力量來加強中央集權,集全國之力,爲將來有可能的劇變作好準備,本來一直都很順利,但萬萬沒有想到,我們征伐東胡會失敗。”
說到這裡,檀鋒深深的垂下了頭,一臉的沮喪無法掩飾,“一場沒有懸念的東征,最後打成了這種模樣,周太尉難辭其疚。如果不是他貪功冒進,而是穩打穩紮的話,怎麼會變成這樣?時也命也啊,原本的計劃,是我這裡拿下寧大人,而周太尉在擊敗東胡之後,一定會做掉高遠,而等他搬師回朝,有周玉爲證,我們便可以以此爲由。再加上週太尉其它一些不法之事,將周太尉再拿下,如此一來,便算大功告成。我掌管燕翎衛兩年有餘,不動聲色之間,已基本掌控燕翎衛,這也是拜寧大人對我無比信任之故啊。而有周玉,我們亦可以牢牢地掌控住常備軍,這樣的平穩過渡。本來是最爲穩當的,但是征伐東胡一敗,我們幾乎滿盤皆輸啊!”
胡彥超點點頭,“檀統領與周將軍的苦心。在牛欄山大營我已是明白了,二位想振興大燕,我自然是支持的,你們二位都是貴介公子。我聽聞寧大人有將獨女許配檀統領,而周玉將軍更是周氏一族之人,雖然是偏支。但也未出五服,二位都能如此,我胡彥超平民出身,安能不鼎力相助,我只是不明白,二位……”
“你是想說我們爲什麼要大義滅親?”
胡彥超嘴角微微扯動,這話,他卻是不好說出來。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檀鋒沉默半晌,“如果連大燕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家族?趙國如今外強中乾,只不過還有如趙牧等一干人撐着,如果趙牧,子蘭一去,趙國必垮,秦人東來,我們拿什麼自保?我們如此,不但能救大燕,也正是保全家族之舉。我們看起來是大義滅親,可是不管是寧氏,還是周氏,因爲我和周玉,都不會遭遇葉氏與令狐氏的下場,只不過是蜇伏一些年罷了。所以,這大義滅親,胡將軍可是用得錯了,倒得只不過是周氏與寧氏嫡系一族而已,損失的只不過是一些財富罷了。肥水不流外人田,這些財富終究會流進大燕的國庫,變成刀槍,弓箭,戰馬。如果是將來秦人打來,那可就要統統歸外人了。”
“趙國擋不住秦人?”胡彥超驚問道:“他們可是僅次於秦國的大國。”
“如果子蘭是趙王的話,那還有可能,子蘭主內,趙牧主外,趙國必然強大到能夠威脅到秦國,可正是因爲二人太強了,趙無極忌憚二人之極,子蘭被趕出邯鄲,趙牧雖然被重新起用,卻仍是摯肘不斷,趙杞又回去了!”檀鋒冷笑起來,“趙無極此人,看似精明強幹,實則目光短淺,趙國就算不亡於他手,將來的滅亡也必然是他挖的墳坑。”
“現在怎麼辦?”胡彥超看着激戰之中的積石山,眼中盡是憂愁。
“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們什麼都算到了,就是沒有算到周太尉會失敗。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事實已不可改變,我們便儘可能地挽回些損失吧。”檀鋒臉上的頹喪漸漸消失,“所幸東胡索普是一個清醒的人,這樣一來,我們便有了緩衝的餘地,只要消滅了高遠的勢力,我們便穩定了東方的局勢,收回遼西,琅琊,河間的嚴聖浩既然已經沒了本錢,便也讓他去養老吧,有了這些地方作本錢,總算還有翻本的本錢。索普既然願與我們通商,那麼我們便滿足他,換回戰馬,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高遠能招募匈奴人,我們就不能麼?”
“檀統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剿滅高遠失敗了怎麼辦?”胡彥超問道。
檀鋒的身子一震,半晌才道:“所以周玉去了草原,我將你調來了這裡,這一戰,我們輸不起,我們輸了,大燕就輸了。所以,胡將軍,請努力吧!”
檀鋒在馬上欠了欠身子。
胡彥超無聲的轉頭,看向積石山,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之中,身着藏青服飾的徵東軍衝了出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身上都燃着火焰,就這樣舉着刀槍,沿着緩坡向着攻上來的燕軍,發起了他們人生的最後一次進攻。
“積石山拿下了!”胡彥超嘆了一口氣,“接下來,讓我們攻破積石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