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欄山大營足夠大,五千歸來的燕軍獨自佔據了營地一角,在他們四周,是全副武裝看守的徵東軍士兵,這些剛剛從東胡歸來的燕軍,情緒極度不平穩,必須加以防範。除了不允許他們擅自離開營地之外,供應這些歸來燕軍的一應物資卻是一應俱全,一樣不少。
“想不到你會親自去接我回來?”周淵看着對面的高遠,苦笑着道。回到牛欄山大營,重新洗沐了一翻,周淵有些頹廢的精神略略振奮了一些,但內心的尷尬和煎熬卻不曾稍減半份,如果有選擇,他情願高遠對他的到來不聞不問,置之不理。“原本以爲會是淳于燕過來。”
高遠笑了笑,“不管怎麼說,您曾是燕國太尉,而我是燕國徵東將軍,不談這上下屬關係,總還有同袍之誼。”
聽到前太尉三個字,周淵目光閃動,“你不記恨我?”
“您說呢?”高遠呵呵一笑。
周淵點點頭,“這纔是正理,不過高遠,我現在倒更是高看你一眼了,公是公,私是私,你倒分得清楚。”
“這沒有什麼不好分的,東胡人今天送你歸來,打得是我大燕的臉,我自當回擊。”
周淵沉默片刻,“我雖然羈於東胡,但卻也知道不少關於你的信息,你還自認爲大燕之臣?”
“爲什麼不認!”高遠笑了起來:“我亦是燕人。只是我有些奇怪,周太尉,你爲什麼一直要算計我?不管是在以前薊城,還是這一次的東伐之戰,你爲什麼一定要置我於死地呢?”
周淵呵呵一笑,“高將軍。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要將葉天南壓服,在薊城,只是爲了將他拉下相位。而東胡之戰,卻是不想葉天南在擁有琅琊郡這樣的富裕之地後。還有你這樣一位手握軍權的將領在外,所以,對付你,只是摟草打兔子,順帶的事情。不過現在看起來,我竟是本末倒置了,葉天南來是最大威脅,你纔是。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在漁陽郡的時候,我一定會想個法子直接將你除掉乾淨,而不是讓你一步步坐大。”
他嘆了一口氣,“現在看起來,對燕國威脅最大的不是東胡,反倒是你了,高遠,你也無需掩蓋,更不需巧言辯解,有些東西是瞞不了明眼人的。你的目標從來都是顛覆燕王朝,如果說東胡人只不過是一些打家劫舍的強盜,你卻是要剖腹剜心的兇手。”
“周太尉落到了如今田地。還在想着這些沒用的事情麼?”高遠冷笑,的確,事情到了今天這一地步,落在周淵這等人眼中,自是無需隱瞞,也隱瞞不了,“周太尉恐怕還不太清楚燕國如今的格局吧?”
“正要請教。”周淵點點頭,“我在東胡,他們只會告訴我他們想讓我知道的事情。對於如今大燕的政局,我還真是不大清楚。”
“如今周玉擔任着燕國太尉。檀鋒任御史大夫同時統領燕翎衛,正在竭盡全力協助燕王收回分封給貴族的領地。如今燕國境內,除了漁陽,河間,遼西之外,已盡數被燕王拿了回去,燕國,已經正式開始實行君王集權的郡縣制了。您的領地,寧大夫的領地,已經被折分成了十數個直轄縣了。”高遠幸災樂禍地道:“周太尉,您可算是一無所有了。”
“可還平靜?”周淵問道,“如此大的動作,國內沒有反對的聲浪?”
“反對?”高遠哈哈一笑:“有您的得意弟子周玉的通力協作,掌控着燕僅存的軍隊,敢反對者,現在已經灰飛煙滅了。現在只剩下我控制的區域和實力強勁的漁陽郡,其它的貴族領地都已不復存在,漁陽郡只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周淵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這能使燕國強大起來,我亦無話可說,但願他們沒有做錯,不會使燕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倒是心胸寬廣。”高遠呵呵一笑,“看來這一次東胡之行,你收穫不小,不過寧則誠馬上就要被燕王明正典刑了,不知周太尉作何感想?”
周淵霍的擡起頭,兩眼之中充滿了驚訝之色,“寧則誠?明正典刑?殺他?”
“當然!”高遠點頭道:“已經詔告天下了。”
周淵一下子沉默下來。
“現在您該知道爲什麼是我來接您,而本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淳于燕卻不見蹤影了麼?”高遠盯着周淵,問道。
“他們也想殺我?”
“更準確的說,他們不想讓你活着回到薊城。”高遠道:“你與寧則誠不同,你在軍中影響很大,軍中門生子弟衆多,這一點寧則誠無法比,寧則誠掌控的燕翎衛已經完全被檀鋒所控制,但周玉卻無法完全控制軍隊,軍隊的規模,畢竟不是燕翎衛能比的,所以,你不可能被明正典刑,光明正大的殺死,那就只能用些魃魃伎倆了。如果我料得不錯,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死在我遼西境內,這樣,給我高遠的頭上再抹上一點屎尿。”
“這便是你來接我的原因?”
“雖然我也很想你死,但我不想你死在遼西。”高遠毫不掩飾自己對周淵的厭惡,“所以我必須親自來,因爲這一次來遼西主持這件事的是李雲聰。”
“李雲聰?”周淵一驚,反問道。
“不錯,此人已經投靠檀鋒了,他的本領,想來周太尉也是知道的。此人一到遼西,便刺殺我與另一位徵東高級官員,險些兒便讓他得手。”高遠道。
周淵冷笑起來,“即便我現在落魄了,但也不是幾個刺客能近身的?”
“我知道周太尉身邊的親衛都不是泛泛之輩!”高遠道:“但如果您的這些親衛當中,也有不可靠的人呢?”
“這不可能!”周淵矢口否認。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你以前可曾想過周玉會在背後插您一刀,反戈一擊?”高遠不介於在周淵的傷口之上狠狠地灑上一把鹽。“所以周太尉,您在遼西境內的安全,由我來全權負責,您的親衛,都將被排除在之外,等出了遼西境,就沒有我什麼事了。”
周淵突然覺得渾身泛起一股無力感,默嘆一聲,今昔不同往日,高遠雖然是要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其行事之間,卻是滿滿地充滿惡意。但他卻無法拒絕,也根本不可能拒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隨你!”心中暗歎,但周淵畢竟是武將,倒也放得開。
“好,希望這段時間,能與周太尉相見甚歡。”高遠擊掌笑道:“此事撇開一邊,周太尉,我見跟隨您回來的諸將之中,怎麼不見了熊本將軍?”
“熊本不願回國,他要呆在東胡,什麼時候最後一批被俘的燕軍被釋放回國,他就什麼時間回來。”周淵有些惆悵,心中卻知道,熊本已經與他徹底分道揚鑣了,在與東胡的最後一戰之中,自己爲了讓周玉能脫身而回,下令前線不明內情的熊本率本部人馬發動了不惜代價的一戰,熊本麾下,死傷慘重,十停這中剩不下一二停了。
“看不出來熊本將軍倒還是一條漢子,比這些跟着你回來的將領們要有膽色多了。”高遠擊節嘆道:“熊本,還有那個胡彥超,周玉,太尉麾下原本人才濟濟,可惜這一仗卻打成了這般模樣,太尉,你在東胡一呆數月,不知可有什麼較爲特別的事情,能否相告呢?”
周淵目視高遠片刻,點點頭:“想必接下來,你與東胡便要開戰了,看在這一點上,我倒是願意坦承相告,如果你真能擊敗東胡,那也算是替我復仇了。”
“不是擊敗,而是徹底滅亡他們!”高遠笑道。
周淵搖搖頭,他是不相信高遠能做到這一點的。
“我在和林,倒也沒受到什麼拘束,可以隨意走動,東胡政局正在發生劇烈的動盪,索普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倒與姬陵差不多,部族勢力被急劇削弱,東胡王庭的宮衛軍急速澎脹,可以想見,接下來的數年之間,原本分散的部落聯盟會變成一個高度統一的中央政權。”周淵道:“如果讓東胡形成了這樣一種體制,只怕就會成爲一個極可怕的敵人。”
他看向高遠,突然笑了起來,“所以我是真希望你能與東胡多打上幾年,這樣,大燕能夠有足夠的時間來重新壯大自己。高遠,你可要多支撐幾年。”
高遠大笑,“不勞太尉勞神。”
“索普挾此次擊敗我大燕的威名,再加上阿固等部族實力大傷,做起這事來,幾乎便沒有什麼阻力,這也是我看好他能成功的原因。”
“此人的確雄才大略,不輸米蘭達!”高遠點點頭,並不因爲對方在自己手下吃過敗仗便輕視對手,“此人正在籌謀着整個東胡的大變革,從遊牧轉向農耕,雖然最後效果如何還不知道,但敢這樣做,已經值得敬佩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你需要注意!”周淵突然道,“東胡境內雖然有豐富的礦藏,但他們冶鐵練鐵的水平低下,原本不足爲慮,但我在和林,看到了齊國的大批工匠,以及爲數不少的齊國人,雖然他們極力掩飾,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是軍人,如果我所料不差,齊國與東胡已經狼狽爲奸了。”
高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這件事情,卻是值得他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