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之中,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渾身髒兮兮的小娃娃在洗了澡之後,赤身裸體地捂在被窩之中,一雙因爲太瘦而顯得更大的眼睛,正怯生生地看着梅華與吳涯兩人,看着如同受驚的小兔一般的小孩子,梅華的心不由一陣陣絞痛起來,雖然尚胖子很胖,這個孩子極瘦,但他仍能從孩子的眉眼之中看出尚胖子的影子。
外邊天色已經大亮了,坐了半晌一動不動的梅華突然站了起來。
“你去哪裡?”
“我去成衣店,給孩子買幾件衣服過來。”梅華繃着臉,徑直走了出去。
看着梅華出門,吳涯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梅華心裡很難受,他自己也是如此,回頭看着可憐巴巴的孩子,他走到牀邊,摸着對方的小腦袋,柔聲道:“孩子,別怕,我們都是你父親的好朋友,你還記得你父親的樣子嗎?”
小孩搖搖頭。
“你父親是一個好人,不但是一個好人,還是一條好漢,是一個勇敢的士兵。”吳涯想起尚胖子,鼻子不由一酸。
“我父親是一個大英雄,我娘說了,我父親在打仗,還說過些時日就會接我們去他哪裡去享福了。”小孩突然開口道。
“是,是的,你父親是一個大英雄。”吳涯偏過頭去,不想讓小孩看到自己眼中的淚光。
梅華出了客棧,並沒有直接去成衣店,而是徑直向着城東走去,龔得志是大方縣的名上,地址很好找,半個時辰之後,他出現在了龔府的大門之外,襲府幾乎佔據了半個街道,高高的圍牆聳立,大門口,站着數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居然還帶着兩條大狗,看到梅華停留在大門口向裡張望,兩條大狗立時狂吠起來,一個大漢看向梅華的眼光,也帶着不善,梅華低下頭,匆匆離開。繞着龔宅轉了一個圈子,這才匆忙離開。
回到客棧的時候。已是快到午時,吳涯從客棧裡叫來了午餐,正在候着梅華。
“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吳涯拿起梅華扔到牀上的幾套成衣,一邊幫着小孩子穿上,一邊問道。
“沒啥,地形不熟,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家成衣店,偏生還沒有小孩子穿的,等了一會兒纔拿到衣服。來。吃飯。”梅華呵呵一笑,“尚華,來,我買了燒雞,愛吃嗎?”
小尚華連連點着頭。
“喜歡吃,就多吃點。不夠叔叔再去買。”梅華道。
小尚華坐在板人凳之上,狼吞虎嚥地吃着東西。看起來,這孩子平時就沒怎麼吃飽過,看着尚華不時吃得被噎住,他微笑着輕拍着尚華的背,溫柔地道:“慢點,慢點吃。以後只要你喜歡,天天都可以吃這個。”
小孩子狼吞虎嚥,兩個大人卻都沒什麼胃口。
“你準備怎麼辦?”吳涯看着梅華道。
“吃完飯後,你帶尚華先去河間郡城吧。”梅華低頭扒着飯,道。
“你想幹什麼?”吳涯不由變了臉色,“梅花,不要亂來。這個龔得志不一般,他的背後是四海商貿,他也是四海商貿在河間最大的股東,不是我們惹得起的。這件事情,等我們到了郡城之後,再向葉真將軍,或者等以後大傻連長到了河間之後,跟他們說這件事,以大傻連長護短的性子,必然不會善罷干休。”
梅華理都不理吳涯,依舊不緊不慢地扒着飯。
“梅花。”吳涯一把抓住梅華的手,盯着對方的眼睛,厲聲道:“你單槍匹馬,做不了什麼的,再說你這樣做,違反了徵東軍的軍律,別說你不能得手,就算得手了,吃虧的也必然是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連半年也等不得麼,大傻師長半年之後就會到河間來。”
啪的一聲,梅華將筷子拍在桌子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只爭朝夕,我他媽一是什麼狗屁的君子,老子一想到尚胖子臨死時的場景就受不了,他替我擋了一刀,死的時候,看着我還在笑,他在笑,你知道嗎?老子們在前線一刀一槍的拼命,家屬竟然落到這個下場,老子忍不了。”
吳涯看着突然暴怒的梅華,怔了半晌,才頹然道:“也罷,既然你下定了決心,老子也只能陪你走一趟了。大不了拼上這個前程。”
“不,沒有你,只有我。”梅華搖頭。
“狗日的,你還當我是兄弟麼,難道老子就不是尚胖子的兄弟,戰友!”吳涯大怒。
梅華搖搖頭,“不是這個原因。”他指了指尚華,“你得帶着這小子走。這是尚胖子的根,萬萬不能出事,吃完飯,你帶着尚華走吧,去郡城報到。咱們兩個得留一人照顧這小子,吳涯,這個龔得志,正如你所說,不簡單,他與這大方縣的縣令關係莫逆,我這半天,還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不然尚家滿門只剩下這麼一個小娃娃,沒有官府的配合,當真能瞞得過去?”
“徵東軍治下,竟然還有如此藏污納垢的地方!”吳涯恨恨地道。
“陽光之下也有陰影,哪有可能普照天下!”梅華淡淡地道。“龔得志背景大,來頭大,從官面上入手,說不得是奈何不了他,尚胖子只是一個大頭兵,咱們兩個也如此,只能匹夫一怒,血濺十步。吃了飯,你馬上走,那個葛福是靠着龔得志吃飯的,不見得靠得住,他要是去告密,咱們兩個就要暴光了,到時候多生枝節。”
“好,我帶尚華走,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去郡城,找到葉真將軍,向他說清楚這件事,你小子,可別死了。”吳涯點頭道。
梅華嘿的一聲,“一個財主,就算護院再多,又能是我的對手,說不定你還沒有到郡城,我就趕上你了。”
晌午,就在吳涯帶上尚華,策馬離開大方縣城的時候,正如梅華所料,葛福在左思右想之後。仍然是走進了龔府的大門。
“這兩個人自稱是尚敬的朋友?”剛剛做完了五十大壽的龔得志福福態態,看着面相倒是和善,但瞭解他的人,都知道此人當年是如何的心狠手辣,這幾年,靠着四海商貿,他的地位在河間郡更是水漲船高。便連縣太爺,甚至是郡裡的老爺。都對他和和氣氣。
“是,那兩人都拿着刀子,很兇。小人怕他們對老爺不利,所以趕來跟老爺報信。”葛福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
“嗯,你做得很好,去帳房領十兩銀子,爺賞你的。”龔得志揮揮手,示意葛福下去。
等到葛福千恩萬謝的出去。龔得志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去,“當真是陰魂不散。”他哼哼地說道。
“老爺,要不要佈置一下,這兩個人看來是來者不善。”身邊,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低聲道。
“尚敬不過是一個大頭兵,他的朋友,了不起也就是當兵的。沒什麼大不了,小泥鰍翻不起大浪來,不過倒也不得不防,這些當兵的,多是亡命之徒,去查查。他們有什麼動靜。”龔得志隨意地揮揮手,道。
“是,小人馬上去查。”
看着屬下出去,龔得志甩甩頭,在他的腦子裡,這的確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幾個小兵而已。翻翻手就能將他們滅了。“來人,備轎,去縣衙。”
直到天色漸黑,龔得志才從縣衙裡回來,早就等得心急火燎的管家趕緊迎了上去。
“怎麼樣?那兩個小兵想做些什麼?”
“老爺,小人查了一個下午,這兩個人先是找到了尚家留下來的那個小崽子,然後其中一個帶着那小崽子在午飯後就離開了縣城,另外一個卻是留了下來,本來是住在來喜客棧的,但現在卻退了房,不知去向了。”管家低聲道:“城門口確認,這人還沒有離城。”
龔得志眯起了眼睛,“看來他還真是圖謀不軌啊!管家,今天晚上府里加強戒備,我倒想看看,這小兵是不是有潑天的膽子,敢來找我的麻煩。”
“是,小人馬上去佈置,保管讓他來得去不得。”
幾乎在龔門緊密鑼鼓地佈置的時候,大方縣城之內一幢普通的小院之中,一個面相普通之極的人,正在聽取着另外一人的彙報。
“尚家?”
“是的,前頭我們不是查到了尚家一家的死亡,跟龔得志也脫不了關係嗎?昨天,有兩個人到了大方縣,找到了尚家,最後帶找到了尚家遺留的那個孤兒,今天有一個離開了,另一個現在卻下落不明。”
“尚敬是紅衣衛的兵,這兩個人,是什麼身份?想到了沒有?”
“查到了,趁他們不在的時候,我們派人潛進去翻了他們的隨身行禮,這兩個人都是尚敬的戰友,來自紅衣衛第一連,一個叫梅華,一個叫吳涯,兩人都被任命這近衛軍第一師的營官,正是赴河間去上任的。”
坐着的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孃的,這兩個傢伙,不會是要給尚敬家裡報仇,去做了龔得志吧?”
“這,不太可能吧?”彙報的那人有些不敢置信,“他們只有兩個人,而且還走了一個。”
“正是因爲走了一個,還帶走了那個娃娃。”那人有些煩燥地站了起來,“你不知道,紅衣衛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死爲何物,第一連更是這些亡命之徒之中的瘋子,楊大傻是瘋子中的瘋子,最是護短,他手下戰死的兵的家屬出了這樣的事情,怎麼善罷干休,他帶出來的兵,啥幹不出來?”
“哪咱們怎麼辦?這案子我們查了二個月,龔得志的身份不簡單,背後有黑冰臺的影子,要是真讓他們殺了,那豈不是白費勁了。”來人也一下子驚慌起來。
“孃的。”那人在屋裡來回踱了幾個圈子,“龔得志一直阻撓四海商貿在河間擴股的建議,背後就是黑冰臺在搗亂,老子好不容易查出這條線,正要順藤摸瓜,將黑冰臺剿殺一番,這兩個小子殺出來,可要壞了咱監察院的大事。”
“現在怎麼辦?”
“兩手準備,先派人去龔府外蹲着,發現這個傢伙,想辦法將他留下來。”
“第二,集合我們的人手,如果事情無法控制,就只能動手了,能從龔得志那裡得出多少黑冰臺的線索,就看老天爺的了,媽的,我得去找大方縣令,我們的人手不夠,必然得調集大方縣的人。”
“可這大方縣的縣令與龔得志關係不一般啊!”
“這位縣令只是貪財而已,倒沒有捲入這樁案子裡,他應該知道輕重,貪財只不過會丟官,捲入了叛國案,那就得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