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陽光熾烈,太陽殘暴地將火一般的溫度傾泄下來,將整個大地烤得有氣無力,連樹下的花草都無力地耷拉下了腦袋.虎頭光着膀子趴在一人多深的草從之中,瞪着大大的一雙牛眼,看着山下溪流邊的敵人營盤.
自從佔領了高唐的白羽程所率領的紅巾軍接受了臨淄田遠程的招安之後,高唐戰火便驟然再起,汪沛所部,不斷地向着紅巾軍所佔領的區域發起進攻,試圖奪回高唐城,將紅巾軍驅逐出去.而在平陸與高唐邊境的田敬文所率領的齊國?軍隊,不出白羽程所料的保持了一個暖昧的態度,不攻,不退,雖然牽制了汪沛的部分兵力,但卻實實在在的將大部分的壓力轉嫁到了白羽程的紅巾軍身上.只有當白羽程言辭激烈地向薊城告狀甚至威脅要拉人跑路的情況之下,田敬文才會指揮部下發起一些不痛不癢的攻擊來應付.
說起來倒也不是田敬文存心要坐山觀虎鬥,實在是他亦力有未逮,齊國精銳現在大部分都在田富程麾下,汪沛所率領的便是其中一支主要力量,田敬文雖然得到了漢國釋放的一萬戰俘,但與對手比起來,還是顯得力量薄弱,防守高唐與平陸之間廣闊的邊境線,已經讓他兵力極爲分散了,而手底下新招起來的兵馬,現在的確難地擔當大任.守成還行,進取則不足,田敬文擔心汪沛聲東擊西,明着攻擊紅巾軍,暗底裡卻調集兵馬給他重重一擊,是以步步小心.幾次三番的試探下來,使得汪沛更加有恃無恐的向高唐發動一次比一次規模大的進攻,高唐的白羽程承受的壓力愈來愈大.
馬賊出身的白羽程秉承着進攻就是防守的作戰理念,被汪沛壓着打了月餘,心中大爲不憤,下定決心要展開反擊,奪回戰場之上的主動權,在趙一安等參謀的策劃之下,制定了一次反攻的預案,而其中最關鍵的一環,便是要奪取團風縣,拿下團風縣,紅巾軍的兵鋒便可從側翼直指田富程的老巢,騎兵自團風出發,數日之間便可威脅到田富程的大本營,這樣便可以迫使汪沛收縮兵力,守衛即墨免遭紅巾軍的騷擾.
汪沛身爲大將,自然也知道團風縣的重要性,在這裡駐紮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銳部隊,,由老將張士誠指揮.防守得滴水不露,根本不給紅巾軍以任何可趁之機.
虎頭到這裡已經三天了,爲了這一次一舉擊敗這支齊軍,紅巾軍主力與汪沛在鳳陽正面展開了激烈的爭鬥,這也是數月以來紅巾軍第一次向齊軍展開大規模的主動攻擊.但無論鳳陽方向打得如何厲害,這一支齊軍在張士誠的指揮之下,巍然不動,完全不理會另外一面熬戰正酣的激戰,氣得虎頭幾乎將牙齒咬碎.
白日裡太陽幾乎要將人烤熟,爲了隱藏形跡,他們不能生火做飯,不能隨意走動,吃得都是隨身攜帶的乾糧,每天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趴在草從中,樹林裡,等待着戰鬥的時機,但時機卻遲遲未到.
這樣炎熱的天氣裡,飲水的補充便成了一個大難題,山下的溪溝裡清水淙淙流動,但卻可望而不可及,隨身攜帶的飲水已經告急,大部分戰士的水囊之中已經空空如也.
白天難過,黑夜也難熬,一入夜,天氣倒是涼爽下來,但無數的蚊蟲便從草從之中嗡嗡飛出,歡天喜地地撲向這豐富的血食,一個個吸得肥頭大耳,這幾天下來,虎頭已經發現戰士們的精氣神兒在急劇的下降之中,所幸帶出來的都是老兵,要是新兵,只怕根本就不用打,虎頭便可以帶着他們灰溜溜的跑路了.
即便是現在,虎頭也知道,只怕事情已經不可爲,這個叫張士誠的傢伙老到的很,似乎料定了鳳陽方面根本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別說去救援,便是派幾支小隊去打探一下消息都懶得做.根本讓他找不到任何攻擊的機會.
硬打,虎頭不認爲自己能攻破這個堅固的營壘,再說了,如果不能殲滅這支軍隊,即便是擊敗,也不可能達到這一次的戰鬥目標.
這讓虎頭氣惱不已,看着身上被蚊蟲盯咬的斑斑紅點,虎頭趴在地上,將身前一叢青草拔得一根都沒有剩下.
“趙參謀來了.”一名親兵跑到了虎頭跟前,小聲道.
趙一安滿臉的疲憊,雙眼佈滿紅絲,他是從鳳陽一路潛行過來的.看到趙一安,虎頭沒好氣地道:”趙參謀,這一次你們的計劃可不靈,這個張士誠根本就不挪窩,他可有三千人馬,又在防備齊全的大營之中,我這裡只有不到兩千人,可沒法兒去硬打.”
趙一安一屁股坐了下來,這一次的經歷也給他讓了一堂生動的實戰課,計劃再好,有時候也不見得能按着自己的節奏走,到了現在這個時間,他也總算是想明白了,還是一個敵我雙方實力對比的問題,紅巾軍即便傾巢而出,也不可能在正面戰場之上徹底擊敗汪沛,這纔是張士誠根本就不動的理由所在,如果紅巾軍勢大,有擊敗汪沛的可能,他怎麼如此安坐不動?
“可恨的是田敬文根本沒有發動攻勢與我軍夾擊汪沛.”趙一安有些頹喪,拔了一叢青草在手裡絞成一團,”候爺也大爲惱火,先前與田敬文約定,兩軍同時發起攻擊的.”
“你又沒有將我們準備奪取團風的暗棋告訴對方,田敬文奸滑似鬼,定然是看出我們這一戰即便雙方合作也不可能拿到太多的戰果,才懶得動的吧!”
“咱們的底牌怎麼能完全告訴他,而且我可不信田敬文的麾下沒有田富程的內鬼.”趙一安憤然道.
“算了,現在不說這些了,你現在趕過來,是告訴我這一次就這樣結束了嗎?”虎頭道.
“是!”趙一安點頭道:”主力已經於昨天退出戰鬥,我親自向候爺請命來你這通知你,虎頭將軍,這一次十分抱歉了,讓你們白白地受了好幾天的苦.”
看了一眼趙一安,虎頭嘿的一聲,”這也算不得什麼,其實你不來,我也要準備撤退了,飲水補給不上,與敵對搏勝機又不大,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事,咱可懶得做.撤退吧,再找機會.”
“現在高唐與平陸僵持了下來,臨淄得以調動軍隊支援鄒章,讓成思危一時之間也難以取得成果,臨淄要爭取的是時間,現在他們已經達到了最基本的目標,只消與田富程熬下去,田富程便前景不妙,但這對我們可沒有什麼好處.”趙一安搔搔腦袋,”王上要在今明兩年之內解決齊國問題,我們打不開局面,怎麼能按時完成任務?”
“哪有什麼辦法?除非孟衝他們從昆州發動進攻!”
“這樣從軍事上來說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王上還要考慮拿下齊國之後政治上的問題啊!”趙一安嘆道,”如果拿下一個不穩的齊國,一個不斷反抗的齊國,對我們半分好處也沒有,哪要牽扯我們多少兵力啊!要知道,接下來我們的對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不論那一個都是龐然大物,王上要的是一個平穩過度,快速融入的齊國.”趙一安苦惱地道.
虎頭聳聳肩,對於這些事情,他不是很懂,也懶得去懂.伸手抓過丟在一邊的衣裳和盔甲,一邊往身上套,一邊道:”不管怎麼說,這一仗是打不下去了,撤吧!”
趙一安無言點頭.
兩人沉默着從草從之中站了起來.
山下,忽然傳來了巨大的歡呼之聲,虎頭一怔,搶上幾步,向山下看去,發出歡呼的是齊軍的營盤,一隊隊的齊軍從營盤裡衝了出來,大聲歡呼着,吆喝着,不少人更是直接撲進了不遠處的溪溝之中,互相擊打着溪水取樂.
“他們也知道在鳳陽這一戰中,我們打輸了,他們在慶祝呢!”趙一安惱火地道.說完這句話,卻發現虎頭正直勾勾地看着山下的齊軍,心中不由一跳.
“虎頭將軍!”他低聲喊道.
虎頭突然轉過頭來,看着趙一安:”趙參謀,想不想幹一場,讓這些傢伙樂極生悲?”
趙一安目光一下子亮了起來,如果說時機,這的確是一個最好的時機,敵軍正在慶祝,防備自然也就鬆懈.
“可是候爺的命令是撤退!”他遲疑地道.
“將在外,當根據實際情況臨時作出決斷,哪有這樣婆婆媽媽的,如果說事事都能按預案走,那這仗還打個屁!”虎頭不屑一顧地道.”幹一場,趙參謀,你以前也是在野戰軍裡呆過的,有沒有膽子跟我衝一把?雖然有點冒險,但只要成功,團風便是我們的了.”
被虎頭一激,趙一安以前在野戰軍中養成的驃悍氣息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緊緊地握住腰間的佩刀,”幹.”
駐守在這裡的張士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襲擊在齊軍歡慶鳳陽正面戰場全面勝利的時候突然到來,當頭裹紅巾的敵軍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時候,他的部隊還在營壘之外大肆歡慶.
戰鬥在一個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時間節點之上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