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弊扯下玉觀音,將表面的淤泥摩挲乾淨,從質地上他能一眼就辨認出來,這就是高瘦書生胸口掛的那枚。
那驛館裡坐着的是……
剛剛還和自己有過親密接觸的人,現在卻變成白骨躺在這兒,劉弊只覺得無與倫比的荒謬。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氤氳的霧氣在梨花林中升起,將樹林的枝丫襯托得越發猙獰。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安靜劉弊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他挑了個方向往梨花林深處走去,離驛館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中途經過了一個小木屋子,但他急於摸索路況,直接饒了過去。
半響,劉弊看着那顆底部泥土翻卷,白骨森森的梨花樹,面色陰晴不定。
他又繞回來了。
在確定自己走的是直線的情況下,依然繞回到了原地,甚至能清楚的看見驛館中燈火通明。
是這些梨花樹的原因嗎?
劉弊心念一動,瑩瑩的陽火從手掌處爆發,朝着這顆粗壯梨樹狠狠打去。
嘭!
一聲悶響,濃郁的火光撕裂黑暗。
面前這顆梨花樹瞬間被陽火吞噬,從中間透出一個黑影,巨大的力氣讓其樹冠瘋狂震動,但硬生生就是沒有倒塌,只是從中斷裂了一處漆黑的缺口。
“有效?”
劉弊毫不猶豫,擡手就準備再打一掌,將這顆梨樹完全打倒。
咯吱咯吱––
斷口處的青煙被小風吹散,那樹幹處彷彿是活物般蠕動起來。
不過片刻,梨花樹又恢復原樣,就跟無事發生一般。
看着這片望不到頭的梨花樹林,劉弊心中一沉,自己剛剛那掌已經用上了全力,卻還是趕不上它的恢復速度,想要將這片樹林全部摧毀,無異於癡心妄想。
現在情況已經明瞭起來,這片環繞着驛館的梨花樹林就是陣法一般的存在。
“剛剛的那處小木屋,似乎有點不同尋常,也許能找到什麼線索也說不定。”劉弊邁動步子,往前走去。用力量強行突破鬼蜮已經不可能,但他的內心反而平靜下來,這也是他粗神經的性格使然。
按照着記憶中的路線,劉弊很快又來到了這木屋的前面。
這木屋就像是護林員簡易搭建的,房檐已經呈現腐爛發黴,邊角處不停地滴着雨珠,內裡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
有幾隻陣旗插在周圍,也已經晦澀暗淡。
剛想推門進去,立在他肩頭的煤球卻輕輕鳴叫幾聲,顯得有些不安。這海東青頗有靈性,也察覺到了這木屋不太對勁的意味。
輕輕撫摸了一下它的背部,劉弊將手推開了木門。
帶着潮溼的腐爛氣息撲鼻而來,讓人幾欲作嘔,劉弊警覺了一陣,並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撲出來,於是在手上燃起陽火,將裡面的照亮。
金黃色的光暈將木屋填滿,裡面擺着一張牀,一個書架,還有張紅木質地的書桌,他也終於知道那不同尋常的味道是什麼了。
三具已經呈暗黑色的屍體蜷縮在牀邊,腹部圓滾滾的,看衣服着裝應該是某個商行的夥計,年紀都不大,青黑麪部樣貌已經變得難以辨認,只能依稀看出死前驚恐的表情,看上去最少已經死了有十天,身體已經嚴重腐爛。
這幾人面向都朝着門外,也就是劉弊進來的位置,所以他們死前到底看到了什麼?又爲什麼沒有像其他屍骨般抱樹而死,而是死在了這間小木屋裡?
沒有管那幾具屍體,劉弊關上門,徑自走到桌前,將上面的積灰撫開,露出下面的幾張散落宣紙和書冊。
由於潮溼的緣故,宣紙已經微微發黑,滿是黑乎乎的黴點,但好在上面的內容還能夠辨認。
“我叫包九富,在下是這塊地皮的所有者,也是蘭山縣三元道觀的俗家弟子,修爲練氣八層。
當你看到這段話時,我應該已經死了,接下來的內容十分重要,也許能讓你有一絲機會逃出去,請務必將信看完。
慶元一六六年二月,有一個自稱蘭山居士的散修找到我,說是在清野至蘭山的官道上,尋到了一處金丹大修洞府遺址,他本人勢單力薄吃不下,想要與我五五分賬。
此人雖然不修邊幅,但確實有幾分本事,我當時背靠師門也無所畏懼,便欣然應允,出資將那片地皮買下,在上面修建了處驛館掩人耳目,並按照他指示的破煞衝陣在種上了梨花樹。
離洞府出世的日子越來越近,此人的性格也越來越暴躁,行事也越發乖戾,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般。清水劍派的兩個初出茅廬的弟子只是與他有些爭執便被殺害,我發現時已經阻攔不及。
清水劍派勢力不小,事後肯定會派人來查,我當時也已經被鬼迷了心竅,匆匆便將人埋在了梨花樹下。隨後他趁夜離去,第二天回來時滿身血腥,我知道他去做什麼了,但我選擇了緘默,起碼在金丹大修洞府出世前我不想和他撕破臉皮。
死的人越來越多,我漸漸有些麻木了,甚至有時看着那些死者驚恐絕望的臉龐,心中會涌現變態的快意,我知道,我的道心正在扭曲,但也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那一天終於來了,我們早早就準備好了勘探的寶物,但……那所謂的金丹大修洞府,居然是……”
這裡的字跡有些模糊,恰巧又被邊緣的黴點擋住,劉弊看不清楚,只能拿起另一張黃紙繼續往下閱讀。
“不經意間,我幡然醒悟,因爲那蘭山居士殺死的人居然全部都是陰時陰刻出生的,而我也同樣是……隨後趁他不注意,我用法器將其打傷,趕緊上報師門,請師長將此處夷爲平地,終於將怪異壓了下去,而我本人爲了贖罪則在此常年看守,爲那些逝者守靈,或許是老天原諒,我甚至有了個可愛的兒子。
原本以爲生活就會這樣繼續下去,但……它沒死,它又回來了,以前慘死的人們都回來找我了,我還是逃不過……
千萬不要住進柴房!!
那是蘭山居士……
”
信箋戛然而止,以凌厲的語氣結尾。
劉弊輕輕舒了口氣,剛要放下信紙,背後門外卻傳來啪嗒一聲腳步。
“咚咚咚……”沉悶的敲門聲彷彿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臟上,在這死寂的林中尤爲突兀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