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現在的山南郡郡府衙門,明臺卻發現自己有些無處下腳,因爲府衙現在還是一個大工地,砌牆的,平地的,修門窗的,蓋瓦片的,到處都是幹活的工人,而一個身着官服的中年人正將官袍的下襬掖在腰間,站在大堂門前大呼小叫,不時還親自彎腰抓起一摞瓦來,一挺腰,一甩手,將整摞瓦扔到屋頂的工人手中。不僅是這個官員,府衙之內,僅有的幾個護衛兵丁也和這個官員一樣,都渾身是灰,是汗,與工人們一起在動手。
這一切讓明臺以及他的隨從看傻了眼。
又將一摞瓦扔上了屋頂之後,那官員不經意的一回頭,一下子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曹天賜一行人等,他大笑了幾聲,拍了拍手,大步跑了過來,所過之處,泥漿飛濺,讓他本來就已經髒兮兮的官袍之上又添了不少的泥點。
“曹部長,您回來了,這位就是明指揮使吧,久聞大名,久聞大名啊!”官員幾個大步便跑到了大門前,先給曹天賜打了一個招呼,然後轉過身來,看着明臺,一雙手已是熱情地伸了出來。
看着那雙灰僕僕的手,明臺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去,與對手握了一下。
“妙極,明指揮使果然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官員笑得更開心了,“晚上我請客,吳氏酒業頂級珍藏好酒。市面之上可是賣不到的哦!”
一聽這話,曹天賜不由笑罵道:“陳鋼你個混球,前幾天我來之時,要你拿這酒待客,你左推右攔,怎麼也不肯。今天才第一次見明指揮使,便巴巴地將這酒拿了出來,你也不怕我懷恨在心?”
陳鋼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曹部長,瞧你說的。以你的地位,還有和吳氏的關係,這酒再少,你也弄得到,還能少得了你喝的,我就不同了,爲了弄到這壇酒,我可是下了大功夫的。賠上了偌大的人情。老吳議政纔給我開了一張條子弄了這一罈,給你喝了,豈不是浪費了。”
明臺一聽,倒是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道:“陳大人客氣了,這可當不得,隨隨便便整點酒就好了。”
陳鋼連連擺頭,“非也非也,就衝着明指揮使你願意伸出手來握我這一雙髒手,便值這一罈酒。一定要喝,一定要喝。”
曹天賜連連搖頭:“敢情你是懷恨前兩天我來之時,不肯與你這雙髒手相握而報復哦。”
陳鋼大笑。
“明指揮使。我來給你介紹,這位便是山南郡新任郡守陳鋼,自滄州升任而來,以前在滄州之時,專門負責滄州的經濟發展,幹得有聲有色,奇思妙想不斷,政事堂將他調來,也正是看中了他在賺錢之上的才能。山南郡連接大草原與秦國內地,地處要衝。這裡要是發展起來,對於以後的秦國和大草原的發展都是極有好處的。”
“原來是陳郡守!”雖然心中早有了些預料。但聽到曹天賜的正式介紹,明臺還是吃了一驚,而身後的秦一劍等人,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堂堂的一郡之守,這可是封疆大吏了,居然在府衙裡做着民工的活兒,完全沒有一絲一毫大員的模樣。
“見笑,見笑。”陳鋼衝着一衆人等笑笑:“陳某以前不過是滄州一個商人而已,棄商從政,蒙滄州百姓看得起,選了我做副郡守,僥倖做出了一點成績。”
“可不是一點成績。”曹天賜笑道:“在選派你來山南郡,政事堂的幾位議政可難得的意見統一哦。要知道前幾次派員前往楚地接收的郡守們,那一個他們不是爭得臉紅脖子粗。”
陳鋼呵呵地笑着,臉上卻盡是得意。
“你也莫得意,這一屆你要是做不好,到時候山南郡的百姓可就不見得還選你了哦!”曹天賜打趣道。
“曹部長放心,這一點我還是有自信的,三年過後,我誓要將這代字去掉,明指揮使,這邊請,這邊請。主堂還在整修,實在無法插腳,咱們去偏房敘話。”
相對於凌亂的大堂,偏房裡倒是乾乾淨淨,不過還是能聞到一股子石灰味,顯然這牆面也纔剛剛刷好。
“陳郡守,恕我直言,你是一郡之守,想必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怎麼卻做起了這個?”雙方落坐,明臺也毫不客氣地問道,雖然與陳鋼只有第一次見面,也僅僅交談了幾句,但善於觀察人的明臺已經發現這人是一個極其爽快乾練的人,必然不喜轉彎抹角。曹天賜讓他好好地在漢國走一走,看一看,瞭解一下真實的漢國,明臺覺得要想了解漢國,莫如第一時間瞭解漢國的官員。這些年來,漢國官員的高效,廉潔,一直是他所好奇的。
一聽這話,陳鋼就不由得唉聲嘆氣起來,“誰說不是呢,可您瞧我這府衙,亂七八糟,打仗的時候,咱們的賀司官拿着火炮轟得是快活了,可他打完了一拍屁股走了,留下接手的我可就慘了。最恨的就是那些奸商。”說到這裡,他不由得笑了起來。而曹天賜和明臺也都笑了起來,因爲先前陳鋼自己說過,他以前也是商人。
“那些商人啊,他們用高價將人都僱傭跑了,我一直找不到人手啊,後來好不容易人多了一些,但我總得先整修街道,城牆吧,總不能城裡還亂七八糟,我卻只顧着自己舒服了吧,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可人手永遠也是不足的,我現在閒着也是閒着,能搭把手,總能快一點吧,而且,還能省下一個人的工錢是不是?”
聽着陳鋼的解釋,明臺等一衆秦國來人都是瞠目結舌
。
“難道不應當先修府衙嗎?”一邊的秦一劍訝然問道。“還有,那些商人真敢跟您搶人?”
“爲什麼不敢?他們出的價高,我兜裡就這麼點錢,你們不知,曹部長可是知道王武嫡那個摳門的傢伙是個什麼樣的人,就這麼一點錢,要辦的事兒哪麼多,沒辦法,能省一個是一個。”
“府衙裡的人怎麼這麼少?剛剛只看到七八個人,難道陳郡守就靠這幾個人來幫辦差務?”秦一劍接着問道。
“夠了夠了!”陳鋼點頭道:“府衙下頭的各部門都有專司部門,我這裡用不了這麼多人,人多了反而辦不了事,容易你推我讓,等以後磨轉不開的時候,我再臨時請幾個人,辦完差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不花這份冤枉錢。對了,曹部長,咱們皇帝陛下曾說過要將官員當什麼用來着?”
“陛下說,就要把官員當僕人用,當牲畜用,你要當官兒,就得這麼幹,要不然國家幹嘛花這麼高的薪水請你啊?”曹天賜笑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嫌辛苦,別當官了嘛!”陳鋼哈哈大笑。
秦國來人都是沉默不語,敢情在漢國當官兒還是一個苦差事,像陳鋼這樣當郡守的,在秦國只怕真沒人肯幹。明臺也明白了,漢國官員的思維跟秦國官員的思維根本就不在一個點兒上。
什麼叫以民爲本?這纔是。什麼叫以民爲重,漢國官員已經做到了。
等到飯菜擺上桌的時候,一身臭汗泥漿的郡守陳鋼終於去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乾淨的袍子重新走了回來,懷裡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個酒罈子。將酒罈子放在桌上,他先深深地嗅了一口氣,擺擺頭:“明指揮使,別看這罈子普通,可不是吳氏往外賣的那些花裡胡哨的外包裝號稱高檔酒的東西能比的,這纔是真正的吳氏頂級酒。”
“返樸歸真,理當如此。”明臺點頭稱讚。
一邊的曹天賜已是不耐了,一伸手便將罈子搶了過去,他是武學好手,陳鋼以前不過是一介商人,那裡有曹天賜反應快,手才伸到一半,罈子已經到了曹天賜手中,一把拍開泥封,撕去封紙,一股沁人的香味立時便在屋內漫延開來。
“小心一些,小心一些!”一邊的陳鋼連連道。
“怕什麼,要是灑了一滴,今兒個我就一杯也不喝了。”曹天賜大笑,站起身來,手腕一翻,濃稠的酒水一股線兒的落下來,剛剛好將明臺的杯子注滿。
“好本事!”明臺自己也是武道高手,自然知道曹天賜露的這一手的難度。
曹天賜笑着給桌上每一個人都酌滿,“見者有份,難得一嘗的好酒好。”
一罈子大約五斤的酒,一圈兒下來,立時便去了三分之一,明臺看着每倒一杯酒,陳鋼的眉毛就動一動,顯然很是心疼,不由得心中好笑。見曹天賜回來將酒罈子放在桌上,他一把提起,遞給陳鋼,笑道:“好酒一杯足矣,剩下的便存起來,留個念想,當真一氣喝完了,反而無趣了。”
陳鋼大喜,緊緊地將罈子抱在懷裡,“明指揮使果然是懂酒之人。”站起身來,抱着大半罈子酒,已是一溜煙兒地去了,留下曹天賜在一邊頓足不已。
“可惜可惜,本來要將他敲骨吸髓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