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太極天皇大帝,兩儀八卦諸多卜算之道的起源,琴音在內諸多技藝之道的開闢者,曾經被公認爲踏入大道而隕滅於量劫之下的存在,第二劫紀一切大事件發生順序的推動者,以及——
公認的禍害。
唯一一個會被三清四御見面之後不顧一切斬殺的對手。
玉清元始天尊淡淡道:“你果然沒有死……”
青衫青年笑道:“很簡單,大道抹去了伏羲,但是抹不去八卦兩儀,除非他自己抹殺自己,屬於伏羲的種種消散於無形,而今在你們面前的,只不過是區區的兩儀太極帝君罷了,當然,伏羲之言,只是過去的名字而已。”
一道劍氣直接朝着眉心撕扯下來。
青衫青年左手揹負身後,右手微擡,在劍氣劈落之前,雙手手指夾住了這一道劫劍劍氣,而後微微一動,劍氣崩散如煙塵,青年衣衫下襬朝着後面晃動,神色平和溫暖,道:“幾位想要殺我?玉宸,你不曾注意到,另外兩個,都沒有立刻動手嗎?”
上清大道君淡淡道:“我知道。”
“只是見到伱,想要斬你一斬而已,一場大敵,玉清,太上,你我聯手,不可輕敵。”
七十二色華光流轉,慶雲翻卷,鎮壓因果,拂塵掃過,太極圖現,大道流轉之終末劫煞之氣亦在此刻升騰而起,妙哉妙哉,道也無窮,封鎖了四方上下,鎮壓了因果本來,大道無盡,三清道祖,亦要展露過往殺戮森然一面。
如此森然殺伐,直接分割了這一方世界。
太上撫須,忽而算了算時間,而後朝着後面一拂袖。
齊無惑未曾想到這樣變化,只覺得眼前一花,身子如沉似重,剎那之間顛倒而去,只覺得眼前雲霞流轉變化無止盡,四海山川皆退去,好不容易卸去了這一股磅礴力量,耳畔已聽得了轟轟聲音,拂面而來的是濃郁的水氣,低下頭,見到了遠處一望無盡的碧藍。
波濤如怒,可以見到海邊來往之人。
被老師一袖子送出來,連方位都不知道,靈機感應,昏昏沉沉,如何回去?
少年道人心神一動,直接衝入水中,地仙層次的氣息散開,卻令這一處的巡海夜叉並諸水官現身出來,地仙之境,已非尋常仙人,在真君之下,諸水官連忙行禮,少年道人詢問此番所在,那巡海夜叉恭謹無比,客客氣氣道:
“好叫仙長知道,此地已是南海之畔,不遠處爲諸海邊城池,居住百姓凡百三十萬,皆以打魚摸魚珠爲生……”
少年道人怔怔失神:“……南海?!”
老師一拂袖。
讓我直接從中原顛倒到了南海旁邊?!
“此地距離錦州有多遠?”
巡海夜叉瞪大眼睛,聽到了這個模糊的名詞,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錦州已近於中原腹地,距離東海更近,離我這南海之地,約莫,大概,差不多——”
“三十萬裡。”
“三十萬裡……”
少年道人怔怔失神。
這不是他可以涉足的爭鬥。
哪怕是此刻一切手段齊出,外加和司法大天尊彼此氣機糾纏纔可以抵達的極致,也只是北極紫微大帝一招便可以破去,而此刻的太極天皇大帝伏羲,絲毫不遜於北極紫微大帝,三清道祖直接分了一個世界出來,是做好了地水風火碎裂重演渾沌的準備。
也代表着,伏羲的危險性已經到了這個層次。
作爲創造人族的先天神靈媧皇之兄長,伏羲對於任何人的影響能力和干擾能力,都極爲恐怖,老者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方纔第一時間將那少年道人送出來。
“上古之年的極……”
少年道人凌空而立,方纔老師一拂袖,那一瞬間的狂風讓他在空中跌跌撞撞,三十萬裡之遙,哪怕是以他的根基和實力,耗盡神通,拼盡全力,回去也要入夜,這也是老師擔憂他回去太早遇到危險。
還是說,伏羲之危險性,已至於此。
三清保險要一日才壓制住他,將其一切影響盡數抹去。
而此刻,那青衫青年展開雙臂,微笑道:
“第一時間把弟子送出去,是打算放開手腳一戰嗎?”
太上道祖溫和道:“面對羲皇,無論如何都不算是過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然面對羲皇,貧道卻要求一個十成十。”
伏羲道:“汝是要求全,求穩。”
太上道:“難道羲皇不求全,不求穩?”
伏羲笑道:“自然是求的,唯獨算盡一切,纔可以做出最完美的選擇,只是可惜,這個世上並不存在徹底算盡一切的可能,如此才覺得遺憾。”
“那麼,太上此刻發難,是已得了全,還是得了穩?”
太上溫和道:
“那麼,道友此刻現身,是已求不得全?還是厭倦了穩?”
伏羲微笑,面對着三位同層次的強者,天穹翻騰,七十二色悠遠空洞,陰陽流轉,歷代劫氣鋒芒無匹,層層翻卷壓下,伏羲神色從容,似笑非笑,而後雙手揹負身後,悠然道:
“我認輸。”
“你們,抓住我了。”
三清微怔。
????!
等到了齊無惑以最快速度趕回來的時候,這位青衫男子周圍的虛空已經被一根一根金黃色的繩索死死捆起來,身周圍有一道一道的流光,每一道流光都代表着無上封印,青衫男子神色從容,風平浪靜,三清看着他,反而棘手不已。
伏羲端坐,神色從容平和,眸子微開合,只氣度絲毫不遜色於道祖,亦沒有絲毫的癲狂,雙目閉着,一身青衫,鬢角白髮,眉心一點金色豎痕,氣度雍容地彷彿最古老的神祇,淡淡道:“所以,汝等要問什麼,可以問。”
上清大道君擡眸,淡淡道:“我問,你會答嗎?”
伏羲淡淡道:“當然,汝等問了事情,我會回答,只是吾之回答,一定會有假的。”
“三假一真,汝等分辨,如何?”
“否則未免無趣了些。”
“不過,哪怕是我正常回答,你們也會懷疑吧,所以,這樣的選擇,還算是你們賺了,不是嗎?”
齊無惑進來行禮,道:“老師。”
上清微微頷首。
玉清元始天尊看向旁邊的老者,傳音道:“汝不是說,足以讓無惑明日纔回來嗎?”
“這麼比起原本的時間快了這麼多。”
太上無奈,看向那少年道人,道:“無惑回來的卻是快。”
少年道人抖了抖身上沾染的雲霞之露,拱手道:“老師一拂袖,弟子在雲端翻滾顛倒了好幾次,回來時候,學着老師那一袖之中的氣機流動,於騰雲駕霧之上,稍微有所領悟。”
太上:“…………”
“你又是翻回來的?”
少年道人訝異,道:“沒有,弟子只是感悟到了騰雲駕霧御風之道。”
太上看向玉清,表示不是自己的問題。
玉清元始天尊看向眼前的青衫男子,淡淡道:“伏羲行事,每一步都有目的,不可以以常理視之;所以,你爲何要出現,爲何要在這個時候出現?”
當一個永遠不會現身出來的存在,突然主動暴露,並且並不交手,主動投降。 若是這個動作沒有其附加的意義,則絕無可能。
伏羲出現了,伏羲投降了。
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
比起伏羲負隅頑抗,展現大神通,更讓三清四御心中警惕。
是那種打坐冥思都會突然睜開眼睛的事情。
這代表着,伏羲在謀劃着,比起自己的安全更重要也更大的東西,青衫男子淡淡回答:“爲何要暴露?因爲齊無惑,他雖然可以突破,卻會受到元炁創傷,實力無法在之後的佛道之劫上恢復全盛,也會和菩提樹結緣。”
“若是他有佛緣,則那一場佛道論戰,無法被推動到極致。”
“不曾推動極致,難以立刻將媧帶回來。”
“是以如此,斬斷佛緣,也讓他可得全盛。”
“第二個回答,因爲我【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三清遮掩天機,在這個時候是足夠安全,不必擔心被北極昊天尋找過來,也不必擔心大道的反噬,畢竟你們三位超脫於道者在外,我又怎麼會不安心?”
“只有這個時候,我可以安全地和你們交流一些事情。”
“第三個回答,我現在出來,不過只是因爲我可以得到比起此刻的危險更大的收穫罷了,諸位殺我,或者不殺我,這個好處皆已在我手中了,以及,汝等雖然超脫在外,但是,當真可以殺死我嗎……?”
“第四個回答,我來尋死,殺死我正是我之計策施展的必要一環。”
青衫男子擡眸看着眼前的三位道祖,嘴角一點一點勾起,從容不迫。
就彷彿他纔是那個設局的人。
就彷彿萬物皆在眼中,是所謂,人文聖祖,羲皇大帝。
“如何,諸位覺得,哪個最有可能?”
三清道祖皆安靜下來。
伏羲有的時候,就像是一個關閉着的盒子,當他被苦思冥想,耗盡功夫而找到的時候,大家會猶豫裡面有什麼,但是當某一天一睜開眼睛,就發現這個盒子在你的屋子裡面放着的時候,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會汗毛聳立,有多遠跑多遠。
放着旁人,只會離這傢伙越來越遠。
但是若是三清的話,就必須要把這個傢伙束縛在自己身邊,確定了此人的目的之後,再妥善處理;殺戮,對於這個死了至少兩次都能爬出來的怪物,殺戮是最粗暴也是效果最差的手段。
太一都碎成了渣滓,只有殘留的怨恨自廢墟之中復甦。
伏羲卻毫無疑問還意識清晰冷靜。
青衫男子微笑看着前面。
少年道人抱着小藥靈,道:“爲什麼不說第五個回答?”
那青衫男子訝異,看着他,微笑示意他回答,少年道人道:“你先前的四個回答,也只是必要的一部分……目的是,讓老師將你留在身邊,也就是說,你的目標,是老師他們,對吧?”
青衫男子溫和道:“不是沒有可能。”
“那麼,現在,三位要如何做?”
青衫青年神色從容,氣度端莊平淡,三清道祖垂眸看他,最後無法,伏羲是少有幾個,無法推斷,無法卜算,無法以因果來斷定行爲的存在,他處於了清和極之間,是人文聖祖,也是太極大帝,是古神,也可以認爲是最初之人的源頭之一。
誰也不知道他怎麼從大道里面出來的。
誰也不知道——
這個溫和沉靜,樣貌文雅俊美,雙鬢斑白的男子自大道之中走出的時候。
有沒有帶走了些什麼其他東西出來。
太上溫和道:“只好要道友和老道三人一起一段時間了。”
“只是要問一句,眼下我等所見的,究竟是伏羲羲皇,還是具備了羲皇記憶的大道化身?”
少年道人心底悚然一驚,上清和元始下意識看向太上。
老者卻只是溫和看着眼前的伏羲。
如果按照太上的意思,眼前所見到的伏羲或許是伏羲本尊,但是大道無情,絕不可能讓伏羲存續下去,那麼也有一定概念是自己被吞沒之後,靠着自身無上根基和諸多後手,反向侵蝕了部分大道。
令這一部分大道人格化,且人格化的化身終點指定,有且只有伏羲一個可能。
是自認伏羲,有伏羲記憶和情緒的【道】。
如【一】之化【太一】。
是伏羲,還是自認爲伏羲。
是兩個概念。
也是兩個不同的恐怖。
在這個時候,那位人文聖祖,伏羲大帝溫和擡眸看着太上,雙鬢微白,如神似聖,淡淡道:“【我】何以爲【我】?【道】何以爲【道】,【有】生於【無】,【無】歸於何處?太上——”
“於汝而言,我是伏羲,還是道,有區別嗎?”
太上溫和道:“是無區別。”
“那麼老道可以認爲,閣下這句話,是刻意暗示,讓吾等將對你的判斷往【大道化身】的方向去引導的嗎?”
太上道德天尊,太極伏羲大帝視線交錯,只是溫和微笑。
老者起身,灑然道:
“此地有三個院子,就有勞道友和老道擠在同一個屋子內外了。”
玉清,上清,並未制止。
老者手中玄黃之氣化作了一道道鎖鏈,永恆封鎖了伏羲所處的一切空間和因果,和外界隔絕,伏羲踱步而出,從容不迫,氣度絲毫不差,只是和那少年擦肩而過的時候,青衫青年道:“倒是抱歉。”
少年道人側目看他。
伏羲並沒有看他,只是看着遠處,道:“你終究還年少,將你牽扯入這旋渦之中,要面對我,尋找那個背叛了我等的【同伴】,還要救出媧,面對一個個量劫,對於你這個境界和年歲來說,壓力恐怕很大吧。”
“不過,你是如何想的,我其實並不怎麼在意就是了。”
青衫男子笑了笑,而後道:“如我所言,所謂的推占卜算,不過只是如人看風雨罷了,人知雨來,所以帶傘,卻不知是雨雲還是隻是陰雲,不知何時下雨,不知雨落如何;我可觀雨落痕跡,但是緣何才能讓我需要的那一滴雨,恰到好處地落在那一個地方呢?”
“所以,有時知道的太多,纔是悲傷的源頭。”
“因爲知道太多,所以不甘,所以想要改變。”
“可越是奮力想要改變,想要推導萬物,渴求想要的那個結局,卻越是容易遠離。”
“爲了達成目的而做了某個事情,卻反而令觀測到了的結果偏移自己的期望,一次次的嘗試,見到卻是未來越來越遠離自己的渴望,卻也只能繼續往前,繼續嘗試,這樣的事情,是常有的啊,或許你不相信,齊無惑……”
青衫男子溫和微笑,聲音裡面帶着自古老歲月一直看到如今的滄桑和遙遠,帶着最初古老時代之【人】的嘆息和溫和:
“爲了等待如你一般的一線轉機。”
“我已等了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