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謹再拜以謝老師,諸如修行之說,祖師之名,弟子實在難以承擔。”
“而今的人間,正處於萬年之大變,弟子身在人間,非爲求道,而是爲了鎮諸氣數,若是吞了這諸多人道氣運,以成全自我,雖然說可以藉助這一股力量攀升境界,寫下道經,被後世道門稱頌爲祖師,卻是壞了人間氣數。”
“我不想要這麼做。”
“而不是不能這樣做。”
“吾可以如此,但是我不如此,便是選擇。”
“縱然選擇這一條路,立刻編撰道經,可以省去我幾十年的修行;但是我仍舊隨我的本性而動,而非是利益而動;且不因此而後悔,或可稱呼爲逍遙。”
“道門弟子,率性而爲。”
“只是讓老師失望,弟子終究未曾證得這道門祖師之道。”
“弟子謹再拜謝罪。”
筆鋒在這裡稍微頓了頓,而後提起來,齊無惑看着眼前的信箋,把毛筆擱放在了一側的筆架上,然後把這信箋摺好,上面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些紋路,手掌鬆開,信箋化作了流光,朝着外面天空當中飛去離開來。
齊無惑看着三道流光各自飛遁而去,許久後收回視線,神色逐漸沉靜。
人道氣運正自推進,便要就此成就頂峰。
要做的就是在這無數氣運隱隱然推進抵達頂峰的時候,以各種手段將其定住,齊無惑已經寫信給現如今如日中天的李翟,談論此事,要一片足夠大的空地,李翟詢問道:“要多大?要什麼地方,方位可有什麼要求?”
道人回答:“大的話,無窮無盡;小的話,微渺難尋。”
“需要的,是人心。”
“方位,反而不是很重要。”
李翟若有所思。
而後大手一揮,將先前掃除諸世家貴胄找來的許多官宅府邸盡數方位盡數給了他,任由齊無惑自己施展,豪邁大方得很,倒是坦然:
“但凡是爲我人族,道長需要什麼,且說便是。”
“翟敢不盡心竭力?!”
齊無惑呼出一口氣,那是在皇宮一側的大片建築,甚至於李翟想要將摘星樓所在的區域也一併劃分給了他,只是畢竟麻煩,在皇宮之內,只得作罷,齊無惑遠看看天象,稍做卜算,以確定那些山神地祇們搬運泰山山石而來的時間。
這個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年最炎熱的時候,陽光落下溫暖舒服,道人躺在竹椅上,一邊推斷着時間,一邊推佔了氣運潮汐的起伏和衰落,以確認氣運要在什麼時候抵達最鼎盛。
說起來,經歷了佛道之劫的衝擊,以及南極長生大帝化身一衝陣一退後這兩次變化,人道氣運涌動磅礴,被推動到了更高的層次,比起之前的巔峰時候,還要更爲強盛不少,媧皇娘娘和人道氣運息息相關,人道氣運攀升,娘娘狀態,應也會好很多。
不知不覺,竟然慢慢睡着了。
睡夢當中,神魂安詳寧靜,恍恍惚惚,似乎有誰在牽引着他。
齊無惑恍恍惚惚了一瞬,立刻就已掙脫開來,卻見得了諸流光逸散,見到了這氣息熟悉,卻是媧皇娘娘。
齊無惑有些驚訝。
沒有想到,人道氣運的提升對於媧皇娘娘的狀態恢復,有這麼大的幫助。
娘娘先前還是頗虛弱的,是靠着畫卷氣運等諸多手段,這才穩定下來,按照齊無惑的推斷,現在的媧皇娘娘也只是稍微恢復了些元氣,尚且還不能夠主動聯繫自己,更不必說這種類似於入夢一樣。
“或許,我們都對媧皇娘娘的根基有誤判……”
“難道說,她的實力已經不只是大品這個層次,而是無限接近於御或者清了嗎?不如此,難以解釋她爲何可以這麼快得恢復過來,不單單恢復了元氣,還有些餘力來喚我……”
想到媧皇娘娘的狀態,齊無惑不由鬆了口氣,而後又有些擔心起來,不知道媧皇娘娘突然找自己,難道說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於是循着牽引而動,又一次來到了太一幽深之地,只是這一次所來的時候,周圍莫名給齊無惑一種【環境更整潔】的意蘊。
似乎是媧皇娘娘在喚他來這裡之前,將原本駁雜的,混亂的法則線都平復了。
齊無惑看到了媧皇娘娘。
只是此刻媧皇娘娘卻和往日的沉靜不同,在這幽暗之地,雙手搭在一起,看似雍容平和,手指卻是勾住了,似乎耗費了頗大的力氣才定住心神,見到齊無惑來了,媧皇娘娘的眉毛微微揚起,視線立刻得砸落在齊無惑的身上,然後緊緊地上下盯着齊無惑看了好幾次。
而後似乎先是驚愕,似乎鬆了口氣,手指都微微鬆開來。
齊無惑不解道:“娘娘?”
“在這裡坐。”
媧皇娘娘端坐於前面,神色比起往日要認真鄭重許多。
像是要認真地教導說些什麼話似的。
然後伸出手在她前面的位置輕輕地拍了拍,在這裡還用整體調理好的元氣變化了一個坐墊,齊無惑坐上去,好奇不解,媧皇娘娘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又和道人說些尋常的家常話,許久後,似乎終於忍不住了,道:
“無惑,你將手伸出來與我。”
齊無惑不解,但是還是如同媧皇娘娘說的那樣伸出手來,媧皇娘娘手指搭在齊無惑的手腕上,一股極柔和極輕微的人道之炁在齊無惑的體內流轉,媧皇娘娘的眉毛還是微微皺着的,許久後,皺着的眉毛舒緩下來鬆了口氣,輕聲道:“你最近修爲如何,根基還好麼?”
“生活怎麼樣,氣機還順暢麼?”
道人都一一回答了。
媧皇娘娘看着他,知道了他未曾騙她,臉上的神色都徐緩開來,眼底安心,就連五官都變得溫柔許多,徹底鬆了口氣般地自語道:“這便好,這便好。”
齊無惑終究還是心底好奇,忍不住詢問道:
“娘娘,您這是……”
媧皇娘娘收回手來,道:“我最近發現,傳來的人道氣運突然間變得濃厚了許多。”
齊無惑心中想着,果然之前的嘗試是對的,娘娘是感受到了這氣運變化的,代表着這個法子行得通,心中不由得欣喜,然後就聽到媧皇娘娘道:
“我有些擔心害怕。”
齊無惑愣住。
媧皇娘娘也就在少年道人身前坐着,道:“擔心你是不是過於着急,爲了提升人道氣運,反倒把自己給弄傷了,想了很久,覺得在這裡只是等着也實在是不行,所以纔想着讓伱回來一趟,看看你。”
“怪我多想,你無事便好。”
她臉上露出安心的溫暖神色來,揉了揉道人的頭髮,輕聲囑咐道:
“身體還好便好,但是也要注意,這些人道氣運不是白來的吧?你就算是身體沒有受傷,也一定很努力,也是一定要冒險的;可是我還是想要說你一下,不要太拼,不要太忙。”
“我的話,無妨的。”
她的聲音頓了頓,低微了些,輕聲道:“我不希望我成爲你們的拖累。” “我創造你們,不,不能夠這樣說……”
她微微閉合上了眼睛,然後臉上露出那種溫暖的神色來,像是回到了第一次創造人類的時候,道:
“是我在山岩和大地的軌跡裡面‘發現’了你們而已,所以,你們不欠我什麼的,我不想要成爲你們背上的重量,也不想要依靠什麼創造者的大義和名聲去綁着你們做什麼。”
“要是那樣的話,我不就成爲了你們的束縛和累贅嗎?”
“你們能夠無拘無束地生活就可以了。”
媧皇很認真地說着,然後頓了頓,伸出手指指了指周圍,道:“你看,我已經醒過來了,雖然說身體不是很好,可是已經比起以前好太多太多了,在這裡其實也不差。”
“你還這樣年輕,犯不着其他什麼事情都不做,都拋下來,就只想要把我救出來,這樣不好的,十七八歲的日子比起其他更寶貴,我慢慢的總有機會能出來,可是你這十七八歲的人生都耗在了我身上的話,太浪費了。”
“十七八歲的真君,吃了多少苦頭吧。”
“你,你們,且先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喜怒哀樂,什麼事情都經歷一遍。”
“我覺得這樣的話纔是最好的,你們來到這個世界上面,本來就是無拘無束的,我看着你們這樣生活,哪怕沒有辦法靠近了看,想一想也會覺得開心的。”
“總有一天我也會回到人間的。”
“所以,你不用太着急,不用太拼命,偶爾來陪我聊一聊天,說一說外面的事情就可以了,也不用來得太頻繁,好不好?”
媧皇娘娘聲音溫暖。
齊無惑覺得自己的心神都寧靜下來,哪怕即將面臨着的是一種,令這諸天仙神預判都要裂開鴻溝的抉擇,是開闢前所未有之道路的舉措,卻也寧靜下來了,道:“嗯,我知道的。”
他想要擺脫現在這種,被娘娘勸說的氛圍,想到剛剛娘娘主動聯繫自己,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於是道:
“對了,娘娘您忽然找我是……”
媧皇娘娘正坐在道人的面前,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溫和回答道:
“因爲我擔心你們了啊。”
“孩子。”
她伸出手揉了揉道人的頭髮,她的黑髮垂落在了身後腰間,眉宇溫暖,有着最古老的,最澄澈美好的神性,所說的話語,不需要任何的置疑:“我想,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
……………………
齊無惑睜開眼睛的時候,髮梢上似乎還殘留有那種溫暖的觸感——娘娘希望他們不要爲了她而做些什麼,更不要冒險,希望他們可以自然而然地生活着,道人看到天邊的陽光溫暖,已近落日夕陽時分了。
難得心神徹底安寧,睡了不算長,但是卻很安心的一覺,他晃了晃身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舒展身軀,感受到那種純粹的,放心的長覺帶來了的舒緩感覺,天邊雲霞蔓延,有兩道流光飛來,在齊無惑身前止住,而後散開。
是諸泰山山系的山神。
他們已經將泰山當中,具備有鎮壓人道氣運力量和特性的部分鑿落下來了,此刻正在以最快的速度,以遁地之術朝着人間京城而來,雖然說這種特殊的山岩無比沉重,速度快不起來,但是來此也不過一兩日時間。
“一兩日麼……”
齊無惑低語。
看着人間紅塵,心中想着,一兩日時間,三日後,在人道氣運攀升至於最頂峰的地方,將這石碑,於萬衆矚目之下佇立於人間,徹底開一道,開一脈,不過,那時候動靜太大,恐怕是會引來天界的劇烈反響吧?
到時候或許要打好幾次狠的。
天樞院司法一系,南極長生大帝,自封於天外天卻必然還有法子觀測外界的勾陳。
大量的尋常仙人,道門隱修者,以及佛門。
齊無惑思考着必然到來的戰鬥。
忽而傳來聲音:“小傢伙,在想什麼?”
聲音溫暖卻又有堅韌,齊無惑倒是沒有特別驚訝,只是笑了笑,起身道:“后土娘娘,您來了,屋子裡面還有些茶和茶點,您要來一些嗎?”
來者身穿黑色暗金紋路服飾,雍容華貴,看其面貌和神色,正在後土皇地祇娘娘,只是而今人間界氣運如旋渦,如同她和三清道祖這樣的層次,更不能輕易以真身來此,否則倒是會惹來更多不可測不可知的變化。
后土娘娘笑道:“小傢伙,卻是乖巧,不過今日來此,卻不是爲了這個。”
“你還記得山上時候,我答應給你的禮物嗎?”
是還在山上,接受三清教導時候,后土娘娘曾說,等他下山的時候,也會有禮物給他,娘娘笑道:“之前準備了好些東西,可是轉眼之間,你就又有進益,這等東西,反倒是不合用了,一連換了好幾次,卻都是沒法送出來。”
“今日倒是有法子了。”
齊無惑遣泰山諸山脈山神送山石過來,瞞得過誰,也瞞不過後土皇地祇娘娘。
娘娘伸出手,手中一個長盒浮現出來,直接朝着齊無惑飛去,道人擡手抓住了,卻是手腕一動,以他的實力和手段,竟然覺得此物無比沉重,險些沒有抓住,這盒子的一端落在地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震得周圍顫顫。
齊無惑不由道:“這是……”
后土皇地祇娘娘道:“天下六界,道韻恆一,氣運如大江河,此起彼伏。”
“你要做的事情,會讓人道興盛,卻會讓仙道佛門等落下些,他們發現自己失了好處,定然惱怒,必有天官地祇水官來尋你,你不可不動,否則便爲人魚肉;不可輕殺,卻會干涉氣運衰落;此物倒是恰好合適……”
齊無惑視線垂落,看着地面上出現的一道道蛛網般的裂痕。
感受到了這盒子之中的沉重雄渾之氣,手掌微動打開盒子。
先是一層厚重寶光出現,卻也未曾遠照,只在這盒子之內三五寸處流轉,沉凝無比,而寶光徐徐散開,才露出盒子之中的寶物真容。
裡面放着一柄兵器。
那是有類似於后土皇地祇娘娘【轟天鐗】之兵器,只是娘娘的【轟天鐗】,是撐四級,所以是四棱角,而此刻出現的兵器卻是六棱,形如竹節,層層而上,娘娘溫和道:“這是我仿【轟天鐗】而重鑄造之物。”
“我鎮四方,有四棱;願汝成大願,定六界,故而有六棱。”
“不屈不折如竹。”
“鑄造出來才發現,這卻已不是鐗,而是鐵鞭了。”
“鐵鞭也好。”后土皇地祇娘娘的秉性並不只是柔和以及承載萬物的,她也有着堅韌決斷的一面,道:“六界承平日久,仙神越發恣意。”
“如今人道當興,你站在旋渦之中,難免爲衆所覬覦,他們多的是心眼多的性子,素來知道所謂欺之以方的法子,若當真仙神狂妄,汝便以此鞭打之。”
娘娘手指拂過這一節一節的棱角,語氣平淡道:
“便稱之爲——”
“【打神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