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節 公考(1)

將足足三千個金餅,存放進新豐縣縣衙的官倉之中。

望着終於有了點顏色的官倉,張越終於鬆了口氣。

官衙終於有錢了!

“陳縣丞,這官衙的黃金,就由你來親自看管和監督,一應支出,都必須由本官或者長孫殿下的簽字方能支應!”張越將陳萬年叫過來,叮囑他:“這裡的賬目,本官和每個季度審查一次,若是發現少了一個銅子,本官就唯你是問!”

陳萬年聞言,馬上拍着胸膛,保證:“請侍中放心,下官一定看死了官衙的賬目,沒有侍中的命令,一個五銖錢也出不了這個門!”

對於錢財什麼的,陳萬年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致。

這倒不是他不愛財,而是相比黃金,他更喜歡當官和升官。

尤其是升官!

所以,哪怕面前堆滿了金燦燦的小可愛。

但陳萬年卻可以視若無睹,在他心裡,再多的黃金也不如自己的前途重要。

張越看着他,點了點頭,對於陳萬年,張越現在是很信任的。

畢竟,哪天正是他冒險僞裝自己,爲自己最終擒殺所有刺客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冒着被大黃弩狙殺的風險,戴上貂蟬冠的。

出了官倉,剛好碰上劉進帶人過來。

“張侍中,公考馬上就要開始,孤想邀請侍中一起去考場看一看……”劉進很是興奮的做出了邀請。

公考模式,這可是現在新豐最大的亮點了。

其實在一開始,劉進多少還有些忐忑,害怕這個新奇的制度,引發朝野輿論攻擊,甚至被祖父猜忌。

但現在……

整個輿論界,對新豐的這個公考模式,都是一片讚頌。

特別是公羊學派的學者們,紛紛公開稱讚說:用人唯賢,三代之所以昌盛也,唯纔是舉,成康之所以鼎盛也……長孫承陛下之大志,取才唯公,此社稷之福!

其他學派,也都是一片阿諛奉承。

沒辦法,他的皇祖父,當今天子在迴鑾長安後,就在朝會上拿了新豐的公考舉了例子,洋洋得意的告訴羣臣:長孫素承朕志,躬行朕教,今新豐公考,爲國選吏,朕心甚慰!甚慰!

活脫脫就是在炫孫。

而天子開口表態定性後,文人士大夫們,難道還敢頂嘴?還敢說天子說錯了?

只能是從三百六十個角度,拼命找資料和例子,證明新豐公考確實是順天應人的好制度。

誰要敢說不是?

恐怕第二天就得去廷尉衙門喝喝茶,仔細檢討一下自己內心之中是否真的對大漢社稷忠誠?甚至嚴重一點,碰到廷尉看你不順眼,那恐怕你還得仔細檢討一下,自己內心之中是否對大漢天子恭順?

反正當初,大農顏異就是被張湯用一個腹誹的罪名給咔嚓掉的。

於是,輿論能議論和非議或者說建議的地方,就剩下公考制度的程序了。

很多人,都覺得,現在新豐的公考制度雖然‘美則美矣’,但還不夠‘好’。

爲什麼呢?

因爲,考試的內容不夠高大上啊。

還有那個面試程序,更是多餘!

我輩士大夫,靠的就是文學!

憑什麼要去做事呢?做事那不是刀筆吏的工作嗎?

考士子們的做事能力和實踐動手能力,這是侮辱啊,更非‘善待儒臣之行’。

所以,應該改一改。

最好改成只看才學,而不計其他。

對於這些雜音,若在以前,劉進可能會覺得‘正該如此’,但現在……卻是嗤之以鼻,左耳進右耳出,純當他們在亂說。

相反,在劉進眼裡,公考制度裡應該加強對於動手能力和做事能力的考覈內容。

他已經受夠了那些滿嘴花言巧語,說的天花亂墜,實際上卻一點事情都幹不成的所謂‘名士’的忽悠了。

只是,身爲長孫,他不好直接表露這個態度。

而且,他的性格素來溫文,不可能如他祖父那樣,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或者聲音,就正面強懟回去。

他思來想去,發現,似乎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帶上張侍中,親自去考場市場,走一遍。

用身體力行來表達自己的態度。

這樣既不會得罪人,也能讓人知道他的態度。

張越對於劉進的這個邀請,自然欣然答應。

正好,他也想去看看,這次公考吸引的士子和年輕人的水平。

………………………………

半個時辰後,張越和劉進,就在一隊期門軍衛兵的保護下,來到了位於縣衙兩側的露天考場。

爲了應對這次公考,過去數日,陳萬年和胡建,帶着新豐縣僅剩不多的官吏,將縣衙兩側的街道、空地和宅院清理了一遍,騰出了場地。

於是,呈現在張越和劉進眼前的,就是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因爲是露天考試,所以在考場外圍,期門軍的士兵們,拉起一條警戒線。

同時,還有騎兵在外側巡查。

而整個考場之中,則由胡建帶着新豐的獄卒和刑吏監督。

見到劉進和張越來視察,胡建立刻帶人迎上來。

“考場士子們秩序如何?”張越問道。

“回稟侍中一切安好……”胡建低頭稟報:“只查出了十幾個舞弊者……”

“還有舞弊者?”張越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這次公考的筆試部分的試題,可謂是簡單到幾乎只要具備及格線的文化和算術能力,就可以過關了。

就這種程度的題目,都要舞弊?

那些傢伙到底是多麼不自信啊?

但張越哪裡知道,題目雖然簡單,但涉及的範圍卻太廣了。

從春秋、尚書、詩經一直到九章算術、刑律,幾乎無所不包。

雖然都是些常識。

然而,很多人就是缺乏常識。

畢竟,儒家興盛這二三十年來,冒出了一大批只講道德而不講能力的所謂‘名士’。

特別是,當年牧丘恬候石慶和御史大夫卜式在位時,給天下人嚴重的錯覺——似乎只要才學道德水平高,就不需要能力,也能官居三公!

於是,很多人開始學習和模仿這兩位名臣。

結果……

在現實面前被撞了個頭破血流。

有人被撞了就回頭,但更多的人,卻是頭撞南牆也不回頭。

這些傢伙不僅僅自己不想回頭,還帶起了一個‘君子’‘小人’的節奏。

他們認爲,那些會做事的官吏們,是刀筆吏,是小人。

而自己則是文雅君子。

刀筆吏卑鄙、低賤、不雅,吾輩君子,則品行高潔。

君子們之所以輸給刀筆吏,不是因爲能力,而是因爲君子們道德修養太高,鬥不過那些無恥小人。

這種奇怪的邏輯和奇葩的腦回路,在如今漢室儒家,還很有市場。

不獨在穀梁學派內大行其道,就連公羊學派裡也有不少人認同,深以爲然。

沒辦法,自己鬥不過法家的‘刀筆吏’,總得爲自己找塊遮羞布吧?

不然,豈非是說明自己是個渣渣?

而如今天下士子,七成出自儒家。

講道理,這次公考只抓到了十幾個帶小抄的舞弊者,還是張越出的題目很簡單,且選的官吏等級太低的緣故。

你要換了這次公考是選京兆尹甚至是九卿衙門的官吏,再把題目的難度提高几個等級,你看看舞弊者會有多少?

恐怕數都數不過來。

胡建聞言,卻是有些羞愧的低頭,道:“是下官監察不力,讓人帶進了小抄……”

張越聽着搖搖頭,道:“胡令吏不必自責,這考場有人舞弊,是很難禁絕的……”

“令吏只需要加大巡查力度,最大可能的減少舞弊情況就好了……”張越笑着道:“況且……這筆試不能決定最終的成績……”

對於這次公考,最重要的決定性的結果是在面試這個程序。

筆試成績再逆天,也不如面試表現的好。

而且……

張越看了看整個露天考場,足足一千四百多人。

參考士子從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到四五十歲的老學者,從地主官宦子弟,到寒門商賈子弟,應有盡有。

但最終,卻只能錄取五十四人。

哪怕放寬一些,順便幫着新豐鄉亭也選一些官吏補充,撐死也就錄取一百人。

至少也是十五選一。

這注定了絕大部分人都會被淘汰。

只是……

張越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

衆所周知的,文人是一個很傲嬌很傲嬌的羣體。

就拿北宋的張元來說吧,這貨因爲科舉屢試不第,於是就叛國投敵,在好水川之戰取勝後洋洋自得,題詩於戰場的屍骸之中。

歷史上,類似張元這樣,以爲自己懷才不遇,乾脆就投敵叛國的文人,加起來恐怕足以繞地球一圈。

只是那些渣渣,只是以爲‘自己懷才不遇’,實際上屁都不是。

此次公考,既然被淘汰大多數,已成定局。

那麼這其中,必然有很多人以爲‘有黑幕’‘我這麼大才,爲何不中?’

說不定,結果一公佈,可能會有大風波。

像明朝不就搞出了一個南北榜案,連朱元璋都被這些渣渣脅迫,違心了一回嗎?

所以……

得想個辦法,化解這些渣渣的怨氣。

至少,也得能讓他們大多數人心服口服——全部服氣,這是妄想!

一千幾百號人裡,出幾個奇葩和異類,簡直不要太正常了。

“怎麼辦呢?”張越陷入了沉思之中,腳上卻是跟着劉進,走入了考場之中。

劉進很興奮,一千多人共同參與考試,一切靠才能說話,公開、公平、公正。

這完美的符合了他心裡的預想和對未來的期許。

所以,他連走起路來都是有些飄乎乎的。

走在考場之中,張越的眼睛從一個個應考者身上飄過,內心無數個念頭冒起來又沉下去。

忽然,張越腦海之中靈光一閃。

他一拍大腿,笑了起來。

“新豐縣,一定容納不了這許多的人……”

“但關中可以啊……”

漢室地方基層缺人,這不是第一天就有的事情。

特別是關南和關北地區,以右扶風轄區爲核心的十幾個縣,全部存在不同程度的缺人。

因爲當地窮啊!

所以,若有人願意去當地爲官,而且還有一定的才學,這些地方恐怕是舉起四肢也會歡迎的。

即使關中不缺人。

西南夷、酒泉、張掖甚至是居延、遼東、番禹、交趾等地,總該是缺人的。

換而言之……

“所有筆試合格而面試淘汰者,可以給一封推薦信,推薦他們去這些地方爲官……”張越在心裡思索着:“再說點好話,講些客套……”

譬如說:足下實乃良才,奈何新豐官吏員額已滿,吾甚憾之,願舉足下爲XX縣xx令……

這樣一來,面子給足了對方,而自身又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而拿到推薦信的人,若願意去這些老少邊窮地區服務國家,這是好事,無論朝堂還是地方,都會舉手歡迎。

不願意去,那也沒辦法。

對吧?

出路給了,我也沒有否認閣下確實很有能力。

只是,這新豐選吏呢,確實名額不多。

要不,閣下再等一年,或許明年還會公考呢?到時候以閣下的才學必能得取!

這麼一想,張越就深深的爲自己的機智點贊。

當然,若是都這樣了,還要鬧事,還要搞風搞雨。

那就是存心搗亂,妄圖破壞大漢帝國的安定團結,企圖禍亂地方了。

張越一定會讓他見識到,什麼叫做封建貴族的專政鐵拳!

劉進卻是看着張越一臉傻笑的模樣,有些奇怪,問道:“侍中想到什麼好事了?”

“偶然想起了一個趣事……”張越笑着道,然後他岔開話題,對劉進道:“殿下,這次公考臣覺得,或許應該再擴大錄取人數……”

“嗯……”劉進不明所以,不是講好了最多一百人嗎?而且新豐也確實只能最多錄取一百人,再多財政就要承受不了。

張越確實咧着嘴笑道:“臣這是擔心,可能有人會受不了臣的規矩而掛印而去,所以,想要多幾個保險……”

若在以前,張越還不明白自己的本性的時候,對於官吏們他其實要求只要合格就行了。

但現在不行了!

他想要的新豐官僚系統,必須是一支能打仗,能打勝仗,團結的隊伍!

甚至,在未來,若有可能,他可以一聲令下,就讓這些人從文官轉成武將。

所以他決定,在錄取了這些新官吏後,帶他們一起搞一次軍訓。

讓他們明白規矩,懂得集體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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