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官僚集團,一旦認真起來,那效率,簡直突破天際!
商丘成上午剛剛將張越的名字列入秀才名單,到中午的時候,命令直接下達到了太常禮官大夫的手裡。
禮官大夫袁德臣是商丘成的親信。
所以,不過半個時辰,袁德臣就炮製出了一封報告。
這報告裡,詳細的講了他對被舉薦人的‘考察’經過。
羅列了一堆優點。
什麼年少有才,博學多能。
什麼少有賢名,衆口稱讚。
總之,這確實是一個大漢帝國的有爲青年,未來社稷的棟樑之才。
接着,禮官大夫的報告,按照程序,以極快的速度,到了曲臺署長王臨手裡。
王臨是公羊學大師褚大的關門弟子。
素來以剛正不阿和清譽聞名天下。
一看這封報告,就知道里面有鬼。
但,一看被舉薦人的名字,他就默默的在這封報告上面用了印。
因爲,昨天他剛剛拿到了從太學內部流出來的一卷名曰《春秋正義》的手稿。
然後看了一晚上,只覺得真是夫子微言大義的最好闡述啊!
而作者的名字,恰好就是這個被舉薦人。
這就沒話說了。
於是,整個流程全部走完。
至少,在太常卿的制度程序內來說,等於認可並同意了一個新秀才的舉薦。
從商丘成到王臨,前後用時最多不超過三個時辰。
速度之快,創造了大漢帝國察舉制度建立以來的記錄。
但整個太常上下,所有人都選擇性的遺忘了這個事情。
於是,奏疏迅速直抵蘭臺署。
半個時辰後,從蘭臺傳來命令:天子曰可!
接到命令的太常卿商丘成立刻誠惶誠恐的將這道命令轉呈給禮官大夫袁德臣、曲臺署長王臨:聖意曰可,當擇吉日,遣使以至南陵,命秀才張毅,於下月庚子,及至公車署待詔。
漢家的察舉制度,可是相當嚴格的。
想要成爲秀才、孝廉、賢良、方正。
不僅僅需要有人舉薦,還得通過太常卿的審查,更需要到長安參加一次考試。
由天子或者太常卿親自考覈,問其才學與經義,只有通過這次考試,才能正式成爲國家的秀才孝廉賢良方正。
是故,其實此時的察舉制度所察舉出來的人才。
雖然基本都是士族貴族子弟,鮮有寒門士子。
但是,基本上不會出現什麼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的荒唐之事。
國家對於人才的把握和考覈制度,是相當嚴密的。
而此番推舉的這個秀才,商丘成心裡面明白,這是完全不合程序的。
所以,在將這個事情搞定後,他心裡面也是七上八下打着鼓,萬一這個被舉薦的黃老士子不懂禮儀,在面聖之時,鬧出笑話。
那就完蛋了。
天子必定會責怪自己不懂事,不能領會聖意。
自元光以來,不能很好的領會聖意的大臣,基本都死了……
所以,商丘成想了想,便寫了一封信,打發一個門吏,送去南陵縣縣衙。
…………………………
公孫柔陰沉着臉,在家裡的走廊上來回徘徊。
“那個姓張的賤民,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孫柔厲聲質問着:“他是怎麼上的秀才名單?他商丘成是成心要與我爲難嗎?”
作爲丞相的孫子,太僕的次子,公孫柔從出生開始就是含着金鑰匙。
自小,他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未受過什麼挫折與打擊。
但現在,他卻感覺很受傷。
本來,他都快忘記了長楊宮外發生的那個事情。
在他想來,自己揍過的人,還能活嗎?
不可能!
下面的官吏和地方上的豪強,早就幫自己料理乾淨了。
就像去年,他在雍縣,瞧上了一個地主的妻子。
他甚至都沒有暗示,只是多看了對方兩眼,等他一走,下面的官吏就立刻動手,幾天後那個嬌滴滴的美婦就被人送到了自己的牀上。
至於她的丈夫?
據說被送去朔方守邊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就是這麼牛逼!
就是這麼誇張!
但這次的事情,卻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自長楊宮之事,到現在,都快過去了二十天!
那個姓張的士子,卻依舊活蹦亂跳。
不止如此,他現在還進了太常卿的秀才名單,還得到了蘭臺認可!
本能讓他立刻就察覺到了危險!
他知道,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本身就極度不正常!
一個螻蟻般的黃老士子,在被他揍了以後,不僅僅沒有被人搞死,反而強勢崛起,即將成爲秀才!!!
他的臉都要被抽腫了……
同時腫起來的,還有他父親太僕公孫敬聲,他祖父丞相公孫賀的臉皮!
這說明了什麼?
有人根本就不在乎,將他和他的父親、祖父。
那個人不僅僅保護了這個姓張的泥腿子,還將他扶起來,捧起來。
其意圖,已經是很明顯了。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給我去查!”公孫柔狂怒的咆哮起來:“看看是誰,膽敢與吾,與吾公孫氏爲敵!”
對方已經宣戰了,他是絕不會退縮的。
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殺他全家,讓他永生永世都在痛苦與悔恨中掙扎。
“不必去查了……”一個陰柔的男聲冷冷在門外說道。
公孫柔回過頭來,就看到一個錦衣男子緩步走了進來。
“父親大人……”公孫柔連忙跪下來,其他侍從家臣也紛紛行禮:“主公安好……”
“吾剛剛從未央宮回來……”錦衣男子輕聲說着:“這個張毅的舉薦人是駙馬都尉金日磾……”
“啊……”公孫柔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他的腦海裡自動的浮現了那位時刻都在當今天子左右寸步不離,亦步亦趨的男人。
駙馬都尉金日磾,奉車都尉霍光,尚書令張安世。
這三人共同組成了當今天子的心腹集團。
他們把持了宮廷宿衛和蘭臺尚書議事的權力,任何一人的地位,都不比他們父子低。
“金日磾何故與吾爲敵?”公孫柔無法理解,金日磾這樣做,豈非等於公開與公孫氏宣戰?這樣的不智之舉,根本不是金日磾會做的事情。
“柔兒啊,你明日去南陵一趟……”錦衣男子看着公孫柔,輕聲說道:“去那個士子家裡,負荊請罪,公開致歉罷……”
“父親……”公孫柔立刻搖頭,讓他去給一個泥腿子道歉?還負荊請罪?
他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一定是自己的父親瘋了。
“你必須去……”錦衣男子盯着公孫柔,冷聲道:“你不去,我就讓人將你綁了,送過去……”
“爲什麼?”公孫柔無法理解。
“因爲……”
“此子已經登天了啊……”錦衣男子低聲長嘆。
人人都說丞相好,可誰又知道,丞相家的危險與恐怖?
自平津獻候公孫弘之後,漢家歷任丞相,僅有石慶一人能得壽終。
餘者,統統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