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節 龍窯和造紙

當然了,如今在張越面前的這些人,沒有一個能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只是知道,這個看上去貴不可言的主人家,雖然年輕,但卻很好說話,非常客氣。

這讓許多人都放下了懸着的心。

他們最怕的,莫過於再次被人趕出去。

那可真的是沒有活路了!

所以紛紛拜道:“主公仁慈,主公仁義……”

於他們而言,能在這南陵找到一個能夠活命的地方,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張越見了他們的神情,知道這些人的這種精神狀態,在短時間內是很難扭轉過來的。

不止是他們,就是那些豪強貴族手下控制的健康奴婢,若被驟然給與自由,恐怕也會同樣如此。

這些人在奴隸制下待的太久,已經忘記了正常人該怎麼生活?

與整個世界都完全脫軌。

就像後世的犯人,被關在監獄之中,與外界隔離幾年,被釋放後,都會無所適從,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生存。

想要改變這個局面,以目前的生產力和社會結構來看,幾乎不可能。

除非……

給地主豪強貴族們一個新的選擇。

一個新的剝削方向。

就像現在在邊塞地區的軍功貴族和豪強們,就基本上不蓄奴,要蓄也是蓄夷狄奴婢。

像是羌人啊匈奴人啊烏恆人之類的。

爲什麼呢?

肯定不是邊塞貴族地主的良心比內陸的地主豪強們要多。

只不過是因爲邊塞貴族地主們清楚,他們需要自己的鄉黨爲他們的富貴流血犧牲,而且當地土地富餘很多。

剝削壓榨的太厲害,人民就會用腳投票。

而內地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

不止沒有動力,也缺乏這樣去做的條件。

人民甚至連用腳投票的選擇也沒有。

逃亡?能逃到那裡去?

這樣想着,張越就已經有了主意了,他微微拱手道:“我欲與君等立一個契約,不知道君等是否願意?”

衆人聽着,卻以爲是這個年輕人想買他們爲奴婢,立刻就歡天喜地的拜道:“主公慈悲,我等願意!”

自被釋放後,在經歷了短暫的幸福,旋即而來的就是巨大的痛苦。

他們這些人,不是自小就被賣爲奴婢,早已經和家人失去了聯繫,就是父母就是奴婢,在皮鞭和枷鎖中長大的。

在這外面經歷了飢寒之後,他們本能的開始思念過去的奴婢生活。

甚至覺得,做奴婢纔是正確的。

這不奇怪,後世不就有一個‘斯得哥爾摩綜合症’?

後世王莽改革,釋放奴婢,結果連奴婢們也有許多不滿意的,就是如此。

張越也知道,現在和他們說道理是白講,所以他只是轉身,對李苗吩咐道:“去取筆墨書簡來……”

“諾!”

片刻後,李苗就捧着書簡筆墨來到張越面前,田禾也端來一張案几,張越坐下來,提筆就開始寫起來。

一刻鐘後,他吹了吹墨跡,然後拿着竹簡起身,對衆人道:“我欲與君等約定於此,今將契書內容與君等明言!願者畫押,不願者亦不勉強!”

但人們聽了,卻只是紛紛道:“主公說啥就是啥,吾等情願聽從!”

別說是現在的人了,再過兩千年,一般人去應聘,HR丟出一張合同,霸道無比,你籤還是不籤?

更有甚者,乾脆讓你和其他中介皮包公司籤一個合同,再以勞務派遣方式派遣到這個公司做事。

你籤還是不籤?

事實上,多數人不得不籤。

這就是弱勢羣體的無奈。

更別提現在這些人了。

他們除了張越這個莊園願意收容他們之外,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一旦被趕出此地,他們就將餓死、凍死在野外,屍體被野狗啃食。

但張越卻還是鄭重的念道:“唯漢延和元年夏七月,南陵長水鄉人田禾、李苗,與人約……”

按道理,這個契書應該是和他來定。

但問題是他是國家大臣,不適合直接和普通平民訂立契約。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告訴天下人,怎麼玩這種契約遊戲。

所以,就學了一手後世的勞務派遣制度的精髓,將契書雙方定爲他的家臣田禾、李苗與這些百姓。

不止可以完美的規避風險,還能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定約人以年俸三千錢,受田禾、李苗之僱,庸期五年,到齊給付庸資,計萬五千錢……”

“李苗、田禾等諾約:若定約人委實用心,勤勉,則歲給賞賜……”

“僱傭期內,定約人每日兩餐,春夏秋冬各季衣物,由李、田負擔……”

“定約人需遵守國家律法、執行李、田之令,勤勉勞作,無所怨言……”

…………………………

張越一口氣,就將這個契約的內容唸完。

總結起來,其實就是,衆人要和他的家臣田禾、李苗簽訂契約,接受他們的指揮和命令,認真工作、不畏艱險。

五年期後給付庸資。

假如在五年中發生了任何頂撞、忤逆或者其他甲方認爲的不好行爲,就要扣錢。

且甲方(田、李)有權力,指揮和安排他們做任何事情(除了違法和與公序良俗相悖之外)。

總的來說,這就是一份霸王合約,幾乎就是後世的包身工合同的翻版了。

但衆人聽完,卻都是一臉不可相信和震撼的神色,紛紛哭着拜道:“主公仁德,主公仁德啊!”

在他們的認知,這種不僅僅可以吃飽肚子,有四季新衣給付,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啊!

至於什麼勤勉、認真啊,這是他們最不缺的東西。

更不提還有錢拿,而且是一萬五千錢!

若有這筆錢,足夠他們在關中安一個小家了!

於是人人都爭先恐後的在這份契書上畫押。

本來,講道理這種事情是需要通過官府公證,至少要有鄉亭的遊徼在場,還需要錄入文牘進行備案。

但張越現在時間很緊,就將這個步驟省略了。

反正,日後這事情可以讓李苗和田禾兄弟去辦。

將契書搞定,張越就對田苗吩咐:“月前,我曾命爾等兄弟在甲亭村外山下,挖有水窪,浸泡了竹筒,你去帶人將這些竹筒取出來,運回莊子……”

又對李苗吩咐:“爾帶人去山上伐薪,準備燒火……”

這就是要準備將白紙搞出來了。

“諾!”兩人立刻領命,各自帶了十餘人去做事。

等他們離開,張越就帶着其餘人,在這莊園裡遊覽了一遍,然後就將一條條命令發佈下去。

首先,就是停止望樓的建設,這種東西落後而無用。

接着,就命人在靠山的地方,挖幾個窯洞,準備燒製瓷器。

有着空間回溯的資料,他知道在兩漢之際,中國瓷器燒製技術出現了一個飛躍式的發展,龍窯和饅頭窯的雛形都已經出現。

並在東漢燒製出了第一種青瓷。

張越打算,先拿龍窯來燒製青瓷,練練技術,然後再點亮瓷器的科技樹。

這可是一個大買賣,做的好了,賺錢恐怕不比鹽鐵的利潤低。

所以,他很重視。

不僅僅親自畫了龍窯的結構圖——這是他從回溯的東漢瓷窯復原圖臨摹的。

這種龍窯還是很原始,沒有煙囪,只在尾部有排煙孔排煙。

但正因爲原始,所以沒有太多技術含量。

也正因爲是這個結構,所以這種原始龍窯的窯內溫度可以達到一千兩百度甚至更高。

有了瓷器,再加上白紙,這個莊園的經濟產出就不會少!

一年賺個幾千萬跟玩一樣!

既然如此,那莊園的土地作物,就全部以高產的冬小麥爲主了。

這就需要全盤推翻現有的耕作工具和技術,用一套全新的東西。

所以得等到新豐那邊生產出了曲轅犁和耬車,再送一批迴來才行。

將這些事情都逐一吩咐下去,安排好,去山上伐木的李苗就帶人回來了。

在這個時代,關中的森林面積非常大,人們隨隨便便就可以在山上找到一堆堆的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巨木。

所以李苗等人幾乎沒有費太大的氣力,就帶回了數車各種柴木。

張越立刻就讓人搭起一個竈臺,又讓人找來了許多石灰,用木桶浸水待用。

接着便在竈臺上,架起一口大釜,在竈臺裡生起大火,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着田禾帶回竹料,就可以開工了。

半個時辰後,田禾帶着人,趕着幾輛牛車,將當日浸泡在水坑裡的那些竹筒拉了回來。

這些竹筒足足有數百根,因爲在水坑裡浸泡的太久太久,哪怕在取出來後,在長水河裡漿洗過一次了,也依然散發着濃濃的腐臭味。

哪怕隔着十幾步遠都能聞到。

而在田禾身後,有不少好奇心強烈的人,尾隨在後。

甚至還有十來個在此地巡邏的長水騎兵,也跟在身後。

由於張越的這個莊園,現在還沒有重新建立起牆垣,所以呢這些人雖然不能進來,但也圍在門口。

張越見了,索性就讓人將他們放了進來。

畢竟,這造紙術橫空出世,總的有個見證者。

…………………………

“張蚩尤回南陵了?”莊幸是長水校尉麾下的一個隊率,每日奉命在這長水校尉大營附近巡邏,最近一個多月,更是被受命要求加強對長水河南岸的莊園區巡邏,驅逐和逮捕任何可能危害當地的遊俠或者其他身份不明人士。

這個命令雖然讓他有些腹誹,覺得上面的人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但在現在,他卻覺得,這個命令真是太好不過了。

因爲他終於有機會認識甚至結交那位‘張蚩尤’了。

只是……

“這張蚩尤讓人將這麼多臭烘烘的竹筒拉回來做什麼?”莊幸一臉的好奇。

他麾下的騎兵們,也是興致勃勃的跟在他身後,進了那個莊子。

然後,他們就看到,幾十個褐衣打扮的男子,將這些竹筒用石灰水反覆的漿洗,然後用斧頭劈掉了竹筒外面的青皮。

接着將這些竹筒放進一個在大火中被煮的沸騰的大釜裡。

釜下的竈臺裡,不斷被人添着木柴。

就聽着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繼續去伐薪,這大釜要蒸煮三日三夜方可!”

“諾!”立刻就有人領命,帶着人似乎準備出發去伐薪。

“何不用泥炭?”莊幸聽着,不禁出口道:“若是長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長水校尉大營裡的鐵匠,就以泥炭生火來修補武器。

他也見過,自知泥炭比柴火燃燒的時間更久。

…………………………………………

張越看着眼前,被燒的滾燙的大釜,也是在心裡嘆了口氣。

沒辦法如今漢室的蒸煮器皿裡,最大的就是這種大釜了。

更大,那就是諸侯貴族們用的青銅鼎了。

倒不是沒有鐵鍋,更非不能製造鐵鍋。

而是因爲技術限制,沒有人敢用鐵鍋。

畢竟,鐵會生鏽,若用鐵鍋來烹煮,等於是買了價值高昂,還用不了幾年的東西。

哪怕是再有錢的人,也捨不得這樣浪費。

所以,他只能找到這種笨重的大釜來蒸煮竹筒。

剛剛下了命令,讓田禾帶人繼續去伐薪,就聽到有圍觀的人說道:“何不用泥炭呢?

“若是長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張越立刻擡頭看過去,卻見是一個長水騎兵。

於是走上前去拱手問道:“敢問尊駕所謂‘泥炭’何處有?”

那人卻是連忙下馬,拜道:“不敢當侍中公之問,那泥炭長水校尉大營就有許多,侍中公若是需要,末將回去通稟校尉,就給侍中帶來!”

“有勞閣下!”張越聞言,連忙拜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末將莊幸!”那軍官聞言,興奮不已,拜道:“請侍中公在此稍候片刻,末將去去就回!”

說着便翻身上馬,帶人離去。

對他來說,能結識這位張蚩尤,無異於是人生中最關鍵的事情!

張越卻是看着對方遠去的身影,微微的思索着:“煤炭在此時就已經開始進入冶鐵鑄造業了嗎?”

所謂泥炭,他當然知道是煤炭的舊稱。

但他還真不知道,在這個時間點上,煤炭就已經廣泛的被運用到漢室的冶煉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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