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節 兩難

天子滿意了,自然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來人,去傳大鴻臚戴仁來見朕……”天子對左右吩咐着:“告訴戴仁,將樓蘭質子也一併帶來……”

“另外,傳朕的旨意給廷尉左監丙吉,暫緩收押諸邑公主及公主家人……”

“諾!”立刻就有宦官領命而去。

而天子卻低着頭,想起了另一個事情。

他起身看着張越,忽然問道:“朕聽說,貳師將軍曾去新豐見過愛卿?”

張越連忙答道:“回稟陛下,確有此事!”

“貳師將軍見臣,乃是欲請臣於君前爲故伏波將軍、丕離候、強弩將軍,現任居延都尉路公博德求情,請陛下寬宥,嘉其大德,令路公能榮歸故里……”

張越自然不會在這個事情上面有任何隱瞞。

歷來,侍中官和外朝大臣特別是領兵大將的交往,便是非常敏感的事情。

更別提還是李廣利這樣手握重兵的外戚大將了!

天子聽了,點頭道:“貳師將軍也多次和朕說起過這個事情……”

“不過,路博德老朽,昏聵,坐視李陵部沒於浚稽山……”他踱着腳步,輕聲道:“朕如何敢寬宥於彼啊!”

路博德當年的所作所爲,影響太惡劣太惡劣了!

他這個皇帝親自下令、部署,命令路博德率領居延地區的強弩步兵和屯墾兵出塞接應李陵部,併爲李陵所部斷後。

結果呢……

命令下到居延,過了一個月,路博德的軍隊都還在集結。

於是,李陵所部全軍被匈奴單于主力包圍在浚稽山中,力戰不敵。

五千精銳全軍覆沒,李陵更是兵敗被俘。

這個事情的影響太壞了!

若他寬宥了路博德,以後別人有樣學樣,這軍國之事,還不得亂套?

誰還會聽他的命令?

軍法的威嚴,又從何談起?

講道理,他沒有族誅路博德全家,甚至沒有加罪於他,反而令其依舊擔任強弩都尉、居延都尉,已經是皇恩浩蕩,格外開恩,看在路博德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和赫赫軍功的面子上了。

張越當然也知道這個事情的棘手程度。

路博德當年做的事情,無論是從法律上還是道德上,都屬於影響極壞的!

在任何一個朝代,路博德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都是無法饒恕的。

張越不知道,當年是什麼讓路博德做出了那樣的決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路博德本人很清楚,他在做什麼事情,並且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這從李廣利以及那些給路博德洗白的軍官們的描述之中就能看出來。

他們這次給路博德求情,其實都是自作主張,根本沒有問過路博德。

張越也很清楚,再怎麼洗白路博德,都無法洗白他在李陵問題上犯下的錯誤。

那是坐視友軍覆滅的大罪!

倘若這樣的行爲都沒有懲罰的話,那麼,今後誰都可以因爲私人恩怨,而置國家大事於不顧了。

就像明季的關寧軍,友軍有難不動如山,遇敵轉進其疾如風。

但,若路博德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老死在居延,影響就更壞了!

這位老將,可是戰功赫赫,一身榮譽啊!

北伐匈奴、南定南越,功不可沒。

紮根居延二十年,屯田無數,活人無數。

受他恩澤的人,數以十萬計。居延也正是在他的治理下,從一個塞外蠻荒之地,變成今天的塞外江南,漢軍西方的最有力支撐點!

他在居延、敦煌的漢家移民、屯田部隊中,廣受愛戴,因此有萬人血書,爲他求情。

若路博德最終老死居延,這受傷的可是無數漢家邊塞軍民的心啊!

直白的說,倘若連路博德這樣的老將,都不能得到一個名譽的結局,那麼以後誰還給漢室賣命?

所以,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

寬宥路博德,軍法威嚴蕩然無存。

不寬宥,則失去居延軍心民心,使人民對國家失望。

更要命的是——還有隴右李氏在旁邊虎視眈眈。

讓路博德有一個名譽的結局,以李禹的心性,怕是能撒潑打滾,在地上耍無賴,將事情變得難以收拾。

是故,不止朝堂上下對這個事情,議論紛紛,難以決斷。

就是天子自己,也舉棋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

本來,天子都已經決定乾脆拖着得了。

但如今,他卻又多了一層希望——小留候能有辦法嗎?

若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那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了。

“陛下……”張越擡頭看着天子,輕聲道:“微臣愚以爲,此事的難處,還是在於李禹李舍人……”

“若李舍人能公開宣佈,原諒和感恩路公……陛下再下詔釐定此案,則國法軍法人情,皆得保全……”

天子一聽,這倒也是一個辦法。

假如李禹這個苦主都原諒了路博德,自己這個天子再下詔做個樣子,申斥一番當年路博德的行爲,最後‘念其老朽、曾有功國家’,給一個光祿大夫或者中郎將的頭銜,這個事情也就得到解決了。

但……

讓李禹宣佈諒解路博德?

那還不如讓他去死!

不過……

等等……

天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嘴角露出笑意。

若在以前,李禹自然是死也不肯做這種沒節草的事情。

但現在嘛……

恐怕他真的做得出來!

李禹這個人,天子是很瞭解的。

他是一個貪婪無度、功利性極強的人。

當年李陵宗族被誅,作爲李陵的堂兄,李禹居然不敢出面爲李陵宗族收屍,最後還是李蔡宗族幫忙料理的後事。

從這就能看出這個人的秉性。

假如拋一個胡蘿蔔給他,那他會不會……? ωwш¸тт kan¸¢〇

天子對此很好奇。

這麼想着,天子就笑的更開心了。

於是他道:“卿所言,朕知矣,朕會去問一問李禹的……”

張越連忙俯首拜道:“一切伏唯陛下聖裁……”

這個事情,他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再多,他也無能爲力了。

畢竟,不管路博德有多少理由。

但他坐視友軍覆滅,這是怎麼洗都洗不掉的事情。

當然,其實這個事情,還有更簡單的解決方案——將李陵請回來。

只是,李陵現在恐怕在匈奴已是樂不思漢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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