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縣衙,劉進都感覺自己的頭皮發麻,整個人亢奮無比。
沒辦法,張越描述的盛況,是任何想要有所作爲的統治者都無法抗拒的致命吸引!
以至於,他都快忘記了,此番去工坊園是爲了給新豐接下來的渠道建設找資金。
臨到縣衙之前,他才終於想起來。
“張卿……”他拉了一下坐在前方的張越袖子,問道:“渠道建設的資金,怎麼解決?”
“殿下勿憂……”張越轉過身來,拜道:“此事已經解決了!”
“啊?”劉進不是很明白的看着張越,感覺難以理解。
就去工坊園看了一下,事情就解決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
張越看着劉進的樣子,笑了笑,他自是清楚,西元前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後世的金融資本能玩出怎樣的花活。
想了想,張越頓首拜道道:“殿下,工坊園如今,各項產業,蓬勃發展,銷路廣闊,臣爲殿下賀!”
“這都是卿和桑卿、丁卿的功勞!”劉進聽着,謙虛道:“孤根本就沒做什麼……”
這是事實,工坊園從建立到現在,劉進除了點頭同意外,就一直是在做甩手掌櫃,也就偶爾去看看,巡查一番。
就是張越,也沒有做多少事情。
除了最開始招商引資和規劃佈局外,其他大小事務,行政是桑鈞,技術有丁緩。
他除了出出主意,偶爾提供一些靈感外,沒有做太多事情。
但……
這其實正是工坊園能發展起來的關鍵因素!
工商業,最怕的就是監管和限制。
只要統治階級不去限制,對於工商業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利好!
漢太宗在位之時,漢室工商經濟能蓬勃發展,主要原因就是當政的黃老政治家們,鬆開了自商君以來套在商賈脖子上的種種限制和枷鎖,讓他們能自由自在的發展。
短短二三十年間,漢室的工商業就興盛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情況。
爆發的商賈,攜帶着巨量的資金,衣錦還鄉,買房置地。
民間甚至有了素封之說。
而那些超級商賈,更是富可敵國,敢和諸侯王比富!
現在的新豐工坊園的作坊主們,雖然遠遠沒有太宗和先帝時期的逍遙。
但,比起其他同僚,他們受到的限制和監管,無疑少的多。
只要他們按照官府的部署,按照計劃進行生產、銷售,就能躺着賺錢。
官府甚至爲他們生產,提供了種種便利和政策扶持。
若這樣,他們都不能迅速成長起來。
那就只能證明,他們不適合經營產業。
“殿下……”張越看着劉進,拜道:“如今,工坊園已經發展到一定階段了……”
“特別是,工坊所出的各類商品,遠銷關中,甚至銷往關東!”
“臣聽說,許多百姓,聽說是新豐所產之物便無有疑慮,立刻買下,皆以爲漢有賢長孫,必不會害黎庶!”
劉進聽着,臉色也是潮紅起來,看上去非常興奮,當然,嘴上還是很謙虛的:“孤何德何能,竟能蒙父老幸愛啊!”
張越笑着道:“殿下仁孝,父老如何不愛?”
“只是……”他話鋒一轉,頗爲擔憂的道:“若有不肖之人,買通上下,將不合之物當成合格之物,賣往關中,令百姓受損,豈非傷殿下仁厚之名?臣竊爲殿下憂也!”
劉進聞言,立刻就嚴肅了起來。
劉家的人,旁的都可以不管。
但,在底層平民面前,卻肯定會拼命的維護自己的形象。
就如當今天子,別看他在士大夫貴族眼中,是一個窮奢極欲,揮霍無度的君王。
史書上,這位世宗孝武皇帝更是成爲一個反面典型。
但在現在,在如今,在底層百姓眼中,這位天子的形象卻好的不得了!
隨便去關中鄉村,你都可以聽到那些流傳在農民之間的故事。
故事通常是天子年輕時,遊覽關中留下的傳說。
因着這些故事傳說,這位天子在關中人民心裡的形象,素來很鮮活,加之他雖然在位時間很長,也搞了很多糊塗事,辦了許多荒唐事。
但他從未讓自己和百姓直接對立起來。
恰恰相反,歷次出巡,這位陛下都是一路散財。
一個喜歡發福利的皇帝,誰還會有意見呢?
人民的怒火和不滿,被其聰明的轉移到了地主士紳官僚身上。
在多數人心裡,天子是好的,是愛民的,壞的都是貪官污吏、奸詐小人。
劉進雖然年輕,但他已經被視作太孫來培養。
豈能不懂老劉家的祖傳絕技?
所以,他立刻就問道:“那依卿之見,孤當以何行而令百姓不受折損?”
“扣押貨款!”張越擡頭,看着劉進,輕聲道。
“扣押貨款?”劉進眼睛亮了起來。
“殿下,臣早在興建工坊園之時,便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了……”
“如今,工坊園諸事已定,爲長久計,臣請殿下許臣命新豐工商署,扣留部分貨款,延期交割作坊!”張越輕聲說着。
在後世的資本浪潮裡,渠道爲王。
什麼沃爾瑪,什麼家樂福,都是大爺!
想要供貨,就要接受他們的霸王條款,貨款按季度或者月度結算。
而之後興起的電商浪潮,更是將這個模式發展到極致。
狗東和天喵,都是需要用戶確認收貨,且沒有質量問題,纔會給賣家結算貨款。
而現在,新豐的工商署,同樣擁有這樣的霸王地位。
幾乎絕大部分的工坊園產品,都是由工商署對外銷售。
所以工商署的地位,其實就是一個壟斷性的央企。
只要有一個合適的藉口,工商署完全可以將部分貨款,作爲質量保證金予以扣留。
以目前的銷售額來說,哪怕只扣留三成,恐怕一個月也能有上千萬的資金!
加上工商署的利潤,完全可以支付渠道建設和新豐的其他事務的資金。
當然了,作坊主們也可以不同意,不接受。
但他們敢嗎?
他們能嗎?
除了新豐,他們還能找到更好的投資地方嗎?
劉進聽着,卻是忽然咳嗽了一聲,他當然清楚,張越的潛臺詞是什麼?
拿着扣留的貨款來墊新豐的建設資金!
這一手借雞生蛋,簡直漂亮!
更不會有任何問題。
因爲,每一批的貨物,都會截留一部分貨款,當老貨款交割時,新貨款已經扣留下來了。
在理論上來說,只要新豐工坊園的銷售額在增加,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這些問題,劉進只是稍微想想,就能捋清楚。
因爲,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看《管子》《商君書》甚至是《淮南子》這等有些犯忌諱的書,也有閱讀。
而且,與張越相處這麼久,也聽過一些張越偶爾透露的所謂‘融資手段’。
只是……
他終究臉皮薄,所以心裡面有些彆扭。
總覺得這樣做,好像沒節草。
但……
想着新豐那些百姓的眼神,他就硬起了心腸。
“卿的意思,孤知道了……”劉進略微有些羞愧的說道:“賈人也確實需要負擔一些……嗯,社會責任!”
“卿便去將此事告知桑鈞罷……”
“從下個月開始,工商署截留各作坊應得貨款三成爲保障,以一月爲期,一月後倘無問題,再交割與作坊……”
這也就是他臉皮薄了,若換了當今天子,恐怕這些截留貨款不在賬面上呆個半年,那些作坊主休想拿到。
張越聽着,立刻頓首拜道:“諾!臣謹奉命!”
新豐是這位長孫殿下的食邑縣,縣內事務,他可一言而決,不需要稟報京兆伊或者丞相府。
這也是新豐的靈活之處。
“殿下……”張越擡起頭來,看着劉進,笑道:“臣要先行恭賀殿下了……”
“陛下已經制詔,欲在年後,廣殿下食邑之地爲四縣!”
此事,其實在大朝議之後,就已經人盡皆知了。
劉進上殿旁聽政務,並接受了羣臣恭拜,這意味着,雖然沒有正式建儲詔書,但在事實上來說,羣臣都已經認可了劉進爲國家元儲的地位。
既然是元儲,一個縣的食邑怎麼夠?
所以,增加食邑縣,給長孫練手,在散朝後立刻就成爲了朝野共識。
等劉屈氂拜相,上官桀上任太僕。
新丞相新氣象,澎候劉屈氂執掌丞相大印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手九卿和文武大臣,上奏天子說:長孫仁孝,中外皆知,爲宗廟計,臣等昧死以言:陛下宜當廣其臣屬。
天子自然從善而流,接受了這個奏疏的建議,命‘尚書令等祥言其事’。
這些天來,大體的安排,也已經確定了。
除臨潼外,新豐對岸的萬年縣,還有在驪山後面的鴻門縣,都要劃歸到劉進麾下。
如今這個事情,還只限於高層知道,但再過三個月,就會明詔天下。
劉進呵呵笑道:“皇祖父大人愛幸,孤戰戰兢兢,往後還要拜託愛卿盡心輔佐了!”
“殿下,臣以爲,殿下當召回各亭官吏,商議參詳此事!”張越適時的提出建議。
“可!”劉進從善而流。
他和張越此番回新豐,除了處置政務,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將這個事情暗示給上上下下的人知道。
順便,再發一波紅包。
所以,這次回來,劉進可是帶來了價值數百萬的黃金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