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縣衙正廳內。
張越剛剛將來訪的各位博士送到劉進所居的太上皇行宮處安頓好,還沒來得及喘氣,便又迎來了一批貴賓。
這些人的到來,讓張越再次親自出迎,然後領到縣衙內招待起來。
沒辦法!
來的都是朋友啊!
比如說,尚書令張安世的堂弟張次之。
還有金日磾的侄子,張越自己的‘大舅子’金安。
甚至還有着霍光之子霍雲!
其他還有暴勝之的家臣啊、上官桀的管家啊之類的代表。
這些人,都有着一個共同的身份——張越在朝堂上的兄弟、盟友,至少也是同道中人的家人。
此外,還有着一個共同的特徵——每一家,都在新豐的工坊園裡有着作坊!
收益都是很不錯的。
就像張安世,當初工坊園開建,出於對張越這個‘小兄弟’的愛護,他象徵性的投了一百萬錢。
張越就讓他的這一百萬錢,進入了袁廣國的作坊,在其中佔了兩成乾股。
在彼時,這樣的做法,看似是吃虧了。
因爲最初袁廣國也就投資了五百萬。
但現在……
張安世的投資不僅僅早就回本了,而且,還連本帶利的賺回了數倍利潤回去。
不止如此,原本的一百萬投資,現在也滾雪球滾到了上千萬之多!
這對張安世來說,簡直是不可拒絕的誘惑!
誰叫,這位尚書令什麼都好,就是對黃橙橙的東西,天生缺乏抵抗力?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
漢家朝堂上,三公九卿,就沒有不喜歡五銖錢的人。
霍光、金日磾,自也不能免俗。
甚至於暴勝之這樣的廉吏,在看着自己投資的那幾十萬,滾着雪球滾到了幾百萬,便再也不能熟視無睹。
所以,靠着工坊園源源不斷的利潤,滾動着的五銖錢。
張越與這些大兄們的關係,自然遠比其他人更親近。
現在,誰要敢動工坊園,第一個跳起來的,恐怕就是這些在工坊園裡佔有極大利益的權貴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這天下,有幾個人敢斷尚書令、奉車都尉、駙馬都尉加御史大夫和太僕的財路?
不過,也是因着這個原因。
這些大兄,對工坊園的關注和注意,自也是成幾何級數上升。
這次,便是如此。
派來的都是各自的嫡系、心腹。
他們來新豐的目的,也很簡單。
就是來給張越撐場子,震懾旁人的!
這既是幫張越這個小兄弟,也是幫他們自己。
畢竟,越是高層,開銷越大。
誰不是上上下下幾百張嘴巴在等着吃飯?
誰不是每歲迎來送往,開銷以千萬乃至於數千萬?
這沒錢就只能去受賄、貪污、挪用公款。
而對他們這等級數的權貴來說,已然是到了需要愛惜羽毛,培植名望的階段。
以前是沒辦法,只能隨波逐流。
但現在,既然有辦法能躺着賺錢?
誰還肯髒了自己的手?
這自然是賓主盡歡。
寒暄之後,張越就要帶着衆人一起出門,安排他們去縣衙外早就佈置好的觀禮席上。
正要出門,卻迎頭撞上了一臉慌張的丁緩。
“侍中公……”丁緩一見張越,立刻拜道:“還請侍中公爲新豐工坊園數十作坊主主持公道!”
張越聞言,臉色一黯,連忙扶起丁緩,問道:“丁令吏勿急,慢慢說來……”
丁緩看着張越身後的那些貴公子,面有難色。
張越看着,笑道:“令吏不必避嫌,諸君皆是吾之密友家人……”
丁緩這才深深一拜,道:“啓稟侍中公,下官方纔得到許多工坊園中作坊主的報告……有許多貴人,以書信相告,皆欲以女妻其子或其本身……”
“如今,工坊園內,諸多中小作坊主,皆是惶恐不安……”
張越還沒說話,在張越身後的人裡,就有一個年輕的貴公子怒不可遏的罵道:“好膽!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與民爭利,奪民之利?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越回頭一看,就見是霍光的次子霍雲。
嘴角微微一笑,張越就輕聲道:“子龍賢侄,請暫息雷霆之怒……”
霍雲聽着,臉色微微不慍,但終究攝於張越的輩分和威壓,勉強長身一拜,謝道:“世叔恕罪,是雲逾越了……”
張越笑道:“賢侄何罪之有啊?”
“吾還要多謝賢侄呢……”
“與民爭利者,確實該死!”張越嘴角譏笑着。
在後世,可能與民爭利這四個字已經是黑化了,變成了諷刺和嘲笑儒生的話。
但在此時,這四個字,卻還未真個徹底墮落。
因爲,這四個字是董仲舒發明的。
所謂: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
它的本來意思,其實是要求國家禁止貴族官員,參與商業貿易。
爲的就是要杜絕和防止,權力走下游戲場,壓迫和擠壓小民的生存空間,特別是小作坊主和小商販的生存空間。
畢竟,董仲舒看過了太多太多,權商勾結的事情。
其出發點,其實就和西方的‘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爲了保護廣大人民,特別是無權無勢的小人物的利益。
然而……
在中國,再好的東西,也能被人玩壞。
就連孔子、孟子,也是如此。
區區一個董仲舒,當然難擋這天下大勢和人心貪利。
於是,發展到宋明,與民爭利,就變成了與士大夫爭利該死!
直到士大夫們,被滿清教做人,才稍微消停了一會。
但在現在,這個詞語身上還未沾染太過污穢。
張越自也不會有什麼反感,反而拿過來就用。
“子龍賢侄……”
“長孟賢侄……”
張越輕笑着對霍雲和金安微微拱手,又朝張次之一拜:“次之賢弟……”
“諸君……”張越又對暴勝之和上官桀派來的家臣微微致意。
“吾聞漢有律法,以禁奸邪之事……”
“如今,新豐有貴戚,欲與民爭利,侵奪人民,還請三位仗義出手,震懾一番……”
五人聽着,互相看了看,然後齊身拜道:“固所願爾!”
他們的家族(主公),在新豐可不僅僅是和這個侍中官交好而已,更是有着深深的利益糾葛。
特別是工坊園裡!
而,他們方纔也都已經被張越介紹過了工坊園的運作情況。
因而深知,別看工坊園最賺錢的是那幾個大作坊。
但廣大的中小作坊,也是必不可少的。
正是這些中小作坊,日以繼夜的辛勤工作,努力的製造種種零件,才讓大工坊有利可圖。
所以,可以這麼說……
這些中小作坊,是給那幾個大作坊打工的。
是大作坊的長工、附庸。
而他們的家族,都在大作坊裡有着乾股,佔着分子。
換而言之……
那些中小作坊,是他們家的聚寶盆,搖錢樹!
現在,有人膽敢把爪子伸進他們的盤裡搶食?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打臉!
而這五人,沒有一個是善茬!
特別是霍雲!
他是霍光和續絃霍顯所出,本是庶子,在霍顯上位後,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嫡子。
巨大的身份轉換,讓他一下子就從谷底升上雲端。
而很不幸的是,他本人卻沒有具備相應的修養。
無論是涵養還是見識,都留在過去,身爲庶子的時候。
而對漢家貴族家的庶子們來說,每一個五銖錢,每一分利益,都是彌足珍貴。
因爲,他們一過二十三歲,就要揹着分給自己的那點財產去自己打拼。
故而,這幾個月來,霍雲的名聲,在長安城裡真是能止小兒夜啼。
兩個多月前,曾經壓在他頭上的那個趙家的公子哥被張越送到地獄後,他便成爲了長安第一紈絝。
如今,見着有些不開眼的,竟然膽敢侵犯自己的利益?
霍雲的反應,自然是暴跳如雷。
一辭別張越,出了縣衙的大門,這位紈絝子立刻便呼嘯了一聲,叫來了跟着自己前來的那十幾個狗腿子。
“本公子聽說,如今新豐城中,竟有小人,仗勢欺人,與民爭利,此天理不容也!”霍雲拿着佩劍,登上馬車,高聲宣告:“二三子,可願與我一同,爲民發聲,懲治不法?”
狗腿子們幾乎都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紛紛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的看着霍雲。
霍雲卻是懶得理會他們,徑直就驅車向前,直奔自己所知的一個貴族的住所。
狗腿子們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
頓時,整個新豐城內,一片雞飛狗跳。
霍雲等人,分別按圖索驥,逮着那些還在做着發財夢的貴族,就是一頓胖揍。
對於他們而言,區區的封君、關內侯,千石官的二代,如同螻蟻。
而這些可憐的貴族,則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被這些煞星給按在地上,打了個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霍雲更是囂張無比,直接將好幾個封君給扒了衣服,丟在街道上,然後踩着他們的臉頰,向着圍觀羣衆細數他們的罪名。
立刻引來無數歡呼。
而霍雲,生平第一次,品嚐到了被人擁戴和崇拜的感覺。
這種感覺,爽到靈魂深處,讓他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