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屈氂忽然感覺,這朝堂上的氣氛有些死寂。
他回頭,看了看同僚們,所有人都是低頭看着玉芴,彷彿在神遊天外。
他又擡頭,小心的瞥了一眼天子。
發現,天子的神色,也很古怪。
“吾說錯話了?”劉屈氂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沒有啊!”
不能興兵動武,當然只能遣使震懾了!
除非那些烏恆的酋長,蠢得和當年的且蘭王一樣——元鼎中,漢家樓船南下,平定南越呂嘉之亂時,有漢使奉命調西南夷列國兵馬南下。
時且蘭國也在徵調範圍,在開始,且蘭王也服從了詔命,點齊兵馬,打算隨漢使南下去捅南越的菊花。
但是……
忽然有一天,且蘭王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哥要是帶兵出征了,留在國內的孤兒寡母,豈不是要被人欺負?
於是,他一合計,覺得與其將來被人欺負,不如現在就反了漢朝!
於是,造反殺漢使,隔絕滇道。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平定南越的漢軍,在班師時順手分了一支精銳過去。
從此,且蘭成爲了一個歷史名詞。
漢家百年,也就見過這麼一個逗逼。
烏恆人再蠢,也不可能蠢到這個地步!
就聽着天子問道:“丞相屬意何人出使?”
劉屈氂一聽,只覺毛骨悚然。
不僅僅是天子的語氣,讓他感覺很怪,就是這個問題本身也是天坑!
因爲,在漢室,舉薦別人出使夷狄,就和明擺着要坑某個傢伙一樣,屬於政治鬥爭之中的王牌。
特別是對於士大夫們來說,讓他們出使夷狄,其實就是流放!
只要有可能,不會有人願意做這種事情。
甚至,哪怕被逼無奈,也可能有人掛印而去。
就像太宗時,賈誼的好基友宋忠就在出使匈奴的途中,騎馬跑了。
故而,漢家使者,一直是天子親自從勳貴、宦官之中選擇,再張榜招募願意出使的隨從。
有漢以來,自願出使的人,不過是陸賈、劉敬、張騫、終軍等聊聊數人。
劉屈氂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拜道:“啓奏陛下,天使自當陛下擇之,臣雖愚鈍,不敢逾越!”
天子聽着,面色一緩,然後就扭頭看了一眼張越。
“看來,劉屈氂並未在宮中有眼線……”
這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對劉屈氂也就沒有了隱含的敵意,微微擺手道:“丞相不必惶恐……”
“昨夜,朕聞奏報,侍中張子重就主動請纓,願爲使者,出使烏恆,震懾夷狄,查清任立政遇刺真相……”
“卿等以爲張子重之請,如何?”天子掃了一眼羣臣,輕笑了一聲,坐回御座。
“陛下,臣以爲,張侍中真乃是高風亮節,漢家棟樑!”太僕上官桀立刻就出列拜道:“陛下可準其請?”
京兆伊於己衍也拜道:“微臣附議……”
天子聞言,有些不高興。
昨夜的那個夢,他可是記得很清楚的。
神君之後,就是張子重!
他現在,恨不得把張子重留在長安,連西羌也別去了。
只是……
他也不敢做的太明顯,免得令張子重學起神君,白日飛昇,羽化登仙,卻不帶他一起飛昇。
所以,他臉上沒有明顯的流露什麼態度。
只是沉吟片刻後,道:“張卿年少,朕恐其出使後,夷狄輕之……”
話一出口,天子就後悔了。
因爲,他發現,整個朝堂上,一下子就亮起了無數雙眼睛。
“陛下,臣願爲張侍中副使,拾遺補缺,輔佐侍中,震懾烏恆各部!”輕車將軍司馬玄第一個跳出來。
然後,一堆的列侯將軍封君,也都紛紛出列,恭身拜道:“陛下,臣亦願爲副使,隨張侍中出使,必定輔佐侍中,完成天命!”
天子甚至還看到,九卿之中,也有人似乎蠢蠢欲動。
譬如上官桀、公孫遺……
只是,大約爲身份所限,不敢妄自降了逼格。
“什麼情況?”天子不解的疑惑起來。
丞相劉屈氂和光祿勳韓說、奉車都尉霍光等重臣也被這架勢嚇了一大跳。
因爲,現在,幾乎大半的與會大臣貴族,都已經表態,願意爲張越的副使了。
甚至,還有士大夫文臣,也混雜其中。
這簡直出乎他們的意料,甚至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在過去,只要涉及出使,哪次不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現在這樣的場面,在過去,根本無法想象!
傳出去,甚至怕是會立刻成爲長安市井議論的焦點!
他們哪裡知道,在如今的長安公卿貴族們眼中,張越已經是等同於小號的衛青霍去病雛形了。
衛霍外戚,當年有多麼牛逼。
未來的張氏集團,就可能有多麼牛逼!
這麼大的粗大腿,不知道趕緊抱住的,肯定是傻子!
只是,張越一直深居淺出,除了霍光、金日磾、張安世等朋友和同僚,他很少去和朝臣交往。
若無必要,他甚至連上朝,都不會隨便與人說話。
這叫無數想抱大腿的人,徒之奈何!
如今有了機會,可以與之親近,傻子纔會拒絕!
更不提,跟着張蚩尤出使,會有危險嗎?
肯定不會有啊!
從過去的記錄來看,說不定,這趟出使,將是一個蘊藏無數功勳的寶藏!
青史留名,升官發財,封侯拜將就在眼前。
誰願意放過這個機會?
沒看到,連以前素來避免與夷狄接觸,生怕沾染了腥羶味的士大夫們,也都是踊躍參與了嗎?
這樣的盛況,讓天子也犯難了。
如今,他已經沒辦法拒絕張越的請求了。
只好道:“既然卿等皆以爲侍中張子重可以出使,朕雖不捨,爲天下社稷,也只好割愛……”
“張卿……”天子轉身看着張越。
張越立刻起身,恭身頓首拜道:“臣毅恭問聖命!”
“其以卿爲侍中領護烏恆校尉,建節使,持節往烏恆查清任立政遇刺之事!若遇事,朕許卿便宜行事,烏恆諸部,列侯以下,皆可先斬後奏!”
“臣謹奉詔!”張越歡天喜地的大禮參拜:“必不辱使命!”
烏恆有列侯嗎?
並沒有!
所以,潛臺詞就是:烏恆那個池塘,朕承包給你了!
這可是天大的特權,等於允許張越在烏恆轄區,爲所欲爲!
除非烏恆人敢叛亂,不然就只能任由張越擺佈!
而他們敢嗎?
烏恆人在全盛時期,尚且被漢徵東將軍曹阿瞞同志一波帶走。
如今,一盤散沙各自爲政的烏恆諸部,連漢家的一個指頭都承受不起!
就聽着天子接着說道:“至於副使及使團人選,依故事,卿自決之!”
“朕會下詔給長水校尉,命長水校尉受卿節制!”
天子如今也想開了。
既然無法將張越留在身邊,那還不如大方一點,給他全權。
這樣說不定,若有朝一日,真的如夢中那樣的情形出現,他還可以撘個便車。
況且……
天子知道,張子重是一柄利刃。
烏恆、西羌,都是他的磨刀石。
等其開鋒,必將光寒天下!
而昨夜,只是一個夢而已。
未必會成真,但張子重成長起來,漢家就可能再出一個霍驃姚!
屆時,他的歷史地位和人生成就,未必就比三王五帝低。
說不定,可以死而封神,依舊能夠長生久視。
在做出這個決定後,天子沒由來的心情放鬆了下來。
但張越卻是忽然感覺毛骨悚然,彷彿爲羣狼環伺。
因爲……
無數雙眼睛,都如餓狼般,死死的盯到了他身上。
每一個人,都彷彿餓鬼,欲要撲將上來,將他吃個渣滓都不剩!
這讓他打了冷戰,決定散朝後,馬上就跟着天子去後殿,避開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