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節 使團(3)

“怎麼回事?”張越立刻迎上前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幾個俘虜的模樣。

膚白、深鼻、高目,但渾身惡臭,衣衫襤褸。

而且,非常兇狠。

哪怕被捆綁起來,也掙扎不休,嘴裡嘟囔着莫名的語言。

不似主流的匈奴語系或者東胡語系。

這讓張越不由得凝神起來。

如今,西方人種,在亞洲並不少見。

這主要是因爲,數百年前,亞歷山大的馬其頓帝國東征。

從而導致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歐陸的殖民者,甚至在中亞建立起了穩固統治。

這就是著名的塞琉西王朝。

當然,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在人種上,是不同於後世歐陸人種的。

這可以從他們的雕塑等藝術作品上找到證據。

黑髮黑眼纔是他們的標誌。

所以,後世的那部著名電影《埃及豔后》中的女演員伊麗莎白泰勒,爲了還原當時的人種,特地將頭髮染黑、並以化妝手段,僞裝了自己的瞳孔顏色。

古代中國史書上,也有相關證據。

特別是漢書裡,有關的大秦的記載,足以說明問題。

然而,古希臘人雖然不是金髮碧眼,但他們的到來,卻將原本居住在當地的很多民族,驅逐到了東亞。

其中,就包括了金髮碧眼的塞種人。

看着這幾個俘虜,張越冷笑一聲,吩咐道:“派人去將楊尉吏等人請來……”

“再找幾個懂匈奴語的,做翻譯……”

“我要知道,他們是什麼人?誰的部下?”

“諾!”

很快,便有人請來了幾個戴着獬豸冠的執金吾刑獄官。

他們是張越特意從善無城帶來,本來只是想賣執金吾點好處,結些善緣的。

卻不想,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而這幾個刑獄官,一看到那些俘虜,再聽到張越要求後,就立刻嘿嘿的笑了起來。

爲首的人拍着胸膛向張越保證:“侍中公,您就等着吧,要不了幾刻鐘,下官就會讓他們吐出一切的!”

事實上,其實只有不到一刻鐘!

俘虜們就開口了,張越也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不是他們膽怯。

實在是,漢家執金吾的刑獄官,乃是號稱能讓死人講話,石頭開口的可怖存在。

張越帶來的這幾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精通一切已知刑訊手段,尤其擅長玩弄人心。

他們甚至都沒有用刑,只是靠着幾個心理暗示,就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侍中公,據俘虜們訴說,他們乃是追隨匈奴的丁零王而來幕南的呼揭騎兵……”那位楊尉吏向着張越報告着:“至於其他的,可能還需要點時間……”

左右聽着,卻都是陷入了沉寂與不安之中。

匈奴丁零王是誰?

只要稍微知道些當代政治,就一定不會對他陌生。

衛律!

趙信之後,漢家最大的叛徒!

是與中行說齊名的大賊!

匈奴單于的頭號智囊與參謀,更是當前匈奴國內有數的大人物。

地位僅在單于與母閼氏和左賢王之下。

可謂兇名赫赫。

在民間傳說與議論中,衛律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狡詐萬分,反覆無常的陰險小人。

他卑鄙、陰險、無惡不作。

現在,這樣的一個大壞蛋,輿論描述的頭號反派,卻帶着匈奴騎兵,親自來到了幕南!

他想做什麼?

在策劃怎樣的陰謀?

由不得人們不緊張。

但張越的關注點,卻明顯不在這裡。

“呼揭?”聽着這個名詞,他微微失神,然後問道:“真的嗎?”

“回稟侍中,俘虜是這樣自稱的……”那楊尉吏低着頭答道:“不過也可能,是翻譯錯誤,可能會有其他名字……”

這不奇怪,漢室經常將匈奴人的語言翻譯錯誤。

這實在是因爲,匈奴語言是多種古老語言混雜、並用的系統。

就像匈奴這個帝國,是由不同的人種構成的一樣。

“呼揭……”張越冷笑着。

左右卻以爲是張越不知道這個部族,所以,馬上就有將官爲張越介紹起來:“侍中公,所謂呼揭,本匈奴別部,世居其金山,現爲匈奴單于麾下除其王庭本部與四大氏族本部外最精銳的部族騎兵之一……”

“其部族萬騎,應該有五千到六千左右的騎兵……”

張越卻彷彿沒有聽到一樣,陷入了一種失神的境地。

“呼揭……呵呵呵……”張越心裡面從未像現在這般充滿殺意。

因爲,他非但對這個部族不陌生。

相反,無比熟悉。

呼揭人,中國史書上,還有另外一個稱呼:羯胡!

五胡亂華前期,臭名昭著的石趙政權,就是羯胡建立的!

武悼天王冉閔發佈的殺胡令,主要的針對對象,也是這些羯胡人!

數百年後的歷史上,他們在中原大地,製造了比倭寇還要慘烈的屠殺與毀滅性破壞!

有傳說,他們甚至曾經以諸夏戰俘和宮女的屍體爲軍糧!

雖然不知真假。

但爲子孫後代計,張越已在心裡有了必殺的決心!

“傳我將令!”張越面向所有人,舉起手中節旄:“呼揭首級,比匈奴四大氏族本部首級!”

這其實就是宣佈——不要俘虜!

原因很簡單。

漢軍的軍功,雖然是以首級積功。

但……

這首級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羌人的首級,就很不值錢,範明友在令居砍了三千叛賊,除了點錢糧布帛賞賜外,連一級爵位都沒有提升。

這要是三千匈奴首級,足夠封侯了!

而在首級軍功裡,最值錢的莫過於匈奴王族稽粥氏的首級。

隨便砍下一個,只要確認身份,立刻就能升官發財,迎娶貴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其次就是四大氏族的貴族,然後其本部騎兵。

一個匈奴四大氏族本部騎兵的首級,價值等於三個普通匈奴騎兵首級。

這對以軍功爲本的漢軍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座金礦一樣,充滿吸引力。

而對烏恆義從騎兵和貴族們來說。

這和天上掉餡餅沒有區別了。

他們甚至都不需要去請教別人,就已經知道,這是足夠讓他們用命來拼搏的前景了!

無它!

漢家傳統,軍功面前,人人平等。

無論是歸義義從、附庸、屬國兵還是漢軍,甚至農民、遊俠、地痞、奴婢。

只要有軍功,就能被認可,就可以得到冊封與封賞!

漢天子元光以來,所封列侯封君上千之多。

其中,歸義、臣服胡人,有數百人之多。

而漢家爵位,是當前世界最堅挺的存在。

於是,士氣瞬間飆升起來。

………………………………

弓盧水北岸。

衛律終於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援兵。

一整支蘭氏本部萬騎!

總兵力,接近了六千騎。

大大超出了他原先的預計。

領軍之人,更讓他詫異無比。

“您怎麼親自來了?”衛律親自上前,向對方致敬:“歡迎您,偉大的姑衍山之主,日與月眷顧的賢明之子!”

來者正是匈奴國內地位非常高的姑衍王。

此人,單于的幼弟,母閼氏所生的愛子。

具有匈奴單于繼承權的孿鞮氏宗種之一。

也是衛律在匈奴國內最重要的盟友之一,長期以來,全賴單于與他的支持,衛律和李陵才能頂住壓力,推動改革。

甚至將漢朝的詩書與兵法著作,作爲王庭宗種的教育內容,就是在其支持下破除了重重阻力完成的。

這位匈奴單于的弟弟,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歲,身體強壯,神色溫和。

他翻身下馬,對衛律道:“丁零王親自來幕南,有些冒險了……”

“所以,本王不是很放心,於是就特地帶上了本部的萬騎來此!”

作爲孿鞮氏宗種,姑衍王自然有着自己的直屬萬騎。

數量雖然不多,只有三千多一點。

但卻是作爲拱衛匈奴現在最重要的聖地——姑衍山龍城而存在的——在二十五年前,幕南龍城爲霍去病指使烏恆人摧毀後,匈奴人就在幕北重建了龍城,並將尹稚斜後的歷代單于安葬於彼。

爲了防止萬一爲漢軍突襲,匈奴在姑衍山和龍城,建立這支拱衛其存在的萬騎。

這支騎兵是匈奴人漢化程度最高的騎兵。

清一色的使用漢軍現役裝備。

並採用了漢騎的訓練和組織方式,以部曲仕伍而編組。

乃是單于爲了將來組建類似漢北軍六校尉這樣的直屬戰略機動部隊而做的嘗試。

所以,這支部隊,素來是由單于的親弟弟,一母同出的姑衍王親自掌握。

衛律聽着,卻是感動不已,拜道:“大王厚愛,臣無以爲報,獨粉身碎骨而已!”

在他看來,這確實是無比寬厚的待遇。

所謂士爲知己者死,不外如是。

姑衍王卻笑道:“丁零王爲我匈奴,謀劃、出力,嘔心瀝血,乃是我國最重要的人物!”

“本王是絕不會讓丁零王深陷任何危險之中的!”

衛律聽着,卻是默然。

因爲他知道,這是對方在向他伸出橄欖枝。

想要讓他站到其陣營內。

但,出生漢地的衛律,卻很難做出這樣的決定。

因爲那意味着背叛。

姑衍王看着衛律,卻也不急,微微笑道:“丁零王不必緊張,本王此來,只是來爲丁零王殿後,順便學習一下丁零王的組織與調度的……”

他相信,衛律一定會站到自己這邊的。

因爲,只有他,纔是唯一合適的,並且認同和支持衛律等人的改革主張的人選。

其他宗種,都不行!

事實也會證明這一點的。

而就此時,衛律的親信王望,帶着騎兵,急匆匆的趕來,見到姑衍王后,他略微失神,但很快就調整過來,隨即稟報:“音兄,剛剛接到屠姑射使者的報告,在鶄澤附近,發現了漢軍精銳!”

“至少有數人,目擊到了玄甲的漢軍甌脫騎兵的活動跡象!”

衛律一聽,立刻緊張起來。

甌脫就是匈奴語言裡的斥候騎兵的概念。

而玄甲斥候,哪怕在漢軍的居延精銳裡,也沒有幾支能這樣財大氣粗。

獨有,拱衛漢朝天子的北軍六校尉,才能這樣奢侈的全軍玄甲。

就連姑衍王,也是呼吸急促,緊張不已。

漢軍的北軍六校尉,任意一支,對匈奴人來說,都代表着無窮的壓力與陰影。

這些訓練有素,身強力壯,配合默契,裝備精良的漢軍精騎,一旦出現在戰場,那隻意味着一個事情——潰敗!

在到目前爲止的所有漢匈交戰歷史上,匈奴還沒有任何軍隊,能夠抵擋這些可怕的騎兵的衝擊!

甚至經常被其打出碾壓性的戰果。

“馬上去將使者請來!”衛律立刻就道:“再派人去將堪輿拿來,我要立刻知道,這些玄甲騎兵的數量、方位和領軍者!”

現在對他來說,最糟糕的情況,不是發現了玄甲騎兵。

而是,發現了在這些騎兵身後,伴隨行動的步兵集羣。

漢人的戰法,一般都是騎兵在前,步軍在後。

輕騎爲左右兩翼掩護,並擔任戰場遮蔽與襲擊匈奴騎兵脆弱的側翼的任務。

而龐大的步兵集羣,則作爲主力,伴隨進攻。

這是霍去病時代結束後,漢軍的特徵。

在失去了霍去病那柄尖刀後,漢軍開始用鈍刀子割肉。

這樣做,雖然失去了快速機動與穿插能力。

但是,對匈奴人的壓力,卻依然龐大。

因爲,匈奴的國力、兵力和財力,都比不了漢朝。

自然耗不起。

天山會戰、餘吾水會戰,都是靠着不斷收縮防線,拉長漢軍補給線,誘敵深入後,再發動決戰,才能勉強打成平手的戰役。

而在現在,一旦發現漢軍步兵集羣的影子。

衛律就明白,自己只有一個選擇——丟下呼揭人,自己帶着其他人馬上跑回瀚海,返回幕北。

不然的話,假若被其騎兵纏住。

那麼,漢軍就可以在這弓盧水之畔,至少重創他的部隊。

說不定,可能會重演漠北決戰的失敗例子。

這弓盧水背靠着瀚海,對於匈奴騎兵來說,實在是糟糕的戰場。

因爲,沒有太多的迴旋空間,更沒有能夠以空間換時間的選擇。

只能硬剛。

而與漢軍主力集團硬剛,下場只有一個——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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