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躺在血泊裡的我媽嘴裡拿出來的。
我知道這個東西可以瞬間殺死一個人。
成功考上警校後,也是在參加特訓時才真正接觸到槍。
一發子彈如果正中靶子的中心,這就代表我有能力一瞬間殺死一個人。
單位很少遇到大案子,尋常根本不會使用槍支,外出基本就是帶些手銬鐵棍。
可是眼前這些同事手裡端着的手.槍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我曾經擦拭過,幻想過英勇地端着它面對嫌疑犯,面對壞人,唯獨沒有幻想過,有朝一日,這些槍會對着我。
秦武的匕首還抵在我脖子上,冰涼到讓人顫慄的感觸。
我可以感受到鋒利的刀尖緊貼着動脈,只要稍微用力,細嫩的皮膚就能被劃開,流出鮮紅的血。
我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看起來多麼糟糕。
臉上紅腫,嘴巴上還封着膠帶,兩隻手腕上紫紅的勒痕,脖子上被人抵着刀。
靳少忱只看了我一眼就大步往前衝,被身後的尋.歡和李白兩個人攔腰抱住了,只停頓了那麼一瞬,頭兒和隊長就站了出來,他們高舉着手,把槍扔在了地上,就着舉手投降的子.勢朝我走過來。
頭兒神色異常嚴肅,眼睛緊緊盯着抵在我脖子上的那把匕首,聲音還算鎮定,“我們有話可以好好談,別衝動,別衝動。”
秦武拖着我往後挪了一步,匕首的刀尖輕輕滑過皮膚,我感覺脖子有些刺痛,隱約流出血來。
頭兒站那不敢朝前走了,安撫地目光掃過我後,看向我身後的人,“秦武,你好好想清楚,你現在還年輕,綁架這事不是死刑,但要是傷了人,那就要從重判刑了……”
我不太明白情況,想質問秦武,卻是被膠帶給堵住了,想伸手撕開膠帶,秦武像是發現我這個意圖,勒着我更緊了,我動彈不得,嘴巴里只嗚嗚地叫。
靳少忱看到我這個樣子,直接一腳踹開尋.歡和李白,不顧所有人的拉扯,徑直朝我的方向走過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他一句話都沒說,可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好像在對我說,我來了。
“別過來!”秦武大喝。
靳少忱沒有停下,秦武把刀往我脖子上劃了一道,再次喊了聲,“別動!”
疼痛刺激得我整張臉都皺成一團。
靳少忱眼底隱着嗜血的怒意,削薄的脣抿成直線,到底是停下了,沒有再往前走一步。
“楊桃。”秦武突然輕聲叫我的名字,我僵着身體沒法轉頭,只聽到他極輕地聲音問,“你喜歡他對不對?”
他果然是發瘋了。
本來我還打算偷襲逃跑,現在看來,跟一個瘋子拼命,我完全沒命去拼。
“如果讓你喜歡的人揹着條人命,你會不會一輩子不安?”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爲什麼一句話都聽不懂啊。
“你應該會不安的吧,還會記得我。”
他低笑,輕輕地笑聲。
“這樣真好。”
我惶惶不安地撐大眸子,只感覺秦武勒着我的那隻手驀然一鬆,抵着我的那把匕首往上揚起一個用力的弧度。
我看到面前頭兒和隊長驚慌的面孔,我看到尋.歡掙扎着衝出來,衝我大聲喊着什麼,我看到幾個同事緊張地保持着隨時扳動扳機的子.勢。
我看到靳少忱手朝後一探,摸出把槍對準了我,食指扣動了扳機。
我聽到秦武在我耳邊說,“這樣,你還會記得我,真好。”
所有的畫面都在慢動作播放。
那把匕首落下那一刻,秦武推開了我。
幾聲槍響。
“嗚——!”我咆哮着重新撲了過去,人還沒撲到秦武身上,就被凌空飛奔過來的靳少忱抱了個滿懷。
我眼前的視野裡,只看到秦武仰面倒下,右邊胸口一槍,左腿膝蓋一槍,他倒在泥地上,嘴裡不停往外嗆血,翻着眼白。
頭兒和隊長圍過來把他圍成了圈,嘈雜的人聲,重重的人影,我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我想用力推開靳少忱,卻被他箍得死緊,我凍僵的身體被他溫熱的胸膛貼得極暖。
“沒事了。”他脫下大衣包住我,用力把我按進胸口,親吻着我的發頂。
我狠狠心撕開了嘴上的膠帶,連着皮肉被揭開的痛楚,和着心裡的那份不安,眼淚唰唰地往下掉。
“靳少忱,你放開我。”我一開口,嘴裡全是血,鐵鏽味和酸澀的眼淚瀰漫在脣齒,如此苦澀的味道,如此讓人絕望的味道。
靳少忱身體僵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放開我,看到我滿臉的血時,溫熱的指腹蓋了下來,不知道是想擦我臉上的血還是眼淚,卻被我躲開了,我推開他直接奔向被包圍着的秦武那。
這裡是泥地,秦武躺在那,嘴裡還在往外嗆血,滿臉的血都流到了脖子胸口,身體不停抽搐。
幾個同事被我擠開,紛紛一臉震驚地盯着我。
我心裡發慌,面上卻還鎮定地跪在地上,趴在秦武胸口聽他的心跳,測他脖頸處的脈搏,感覺秦武的體溫在漸漸流失,我就把身上的大衣拿下來,蓋在他身上。
“頭兒,救護車什麼時候來?”我頭也不回,用手幫秦武擦掉臉上的血,還想抱起他的頭時,被靳少忱一把扯起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瞪着我,眼底的火能燒穿人的靈魂。
頭兒看着我說,“馬上就來了。”
我抽開被靳少忱拉住的手,重新蹲下.身抱起秦武的頭,“趕不及了,現在就把他擡上車。”
幾個同事就從我手裡接過秦武的身體,頭兒趁機把我推到靳少忱身邊,“楊桃,你去醫院處理傷口。”
我就看了眼靳少忱,他眼底的血絲告訴我,他可能一夜未睡,只爲了找我。
可此刻,他瞪着那雙好看的深藍色眼睛,有些沙啞地聲音問我,“你在爲誰哭?”
我沒有回答他。
我渾身疼得厲害,嘴巴一張開,就牽扯出皮肉分離的痛,可還是要問,還是要知道。
“靳少忱,他胸口那一槍是你打的嗎?”我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被擡上車的秦武。
耳邊聽着靳少忱低沉冷然的聲音,“是。”
我的眼淚毫無徵兆,再次掉了下來。
秦武他根本就是想死!
他不是想綁架我。
他不是想傷害我。
他想死!
爲什麼沒看出來呢。
明明昨天晚上他那句話就是徵兆啊,我爲什麼這麼蠢啊。
“如果讓你喜歡的人揹着條人命,你會不會一輩子不安?”
他給我的懲罰就是讓靳少忱揹着人命,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我繞開靳少忱,往秦武躺着的那輛警車走去,才走兩步,手臂就被人扯住,靳少忱眉頭深深皺在一起,眉骨凸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我,“你做什麼?”
我掰開他的手,一寸一寸,“靳少忱,我會不安,如果他死了……”
我指着心口補充,“這裡,會不安。”
靳少忱眼底發紅,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甩開他的手,直奔秦武躺着的那輛車。
這是我第一次丟下靳少忱。
可我不知道,這不是最後一次。
我坐上警車時,看了眼後視鏡,那個男人只穿着黑色襯衣,長身而立站在那,背影有些孤寂蕭條的意味。
我閉了閉眼。
車上副駕駛坐着顧隊,尋.歡在開車,車廂裡十分安靜,沒有人說話,只有秦武不時抽搐嗆血的聲音,直到車子一路開到醫院。
剛下車,就有護士醫生擡了移動病牀車過來,顧隊和幾個同事把人送進去之後,尋.歡把緊跟着移動車的我拽了回來。
“尋.歡,我,我必須要知道他沒事。”我想甩開他,卻被一向好聲好氣的尋.歡給震住了,他朝我大吼,“那你呢?!”
他眼底的心疼實在明顯,手輕輕撫在我破皮的脣上,“你不疼嗎?”
疼。
怎麼會不疼。
他直接把我帶到外傷科,有護士在裡面給病人包紮,尋.歡直接把病人拉了下來,把我推了上去。
病人和護士都不悅地站了起來,看到尋.歡身上的防彈衣時怔了怔,這時尋.歡又出示了證件,對護士說,“先幫她處理下傷口,她剛執行完任務。”
病人立馬知趣地退到一邊。
護士特別深明大義地拉我躺下,幫我處理臉上的傷時,問我,“執行的什麼任務啊?這個好像是被人……”
她那句話還沒問完,就被尋.歡制止了,“警察的事,別問。”
護士又發現了我手腕的傷,有些訝異地邊處理邊打量。
等她再看到我腳踝的傷時,心有所悟地不再打量了,手上的動作小心了幾分。
身上確實疼,可再疼,我也發不出聲音喊疼了。
我腦子裡來來回回閃過的就是秦武倒在血泊裡的畫面。
一旁的尋.歡突然衝過來抱住我,聲音哽咽,“我以爲,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我回抱住他,“沒,我好好的呢。”
“我們以爲麻袋裡的人是你。”他退開距離,眼睛紅紅的看着我,“因爲麻袋裡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