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雙眸淡定地審視着手裡的木刀,臉上更是毫無波瀾,似乎並未因爲傳說中的殺生刀是一柄做工粗糙的木刀而感到驚訝。
大拇指輕輕摩擦着刀柄上潦草的字跡,直至“砰”的一聲,柳七方纔挪動目光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啊啊啊……”
只見磨刀老叟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似乎正承受着極大的痛苦,身軀不斷顫抖的同時,嘴裡還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嗚咽聲。
而在柳七眼中,無數灰白色的氣息自磨刀老叟身上涌出,隨後她感覺到了手中的木刀微微顫慄起來,於是眸光微動,一道真氣悄無聲息地注入了木刀之中。
嗡——
從磨刀老叟身上溢出來的灰白氣息突然齊齊一陣顫動,而後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柳七所在方向掠來。
就在第一道灰白色霧氣撞入木刀中時,柳七眼前的一切突然天旋地轉起來,並且像是走馬燈一般瘋狂地閃爍。
感覺到了不對勁的柳七雙眸驟然一凝,旋即一絲蒼白色的氣息從腳下擴散而出,眼前的畫面瞬間凝固,又恢復成了昏暗房間的樣子。
但隨着木刀之上灰白色殺意凝聚地越來越多,柳七的眼前影影綽綽呈現出一副巨大的光幕。
山川,大河,屍橫遍野的戰場,空無一人的城郭,炊煙寥寥的小山村……
光幕之中各式各樣的畫面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一幕接着一幕的掠過,直至最後定格在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前。
“衡兒,爹離開之後,你要像一個男子漢,保護好你娘和弟弟妹妹。”穿着簡陋甲冑的男人正將一柄木刀遞給身前不足他腰高的男孩子。
就在柳七目光微凝,想要看清兩人的長相時,畫面突然被一抹黑暗吞噬,黑暗之中一輪血月高高升起。
“殺啊!”
“娘!”
“求求你,他們還是孩子……”
在一陣嘈雜紛亂中,光幕之中的畫面瞬間崩裂成了碎片。
柳七定睛看去,只見一塊塊巴掌大小的碎片之中,似乎也有各式各樣的景象在呈現。
雖然絕大多數碎片之中呈現的場景不同,但每一個場景之中似乎都少不了那個手持木刀的消瘦男子的身影。
就在此時,所有的碎片再度重新凝聚,化作一副完整的光幕!
廣袤無際的荒原之上,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蕭浪,我已回不了頭。”其中一名頭髮斑白的男子朗聲說道,隨即負於身後的右手緩緩移出,手中所持正是那柄木刀!
嘩啦啦……
熟悉的聲響在柳七耳邊迴盪,她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漫天驚濤駭浪的場景,於是心頭微動,伴隨着真氣在體內瘋狂遊走,眼前的一切瞬間煙消雲散!
錚——
柳七五指緊握,手中的殺生刀在一陣劇烈的顫慄之後,竟是發出了刺耳的刀吟之聲!
柳七雙目一凜:“冤有頭債有主,殺你全家的又不是我,都死了上百年了,還在這裡跟我置什麼氣!”
話音剛落,蒼白色的霧氣瞬間從柳七身後浮現,隨後涌向柳七的右臂,殺生刀上縈繞的灰白色氣息似乎察覺到了危險,也同樣順着刀柄涌向柳七的五指。
但終究還是柳七的蒼白色氣息更勝一籌,灰白色的氣息一觸即潰,隨後蒼白色的殺意瞬間吞沒了殺生刀。
柳七眼中似乎白芒掠過,雙目微張的同時,原本盤旋於殺生刀上的蒼白色氣息瞬間四溢而出……
“不好!”相隔一條街外的房間裡,紅衣人發出了尖銳的爆鳴,隨即身前一抹赤紅色的氣息浮現。
嗡嗡嗡……
就在蒼白色殺意和赤紅色氣息撞上的瞬間,令人耳膜欲裂的錚鳴聲瞬間充斥着整個江岸。
而柳七也在此時猛地扭過頭來,隨着雙眸驟然一凝,身前蒼白色氣息瞬間凝聚,頃刻間化作了一柄刀芒。
砰!砰!砰!
相隔一條街外,一抹渾身包裹着火光的身影破窗而出,隨後猶如閃電般地朝着遠處掠去。
但就在他踏上一間房頂,回頭看了一眼已在百步之外的倉庫依舊是毫無動靜,於是心中一鬆,正欲回頭繼續逃離之時,突然雙目猛地一顫,隨後額頭上瞬間佈滿了豆大的汗漬。
他顫動的雙眸微微下垂,赫然看見了腳下踩着的房頂已經化作了一片霜白。
嗡——
隨後他耳朵一動,猛然回頭,放大的眼瞳之中赫然倒映出正在逼近的刀芒。
而倉庫二樓房間內的柳七突然眉頭一皺,沉凝的雙眸微微顫動了一下,隨後自在她腳下延伸而出的蒼白色氣息迅速收斂。
就在最後一絲蒼白之氣徹底從腳下消失之後,柳七右手五指驟然鬆開,木刀順勢落地,發出了“哐”的一聲輕響。
柳七右手垂至身側的同時,皺着眉頭掃了一眼掉在腳邊的殺生刀,隨後扭頭看向了蜷縮成一團的磨刀老叟。
磨刀老叟的身軀已經停止了顫慄,一動不動好似死了一樣,但柳七卻能夠感覺到其身上微弱的氣息。
於是她當即冷聲道:“隔壁樓裡的那人,是不是黒獄王?”
磨刀老叟沒有任何動靜。
柳七見磨刀老叟不搭理自己,於是擡手對着太師椅上生死未知的柳二彈出一指氣勁,氣勁落在他肩頭的瞬間,柳二“咕咚”一下從椅子上彈站了起來。
在一陣茫然地環顧四周之後,柳二終於看見了身前的柳七,正當他面露疑惑,準備開口之時,柳七留下一句“看好他”後,便從身後的窗戶閃身而出。
柳二有些茫然地摸了摸撓頭,隨後扭頭看見了地上蜷縮一團的磨刀老叟,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了一抹獰笑。
柳七此時來到了百步之外的屋頂上,正是剛剛紅衣人停留的位置,她不緊不慢地環顧四周,隨後低頭看見了屋頂上皸裂的磚瓦。
柳七眸光微動,隨即縱身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落在了屋檐下的巷子裡,就在她的腳邊,赫然躺着一隻斷臂。
斷臂應該是從齊肩的位置被斬斷,柳七用腳尖踢了踢斷臂,斷臂滾動了一圈,露出了被白霜覆蓋的斷面傷口。
柳七見狀雙目微沉,隨後默然搖了搖頭,便轉身離開了。
柳七這一次從樓梯回到了倉庫二樓,當她推開門的時候,看見柳二正把磨刀老叟拖拽着放在了他剛剛坐着的太師椅上。
聽到開門聲,柳二警惕地側目,看見是柳七後大鬆了一口氣,隨後咧着嘴笑道:“我就知道,他們傷不了你!”
柳七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柳二被自己一刀穿胸的畫面,於是收斂了思緒,沉聲問道:“你來江南幹什麼?”
“哼哼!”柳二將磨刀老叟一把栽到了椅子上,隨後冷哼兩聲,“你以爲我想來這個是非之地,還不是黒獄王逼我來的!”
說罷癱坐在太師椅上的磨刀老叟緊閉雙眼一副裝死的模樣,柳二頓時滿臉獰笑得齜了齜牙:“這羣老不死的,總算是落在我手裡了!”
突然柳二眉頭一皺,轉頭望着柳七問道:“黒獄王呢,穿紅衣服的那個老變態,你殺了他沒有?”
柳七聞言當即搖了搖頭,隨後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殺生刀,沉吟片刻之後,緩步走上前去,彎腰將殺生刀重新撿起。
“老叟是不是做夢也沒想到,殺生刀會是一柄連雞都難以殺死的木刀。”柳七將殺生刀在手裡轉了一圈,隨後沉聲說道。
“伱……你爲什麼會知道?”磨刀老叟終於不裝死了,他癱坐在太師椅上像極了一灘爛泥,渾濁中的雙眼透露着癲狂之色,直勾勾地盯着柳七。
“猜的。”柳七應聲道。
磨刀老叟聞言臉上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
柳七雙目盯着刀柄上潦草的“方衡”二字,緩聲說道:“方恨留下的記錄不多,但還是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窺得一二。”
“當年天下大亂,方恨父親死於戰場,而後匪兵洗劫了方恨的家鄉,導致了他母親和弟弟妹妹的死亡。”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柳七放下了殺生刀,隨後凝眸望着磨刀老叟接着說道,“如果方恨只是爲了泄恨,也無需去爭霸天下。”
“所以我猜他當年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爲了結束這世間的紛亂,還世人一個太平人間。”
“以殺止戈,這纔是狂刀真正的奧義。”
柳七默然垂首,低聲嘀咕道:“也的確是夠狂的。”
在此之前,柳七也曾想過方恨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也曾猜測過,方恨之所以會悟出殺意,純粹是因爲亂世戰爭繁多,他在戰場之上殺人太多從而創出了狂刀。
現在看來,柳七還是太天真了。
方恨的以殺止戈,放在任何人眼中,都絕對是滅絕人性的瘋子行徑。
倒也無愧是他能領悟出同樣滅絕人性,傷人又傷己的狂刀。
簡單的說,方恨將世間的紛亂歸結爲具體的人的行爲。
是軍隊直接引發了戰亂,所以他屠殺了見到的所有軍隊,哪怕是最後三帝一狂逐鹿中原的時代,方恨的手下也沒有任何成建制的軍隊。
是那些地方豪強層層盤剝導致了民不聊生,所以他每到一處,都會不問緣由將本地的富戶官員屠戮一空。
至於那些本就身負罪行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下至小偷小摸,上至殺人越貨的盜匪,方恨殺得人頭滾滾!
在柳七看來,若不是最後與蕭浪交戰時方恨所說的話,單單是以他的所作所爲,純粹就是一臺專爲殺戮而生的機器。
當然這種簡單而粗暴的方式似乎也並不是全無效果。
至少在當年方恨的治下,大部分普通百姓過着充滿恐懼但卻溫飽和平的生活。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當年方恨治下的所有人,都是方恨的奴隸,只是方恨這個奴隸主非但不盤剝他們,反而只想看着他們每天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
方恨以殺戮爲手段,還真給他營造出了一個不能細看的地上天國。
也難怪大齊立國之後,會有意地抹去與方恨有關的記載。
“噗!”磨刀老叟聽完柳七所言仰頭噴出了一口血霧,隨後頭一垂,當場斷氣!
柳七倒是全程淡然自若,但柳二看見磨刀老叟斷氣後是真的急了,他本來還準備要好好給磨刀老叟上手段呢!
現在人死了,他這滿腔的憤怒找誰去宣泄!
柳七正欲轉身離開,突然感覺到房間的角落裡一股灼熱且精純的氣息瀰漫而出,她當即回頭看去,發現角落裡正堆着一團雜物,正是剛剛包裹在殺生刀外的那團不知道材質的雜物。
柳七眸光微動,旋即擡手對着角落五指微曲,只見堆成一團的雜物突然被狂風吹散,隨後露出了一抹紅芒。
嗖!
紅芒被吸引到了柳七的掌心。
感受着掌心處傳來的灼熱,柳七眉梢微挑,於此同時一股淡青色氣息自手上浮現。
“這是什麼?”柳二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扭頭看了過來,當他目光觸及柳七掌心冒着紅光的圓形物體時,頓時面露驚愕之色,開口問道。
柳七也同樣在打量着手中之物,隨後緩緩搖了搖頭。
在她白皙的掌心裡,赫然躺着一枚雞蛋大小的球狀物,通體散發着灼目的紅光,而且柳七能夠感覺到這珠子裡面蘊含着驚人的能量。
……
“祝融珠!”一向雲淡風輕笑看世間的周宓第一次在柳七表現的如此失態,她幾乎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隨後直勾勾地盯着柳七手裡冒着紅光的球狀物!
當柳七回來之後,想到家裡還有周宓這個老古董在,於是便將那枚球狀物拿了出來,看看她能否知曉其來歷。
結果她還真的認識!
“當年祝融宮的鎮宮之寶,‘赤帝’拓跋雄死後落在了蕭浪的手裡,我記得蕭浪明明將此珠和方恨的屍身一起下葬了……”
周宓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了身邊還有柳七在場,於是趕緊捂住了嘴巴!
柳七目光幽幽地看着周宓,繼而冷聲道:“太后娘娘,究竟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周宓頭慢慢的朝另一邊偏去,最後大概是是覺得柳七的目光實在太過於凜冽刺骨,於是回過頭來望着柳七故作鎮定地笑道:“我可不是故意瞞着你的,畢竟你也沒問過我嘛!”
柳七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
周宓被柳七看得背後有些發毛,最後只能無奈地嘆道:“好吧,我都告訴你,當年方恨死後,因其殺意已深入骨髓且不受控制,即便是深埋地下也會導致方圓數裡生靈滅絕,所以蕭浪便想着將祝融珠與他一起下葬,借祝融珠來壓制他屍骨之中的殺意……”
“哎!”周宓話說一半,看着柳七拿出來的殺生刀,一雙杏目瞬間瞪圓。
“殺生刀!你把方恨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