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
數騎人馬自東城門而出,絕塵而去。
城門口今日當值的軍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遠處官道上揚起的飛塵後,當即入了城尋了匹快馬直奔總督府而去。
當孫霽雲得知柳七已經出城的消息時,已是日上三竿。
他揮了揮手,示意前來稟告的軍頭先行退下,隨後對着堂下正襟危坐的男人問道:“龍城兄,你覺得汪浦有可能會說動柳七嗎?”
堂下所坐男子微微側首,只見劍眉星目神色凝肅,一襲貼身紫色錦袍,將魁梧的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渾身上下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氣魄,單單是這通身的氣派,竟比堂上主位的孫霽雲還要顯得貴氣幾分。
此人正是岐州大夏幫幫主,歐陽龍城。
“汪浦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在袁通身邊當過幾天雜役罷了,他豈能有這份本事,讓堂堂絕頂高手爲他所用!”歐陽龍城開口便是傲氣十足,“我想柳七此番匆匆離城,必定是奔空桑仙舫而去。”
聽聞歐陽龍城一番言語,孫霽雲緊皺的眉頭平緩了幾分,隨後露出幾許笑容:“說得也是,那位公孫姑娘可是被柳霸王困在府中好幾日了。”
“對了,今日出城的人當中,貌似就有那位公孫姑娘。”
孫霽雲微笑着對歐陽龍城繼續說道:“龍城兄,聽聞你手中也有一枚空桑仙令,不知準備何時動身啊。”
歐陽龍城聽到孫霽雲提及“空桑仙令”之後,臉色肉眼可見的一沉,旋即冷哼一聲:“在下的私事,就不勞孫總督費心了。”
孫霽雲眼底瞬間閃過一抹慍色,但卻是笑容滿臉地說道:“既然龍城兄不願提,那孫某不問就是了。”
“不過……”孫霽雲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肅然了幾分,“龍城兄,聽說那位‘天香娘娘’從你手中逃走了,不知可有此事?”
歐陽龍城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眼神中閃爍着似有似無的冷意:“孫總督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孫霽雲微微昂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畢竟事涉許多人的身家性命,有些事孫某不警惕也不行啊。”
說着他目露精芒:“沒了那位‘天香娘娘’,龍城兄可有把握掌控那十幾萬聞香教教衆。”
歐陽龍城應聲道:“這點小事就不勞孫總督費心了,本幫主既然能聚起這十幾萬教衆,自然就有辦法讓他們俯首聽命。”
歐陽龍城站起身來,側對着孫霽雲拱了拱手:“孫總督公務繁忙,在下就不多打擾了!”
說罷也不等孫霽雲的迴應,歐陽龍城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堂。
孫霽雲目送着歐陽龍城離開,直至對方的身影從門口消失後,他臉上的笑容瞬間一凝,眼中的冷意深不見底。
“待我事成那日,必殺之!”
……
“駕!駕!駕!……”
官道旁的茶肆門口,正閒的百無聊奈的店小二突然聽到遠處傳來的“噠噠噠”馬蹄聲,瞬間喜上眉梢,挺直了身板準備迎接客人的到來。
很快不遠處官道的拐角處塵土飛揚,只見一紅衣女子策馬而來,身姿婀娜令人遐想聯翩,一時之間竟是令店小二看得有些癡了!
“將你們店裡最好的酒菜都呈上來,另外這些馬得用細料好生餵養,若是出了一點差錯,我燒了你們這間破酒樓!”
直到耳邊傳來了殺氣騰騰的聲音,店小二方纔如夢初醒般地抖了一下,隨後一擡頭正巧撞見一雙冰冷的目光。
一個生得百媚千嬌的美人兒正一臉凶神惡煞地望着自己。
店小二也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又看得癡了,竟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柳七此時才姍姍趕到,當她翻身下馬之後,便看見了這一幕。
倒也不怪這店小二表現得如此蠢笨,像柳十九這般暴躁且好看的女子終歸是不多了。
好在是店小二最終還是醒悟了過來,他略微擡眸一掃迎面走來的幾人,眼瞳驟然縮到極致,隨後趕緊低下頭來,同時還不忘用手撫了撫“砰砰”直跳的心口。
媽呀,難不成今日撞到了仙女下凡!
“還站這裡幹什麼,趕緊去準備!”還是公孫幽上來喝了一聲,店小二趕緊轉身一溜煙地朝着酒肆裡跑去了。
很快一個滿臉滄桑的老頭迎了出來,看着正往門口進來的幾人,眼睛也是瞬間一亮,不過這老頭也瞥見了衆人身上的兵器,隨後趕緊低下頭來,畢恭畢敬地將幾人迎了進去。
“幾位女俠,裡面請!”
站在最前面的公孫幽和柳十九互相看了一眼,隨後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了柳七。
柳七也明白了她們的意思,當即邁步一馬當先地進入了酒肆。
公孫幽緊隨其後,柳十九站在原地等了等,直到瞥見周宓和徐永定夫妻倆並肩而來,方纔撇了撇嘴,徑直走進了酒肆。
當柳七踏入酒肆時,一如既往地受到了所有客人的視線歡迎。
她早已習慣了,目光一掃狹窄的酒肆大堂,最後鎖定了角落裡一張無人的圓桌。
幾人相繼落桌之後,陶氏一面將水遞給身旁的柳七,一面低聲說道:“我看還是換身裝扮的好,這一路上,實在太扎眼了!”
陶氏也是出身捕快世家的人,雖未正經的踏足江湖,但也深知江湖險惡,她們這一行多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豈能不引來別也用心之人的覬覦。
當然陶氏也知道女兒的武功修爲,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挨着妻子而坐的徐永定也是一臉贊同地點了點頭,自進入酒肆後,他的眼睛就一刻都沒有停下過,一直在警惕着四周。
酒肆大堂總共就七八張桌子,除了柳七她們這滿滿一桌外,另外還有五張桌子上都有人,其中三張桌子上的客人,身邊明顯帶着兵刃,而且個個一身草莽氣息,顯然不是什麼善茬!
相較於父母,柳七則顯得淡定許多,面對母親的提議,她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隨後便撿起桌上的乾果往嘴巴里送去。
而坐在她對面的柳十九則是一臉不屑地說道:“伯父伯母不必擔心了,若是出門在外還要遮遮掩掩,那我們的武功不就白練了嗎!”
說罷目光睥睨地一掃四周,尤其在那幾個明顯是江湖人士的桌上多停留了幾許,隨後冷冷地說道:“若是趕着投胎的,大可以過來試試。”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幾桌的人聽見。
那幾桌江湖人士皆是肉眼可見的臉色一變,有人更是壓低了嗓門罵罵咧咧:“媽的!哪來的幾個小娘皮,比老子還囂張!”
當然也有人看出了柳七她們一行的不簡單,低聲提醒道:“還是小心爲好,這幾個女人我一個都看不透!”
當然看不透了。
除了周宓這個武功被廢的。
哪怕是徐永定和陶氏,靠着家傳武功也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好手了!
至於其餘的三人,柳七,柳十九和公孫幽,就更不用說了!
三人中武功最低的柳十九,乃是貨真價實的一流高手,她若是出手還真如剛剛在門口所言,一個人就可以將整個酒肆殺得片甲不留!
當然,柳七她們也不是什麼魔鬼。
遠遠看着,哪怕是目光猥瑣一點,或者自己小聲口花花幾句,都沒什麼事。
柳七唯一的底線:不要舞到自己面前來!
事實上,酒肆裡的這羣江湖中人還真就沒這個膽子上來招惹柳七她們一行。
雖然絕色美人兒誰都喜歡,但大家也都是有腦子的,誰都清楚敢在江湖上這麼大搖大擺出行的絕色美人,絕非什麼善茬!
很快掌櫃的給柳七她們這一桌上齊了菜。
正當徐永定拿着銀針準備試毒時,柳七已經夾了一筷子往嘴裡送去,嚼了幾口吞下後,隨即對着有些尷尬的父親說道:“放心吧,沒毒的。”
柳十九聞言一邊夾着菜,一邊小聲嘟囔着:“還敢下毒,我非一把火燒了這不可!”
陶氏一臉愁容地看着柳十九:這孩子出了門後怎麼火氣這麼大,總是殺啊燒的。
飯吃一半,公孫幽突然眉頭一皺,隨後緩緩看向了大門外。
緊接着桌上其他幾人也都聽到了外面遠遠傳來的動靜,聲音的源頭應該是官道的方向,聽着逐漸清晰的人聲馬鳴,來人應該不少!
“籲——”
很快這隊人馬便來到了酒肆門口,緊接着早已迎出去的店小二腳步踉蹌地從門外退了進來,隨後結結實實地摔了一個屁股墩!
就在此時,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門口浮現,邊邁腿跨過門檻邊罵罵咧咧個不停:“什麼破地方,還住不下啊,大爺我想住的地方就算是凌霄寶殿,也得騰個位置出來!”
說罷,此人已經在堂內站定,隨後猶如野獸般的雙眸一掃周遭,突然眼睛猛地一亮,旋即目光落在了柳七這一桌上。
“娘喲!”他揉了揉眼睛,顯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隨後發現那一桌的女子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後,頓時咧嘴一笑,露出了淫邪的目光。
“嘿嘿嘿……”此人臉上剛剛露出了猥瑣的笑容,突然目光觸及到柳七擺在桌上的驚寂刀,隨後眼瞳猛地一縮。
“咕咚!”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只覺得口乾舌燥!
心中則是狂呼道:該不會這麼倒黴吧,難不成今日出門沒有拜神,撞見了這個喪門星!
霎時間,這身材高大的漢子額頭上已經佈滿了豆大的汗珠,就連雙腿也是微微顫慄起來。
這一幕自是被門口幾桌人看在眼裡,衆人皆是摸不着頭腦,不知這剛剛還囂張無比的壯漢,爲何現在卻是一副戰戰兢兢的衰樣。
柳七從頭到尾沒有擡起頭往門口看過一眼,她筷子夾着一片嫩白的血肉懸停在了眼前,隨即緩緩擡眸往門口看去。
“啊——”
就在門口的壯漢看見柳七的面龐瞬間,這個頭差不多和門高一樣的壯漢突然身軀一軟,癱坐在地的同時,口中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哀嚎!
“啪!啪!”
壯漢一個躍起,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了自己兩個大耳光,邊打還邊垂頭喪氣地說道:
“小的一時衝動,不知姑奶奶您在這裡,要是礙到了姑奶奶您的眼,還望您大人大量,饒了小的這一條狗命!”
柳七目光微垂,目光從筷子夾着的那片魚肉下,看向了門口的壯漢。
她……剛剛有做什麼嗎?
坐在一旁的公孫幽則是眸光微斂,似乎明白了什麼,隨後對着壯漢輕聲說道:“江南的那場大戰,你也在場?”
“是!是!是!”壯漢點頭如蒜,“小的也在場,正好見證了姑奶奶好似天神下凡,一刀就斬了那姓江的……”
“夠了!”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喝,令酒肆大堂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壯漢緊屏着呼吸,臉上漲得通紅。
柳七聽到他左一個姑奶奶右一個姑奶奶的,叫的自己心裡煩,隨即出聲喝止了他。
這時門外似乎有人察覺到了酒肆裡不對勁,於是走到了門口,便看見了壯漢卑躬屈膝的一幕,差點驚掉了舌頭:
“三當家的,你……”
“滾!都給我滾!”結果門口的那人連話都沒說完,便被壯漢幾聲咆哮給嚇得愣在了當場,隨後他也顧不得發生了什麼,反身往酒肆外的大部隊落腳處跑去了!
“你也滾吧!”柳七見狀也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後便將魚肉送入嘴裡,細嚼慢嚥起來。
壯漢聞言如釋重負,眼角淚水都差點掉了下來,幾乎是一溜煙地退了出去。
剛出酒肆大門,便看見前方几人正聯袂而來,他心中一咯噔,旋即趕緊上前,還未走近便高聲喊道:“大哥快走,斬了江寄餘的那個霸王在裡面!”
迎面走來的那一行人當中,爲首的是一個身材五官皆平平無奇,上頜蓄着鬍鬚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聽到壯漢的聲音後,當即一擡手,示意身邊的人停下了來。
待到壯漢氣喘吁吁地來到身前後,他方纔臉色沉沉地問道:“老三,說清楚,這酒肆裡面究竟是誰?”
“柳七!”老三長長地舒了口氣後,從口中蹦出了那兩個字來!
聽到柳七的名字後,中年男人眼瞳猛地一顫,隨即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走,現在就走,此處不可逗留!”
而此時,就在中年男人身後,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女孩張着耳朵似乎正在傾聽着。
“柳七……”女孩口中呢喃着剛剛聽的名字,隨即眼眸之中閃過了一抹狡黠,隨後她用餘光掃了一眼身旁正監視着自己的漢子,皺着小臉猶豫了半晌,還是咬了咬牙,將白皙的小手放入嘴中,然後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嘶——”女孩吃痛地嗚咽了一聲,隨後垂眸看向了自己手背的咬痕,絲絲血漬已經從那個傷痕處淌出。
女孩見狀瞬間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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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溢散而出。
酒肆內,正在專心乾飯的柳七突然眉頭一皺,旋即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
“伱們聞到了什麼味道沒有?”柳七問道。
同席之人皆是搖了搖頭,唯有公孫幽秀眉微蹙,直視着柳七的雙目,沉聲說道:“好奇怪的香味……”
看來不是自己的錯覺。
柳七側眸看向了屋外的方向,原本停留在外面的那隊人馬,此時已經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