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柳七作爲七殺令使潛伏京城,可隨意調動京城內的“刀奴”,後因“判官”餘安叛出黒獄門被柳七聯手磨刀老叟所殺,京城內的遊魂組織也落入柳七手中。
當時柳七的身邊有兩名遊魂隨侍左右,其一就是當年柳府大管家張誠,其二便是柳七的貼身丫鬟春燕。
宮中之亂後,柳七從黒獄門脫身選擇離開京城,她將從黒獄門獲得的大部分錢財留給了張誠與春燕,讓兩人重建“遊魂”,想着以後自己行走江湖時能夠多一雙眼睛。
現在看來,也是沒什麼必要了。
這江湖,她橫着走!
柳七收斂了思緒,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有些拘謹的官兵,隨即輕聲說道:“看來春燕在京城混的還不錯,爪子都伸到了城防營。”
那官兵聞言靦腆一笑,撓了撓後腦勺:“春燕嫂子若是聽到大小姐誇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柳七:“爲何在距離城門外設卡,京中出什麼事了?”
官兵神色一肅,隨即小心翼翼地環顧兩側,而後壓低了嗓門悄聲道:“姑娘有所不知,最近京城……鬧鬼了!”
柳七雙眸微眯:“鬧鬼?什麼鬼?”
京城有蕭奇峰坐鎮,她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魑魅魍魎能在這裡作亂。
“哎,說了您可能不信!”官兵一臉駭然地說道,“是大將軍的鬼魂!”
柳七眉心輕皺,旋即冷聲問道:“你親眼可見了?”
官兵又伸手撓了撓後腦勺:“那倒是沒有,不過是從宮裡傳出來的流言,說是有人看見陛下在寢宮與人交手,那人的身形像極了曾經的大將軍!”
柳七當即嗤笑道:“還真是國之將亂,必有妖孽啊!”
看着那官兵神神叨叨的模樣,柳七瞬間失去了與其交談的興趣,向他問清楚了春燕住處,柳七便策馬朝着城門的方向去了。
已經知道了城門口的護衛更加嚴厲,於是柳七乾脆在驅馬來到了一處無人的城牆邊上,隨即從馬背上縱身而起,利落地進入了京城。
春燕在南城開了一間酒樓。
柳七循着官兵給出的路線,穿過了數條大道之後,終於來到了一間不大不小的三層樓前。
她昂首掃了一眼門上的匾額。
春悅樓。
門口零星有幾個客人進出,當他們看見柳七之後,皆是眼前一亮。
感覺到旁人視線的柳七當即將雙手負在了身後,露出了腰間的驚寂刀。
衆人看見柳七腰間的刀後紛紛面露懼色,隨後依依不捨地將目光從柳七臉上挪走,小跑着離開了。
柳七這才邁步走進了酒樓。
“客官您裡邊請,請問是打尖還是住店啊!”熱情的店小二弓着身子迎了上來,當他說完擡頭看見來客竟是個絕色的女子後,瞬間目光癡癡地愣在了原地。
“我找你們掌櫃的。”
柳七清冷的聲音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店小二隻覺得渾身一激靈,迅速回過神來,他趕緊低頭重重吸了一口氣,隨後恭聲道:“這位客官,不知您找我們掌櫃的有何貴幹?”
“廢什麼話,帶我去見你們掌櫃的就是了。”
聽見了柳七言語間的不耐,店小二背後冷汗直冒,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幾分,他在這人來人往的酒樓裡跑了數個月的堂,也多少算是有點眼力見,知道來了個不好惹的,隨即連連頷首:“客官請稍等,我就去請掌櫃的下來!”
說完店小二便一溜煙地往後堂的方向跑去了。
不多會兒,通往後堂的門簾被人重重地掀開,繫着深藍粗布圍腰的春燕風風火火地從門簾後走了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櫃檯旁的柳七,瞬間面露激動之色,兩顆眼瞳忍不住微微顫動起來。
但眨眼間春燕便收斂了神色,強忍住激動擺出了親和的笑容,隨即緩步朝着柳七迎來。
“姑娘您預定的上房已經備好了,勞煩您隨我上樓。”春燕走至柳七微微頷首行了一禮,隨後擡頭的瞬間衝着柳七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柳七見狀自是點了點頭:“好。”
兩人一前一後朝着樓梯口走去,獨留下一臉茫然的店小二在櫃檯旁摸不着腦袋,他望着春燕和柳七一路上了樓梯,隨後小聲呢喃道:“我怎麼不知道今兒有貴客預定房間啊!”
二樓,一間乾淨簡樸的房間內。
柳七進了屋徑直走到了桌旁坐下,與此同時身後的春燕已經關上了門、
春燕臉色沉沉地正對着房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轉過身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着柳七所在的方向重重伏身拜了下去:“屬下見過……大小姐。”
“令使大人”四個字本已到了春燕的嘴邊,但她瞬間想到柳七已經脫離了黒獄門,遂改用昔日柳府時的稱謂。
柳七目光睥睨地審視着伏在地上的春燕,隨即輕聲問道:“我此番死而復生,你是感到高興呢?還是覺得遺憾呢?”
春燕聞言臉色大變,將額頭死死地抵在了地面:“見到大小姐平安無事,屬下自是喜不自勝!”
柳七靜靜地望着春燕,片刻之後她淡淡地說道:“行了,起來吧。”
春燕聽見這句話方纔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她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隨後緩緩站起身來。
柳七目光微擡,看見了春燕身前的滿是油漬的圍腰,隨後開口問道:“給你們留的銀子難不成還請不了一個廚子?”
春燕心中一凜,趕緊解釋道:“回小姐的話,您留的錢當然是綽綽有餘,只是屬下奴僕出身,貿然拿出一大筆錢來難免會招人耳目,所以能省的就儘量省了。”
說完之後春燕悄摸地擡眸瞥了一眼柳七的神色,見其臉色平靜並無慍色,懸起的心瞬間往下落了幾分,她趕緊走至桌邊,拿起桌上的茶壺茶杯,邊給柳七斟茶,邊將京城的一些事娓娓道來。
柳七離開京城後,春燕和張誠二人兵分兩路,春燕帶着一批遊魂在南城安定下來,她藉着禁軍重新洗牌的機會,將手下大部分遊魂都塞入了禁軍當中,自己則是在這裡開了一間酒樓,充當聯絡中心。
至於張誠……他現在可了不得了!
漕運商會的副會長,京城人人皆知的財神爺,無數官員勳貴家的座上賓……
雖然春燕提及張誠時,言語間帶着的明顯的嘲諷,但從種種訊息來看,這個曾經在柳七面前唯唯諾諾的人,現在可謂是春風得意啊!
“大小姐,張誠可能對您已經有了異心。”春燕將茶壺放下後,臉色沉沉地說道,“本來按照約定,每月的初七,十九兩日,他應該派人來這裡和屬下交換情報,但是這個月的初七,他已經爽約了。”
這個月的初七是兩天前,而柳七身死的消息是三天前抵達京城的,也就說張誠在得知柳七身死後,便主動中斷了與春燕的聯繫。
見柳七臉上沒有任何變化,春燕咬了咬牙:“屬下得知您可能出事後,特意派人去尋他商量對策,但派出去的人卻是一去不回。”
柳七眉梢終於輕挑了一下:“張誠的事先放一邊,將這幾日京城內外發生的重大事件一一說給我聽。”
算上先一步命喪柳七之手的沈霖,三大絕頂高手同時葬身四害山莊,江湖上不可能風平浪靜。
柳七所料果然不錯。
得知三人身死的消息後,長樂幫是最先出現變故的。
左護法羅玉顏在幫中耆老的支持下接任幫主之位,羅玉顏當上幫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長樂幫與江南小朝廷決裂,重新歸於朝廷治下。
本來江南朝廷擁有太乙門和長樂幫兩大巨擘的支持,現在只剩下了太乙門一支獨苗,形勢一下子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但緊接着丐幫幫主顧連城在江南俠客樓現身,不知爲何他與丐幫副幫主同時也是俠客樓樓主的修少陽大戰一場,最終在太乙門行走樂清瑤的相助下,顧連城重傷敗走不知所蹤。
此戰過後,修少陽聯合丐幫傳功,執法,掌棒以及掌鉢四大長老,以濫殺無辜欺師滅祖的名義將顧連城的幫主之位罷黜,而後自己順理成章接任丐幫幫主。
修少陽接手丐幫後,也宣佈丐幫正式加入江南朝廷麾下,江南朝廷在失去長樂幫後,又平添丐幫這一大助力。
柳七聽着聽着眼睛都明亮了幾分。
這一淌無處不在的暗流終於是捲到了明面之上,將整個江湖都攪成了一鍋粥。
蕭奇峰所在的京城朝廷看似正統,但皇帝本人卻是親承並非蕭氏血脈,而且自登基後久居深宮不出,就連朝會也是由一衆大臣爲之代勞。
拋開其武功不談,單從其孤僻沉默寡言的性格來看,望之不似人君。
另一方面是江南朝廷,自稱蕭家正統血脈,但實際上除了太乙門的人出來作證外,似乎也沒有別的更有力的證據了。
哦,對了。
還有一個在上躥下跳的傅青書。
柳七一想到自己是尊上的消息就是從此人口中傳出的,心中便自此對其有了濃濃的興趣,心想着哪日見了面,定要好好地斬上他一刀!
柳七又問了一嘴徐家的情況,但徐家距離京城過遠,且除了柳七之外也沒什麼值得關注的人物,所以春燕對現在徐家的現狀也不太清楚。
“要不然屬下派人去清江府走一趟?”春燕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已經知道了柳七和徐家的關係,所以當柳七主動提及徐家時,春燕忍不住擔憂起來,生怕柳七會因爲徐家之事遷怒自己。
但柳七隻是擺了擺手:“現在千里迢迢派人過去有什麼用,倘若真有人因我去尋徐家的麻煩,也算是他們命中該有此一劫。”
柳七畢竟不是神,雖然徐家對自己確實不錯,而且也從徐家人切身體會到了親情的感覺。
但是……人總歸是會死的。
不死別人手裡,也會死在老天爺手裡。
想到這裡,柳七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在水底玉圭和祝融珠相撞時閃現的奇異畫面,畫面中天崩地裂的情形可謂是令她終生難忘。
因爲實在太過於逼真了!
柳七甚至身臨其境般地感覺到了天地元炁的崩壞!
她毫不懷疑,倘若自己置身其中,恐怕也難以從這等滅世級別的劫難中逃出生天。
人力終有窮,天道終有定。
柳七已然感覺到這場席捲整個天下的亂局背後,可能隱藏着一個連她自己都無法倖免的大劫難!
所以……
玉圭和祝融珠是在告訴自己,這片看似和諧安寧的大地上,曾經也發生過如此可怕的事情嗎?
柳七輕輕晃了晃首,將腦海中紛亂的想法驅散一空。
隨後她站起身來,對着春燕說道:“將這間房間收拾好,我可能會在這裡住上幾日,每日準點派人送一份吃食到門口,倘若我在房間內自會開門去取。”
春燕趕緊點頭:“是!”
“另外……”柳七本已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出了幾步,卻突然站定隨後扭頭看向了春燕小腹,繼而輕聲說道,“去找個好點的大夫將這一胎落了吧。”
“啊?”春燕聞言不禁愣住了,她眼神茫然地擡起頭來,怔怔地望着柳七,雙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小腹的位置。
柳七見狀只是擡手指了指春燕的小腹,隨即淡淡地說道:“它……長不成的。”
柳七看見了春燕小腹之中一副經絡正在成型,但她一眼就看出了這副經絡絕不可能順利長成,就算春燕將其勉強生了出來,這世上也只會多一個可憐的畸形兒。
柳七的潛意識告訴自己,她可以出手改變這一切,以生生不絕的乙木真氣爲其重塑經絡,只是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罷了。
但柳七沒有絲毫猶豫,便將腦海中乍生出的念頭擯棄了。
當她走出酒樓時,不禁擡頭看了看逐漸陰沉的天空,突然想到自己的心性是不是越來越貼近所謂的“天道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柳七收回目光,隔空看向了遙遠的北端。
雖說三年之期未到,但柳七覺得,這皇宮大內,她現在可以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