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補好妝，跟胡麗葉塔·瓦格納溝通等會兒的臺詞。
胡麗葉塔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菸，點燃，站在樓道上悠悠地抽着。
她看到周雲過來，微微一笑，說：“你是第一次來西班牙拍戲吧？”
“對。”周雲點頭，“我想跟你討論一下我們之間的對手戲。”
“討論？噢，我沒有這個習慣，等會兒直接來吧。”胡麗葉塔說，“我不喜歡演戲排練太多遍，都是專業的演員，排練了就沒有太多火花了。”
周雲沒想到胡麗葉塔會直接拒絕她。
“好吧。”雖然有些詫異，但是周雲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滿或者憤怒，不同的演員有不同的習慣，在安東尼奧·希爾拉的劇組，胡麗葉塔是常客，她初來乍到。
周雲並不是那種需要跟別人排練和交手過才能演的演員，她只是習慣性地會想要跟別人溝通交流一下，增加一點熟悉感，這樣演戲也會有感覺一點。
正式開拍。
周雲很快就拍完了自己的單人鏡頭。
安東尼奧·希爾拉對鏡頭有多苛刻呢，周雲關門的那個動作，關了三次，他才說過，一問原因，是因爲前面兩次要麼關快了，要麼關慢了，總而言之，因爲門的移動而帶來的陰影的變化，沒有在安東尼奧·希爾拉想要的時候出現在周雲的鼻翼，或者光影出現的角度不對。
周雲去回看鏡頭，明白了安東尼奧·希爾拉對這個鏡頭爲什麼堅持。因爲隨着那一道陰影在她臉上的移動，以及她關門轉身動作的變化，只有在恰到好處的一個頻率裡，才能讓畫面裡的光影變化呈現出一種美感。
一個非常普通的鏡頭，卻被安東尼奧·希爾拉用構圖和光影的變化拍得如夢如幻一般的美。
周雲內心很服氣。
胡麗葉塔一直在旁邊看着。
到了拍攝她和胡麗葉塔的戲份時，胡麗葉塔在自己位置站好，等着開拍。
“Action！”
周雲腳步輕快、帶着微笑下樓，當她在樓道拐口和提着一個袋子的胡麗葉塔相遇時，下意識地收起了微笑，然後又重新笑了起來，讓到一邊，示意胡麗葉塔可以先過去。
胡麗葉塔卻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煥發出比剛纔要明亮許多的光彩。
她像一隻老鼠那樣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周雲，忽然笑了一笑，問：“你就是剛搬到我們這棟樓來的那個亞洲女人？”
周雲滯愣般地眨了下眼睛，禮儀似的笑了笑，說：“你好，我叫陳珍，剛搬過來。”
“哦，陳珍。”胡麗葉塔微微擡起下巴，明明身高要矮於周雲，這一刻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繼續打量周雲，“你可以稱呼我琳迪斯太太。”
胡麗葉塔的表演有一種撲面而來的舞臺感，但是又極爲生活化。
周雲在這一刻充分地感受到了胡麗葉塔對她的審視。
這種審視感讓她內心深處馬上被激發出了一種抗拒。
這完全是靠對手所刺激出來的即時反應。
“琳迪斯太太。”周雲之前出於社交禮儀而保持的溫和態度也不着痕跡地改變了，她不動聲色地以一種淡然的態度任由胡麗葉塔審視，卻又主動地看了一眼胡麗葉塔手中的提袋，“這麼晚出去買東西啊？”胡麗葉塔：“是啊，你是一個人搬過來的嗎？一個人住？”
“喔，琳迪斯太太，我是一個人。”周雲微微一笑，她說，“這個小鎮很美，不是嗎？我當時在網上看到這座小鎮的照片，馬上就被吸引了，感覺這是一個生活很愜意的小鎮。”
“大家感到愜意是因爲在這裡生活的人都知根知底，很少有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來到這裡定居。”胡麗葉塔眼眸中劃過疑惑之色，說：“你是做什麼的？”
“哦，我以前是個舞蹈演員。”周雲的臉上始終保持着和善的笑意，“但因爲一個意外，我不能再跳舞了，所以想要找一個陌生的、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住一段時間。”
“我看你就像一個舞蹈演員，真漂亮。”胡麗葉塔的眼睛沿着周雲的肩頸往下，一寸一寸地看過去，“我年輕的時候也有像你一樣曼妙的身材。”
“你現在仍然美麗。”周雲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時間，“我先走了，琳迪斯太太。”
“喔，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以跟我說說話的年輕人，我真喜歡你這樣美麗的年輕人，如果這個週末有時間，來我家吃飯，我們好好聊聊天。”琳迪斯太太說。
周雲正爲難着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忽然，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匆匆。
她們兩個人同時擡頭看去。
“Cut！”安東尼奧·希爾拉喊了咔。
周雲和胡麗葉塔同時收回了自己擡頭看去的目光。
安東尼奧·希爾拉走過來，說：“非常好。”
周雲和胡麗葉塔同時對安東尼奧·希爾拉露出了微笑。
“再來一次，胡麗葉塔，你這一次的攻擊性要稍微收斂一點，剛纔多了一點，你們只是第一次見面。”
胡麗葉塔說：“噢，安東尼奧，你可真是不瞭解女人。”
安東尼奧·希爾拉說：“胡麗葉塔，這場戲的重點不是爲了展現你們兩個女人之間的互相針對。”
“噢，你完全搞錯了我的意思，我可不是說女人之間就是互相針對的，但是琳迪斯太太是一個生活很精緻、也很愛美的女人，她見到陳珍這樣一個年輕、美麗又神秘的女人，難道不會帶着一點點敵意去刺探她嗎？”胡麗葉塔執着地跟安東尼奧表達着自己對這場戲的看法。
周雲有些驚訝。
在周雲的概念中，她一般很少會正面反駁導演的意見。
但是，胡麗葉塔似乎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她跟安東尼奧認真地爭辯了好幾句，纔有些不滿地說：“好吧，好吧，那我按照你說的再重新演一條，但是，安東尼奧，我必須要說，你真的很不懂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在這個時候，一定是抱着這樣的攻擊性的，尤其是琳迪斯太太那樣的女人。”
安東尼奧無奈地嘆了口氣。
自始至終，周雲都沒有說任何話。
這不是她熟悉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