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的話我剛剛沒聽清。”陳洛直接繞開李文樂大儒,不去看那副《方聖講經圖》,坐在主座上,“麻煩再說一遍。”
李文樂臉上的表情不變,他可是“縱橫家”傳人,陳洛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笑道:“萬安伯,在下可否問你幾個問題?”
陳洛端起盧桐剛剛送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請講。”
“方聖開‘理學’道統,後又爲人族而死,有大功於人族,這一點沒錯吧?”
“沒錯!”
“方氏五聖存世,代代都有大儒出,門生遍及天下,依然算是我人族的一份力量,這一點沒錯吧?”
陳洛沉吟了片刻。
“沒錯!”
“如今人族大勢疲乏,執行抗蠻聯妖之策,正是需要萬衆一心,羣策羣力之時,這一點沒錯吧?”
“沒錯!”
李文樂陡然提高了音量,問道:“那萬安伯爲何要禁止方家誦讀閣下之書!”
“若是方家有人得罪閣下,那禁止他一人好了。若還不解氣,禁止大儒以上的層次也罷!可這不分是非善惡,一體禁絕,這方家稚子何辜?”
“方氏是人族大族,若方氏力量強一分,那人族就能強一釐。老朽聽聞萬安伯豪言‘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當此之時,難道不應爲人族大勢着想嗎?”
“老朽厚顏勸一勸萬安伯,放下家仇私恨,以寬廣容天下。聖人曰:想必哪怕竹聖,也會贊成此時。”
“《易》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尚書》亦曰: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
“還望萬安伯細細思量。”
說完,李文樂起身,朝陳洛躬身施禮。
陳洛平靜地喝着茶,望着朝自己行禮的李文樂,沒有說話。
那李文樂微微皺眉,按道理自己身爲大儒朝陳洛施禮,他應當連忙扶起自己,然後“謹受教,不敢違”纔對,怎麼沒有反應了?
尷尬咳嗽了兩聲,李文樂自行站了起來,看着陳洛不接岔,只好開口追問道:“萬安伯以爲如何?”
陳洛這才輕飄飄放下茶杯,點了點頭。
“李大儒言之有理,是本爵考慮不周了。”
李文樂面上一喜:“那萬安伯現在就解除天道禁令?”
陳洛嘆了一口氣:“我啊,總是被師兄教訓,說不成熟,太意氣用事。不過想想,都二十歲了,還是改不了任性的毛病。”
二十歲!
李文樂:(♯`∧´)凸
李文樂看着陳洛,老實說,若不是陳洛自己開口,只聯想起陳洛的成就和輩分,幾乎大家都忽略了陳洛的年紀。
才二十歲!
好想回去把自己孫子吊起來打!
李文樂連忙笑道:“哪裡哪裡,萬安伯天縱英才,少年人那不叫任性,叫豪氣。”
陳洛微微搖頭:“哪裡,只是太看重面子罷了。至於方家的事,這樣吧,我有三個條件,方家任意答應一條,就算給我面子,我便解除天道禁令!”
李文樂心中一鬆,他還以爲陳洛會一口回絕或者獅子大開口,沒想到只是三個條件,還是三條任選其一,那回旋的空間就大了很多,於是問道:“萬安伯請詳細分說,老朽洗耳恭聽。”
“第一條,方家上至半聖,下至普通人,無論是主家分家,還是主人奴僕,自今日起,不得與我竹林一脈爲敵。”
李文樂眉頭一皺,竹聖打死了方家的一位半聖,聽聞現在的主家三聖之一也被竹聖打得半條聖道崩碎,這種死仇怎麼可能放下?而半聖不放下,下面的子孫怎麼敢退出紛爭。
站隊永遠比能力重要。
“萬安伯,這……”
“不是我竹林一脈怕了方家。”陳洛打斷道,“實在是一羣蒼蠅嗡嗡直飛,讓人心煩。怎麼樣?能答應嗎?”
李文樂苦笑一聲:“這涉及半聖,怕是難辦。還請萬安伯說下一條。”
陳洛也不意外,繼續說道:“第二條,我聽聞方家有四部家傳史書,對鞏固家國天下有奇效,爲天下計,不如請方家將這四部史書公佈出來,如何?”
李文樂眉頭一皺,這個陳洛,小小年紀,好狠!
經典以微言大義立家國天下,史書以歲月滄桑鞏固聖道根基,這是儒門公認的規則。
前朝大儒陳子昂嘗試不在家國天下融入史書而立道,卻在超凡入聖的瞬間聖道崩潰,仰天長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由此可見史書對家國天下的重要程度。
對於世家來說,家族秘傳史書可以說是僅次於半聖的寶物,甚至有時候還會高於半聖,因爲它象徵着家族的持續昌盛。
陳洛一開口就要方家交出四部秘傳史書,這等於是挖了方家的根啊。
莫說是四部,就連一部都不會答應。
陳洛見李文樂面露難色,淡淡說道:“多出四部史書,天下不知會多出多少大儒,又能增添幾位半聖。如今人族大勢疲乏,執行抗蠻聯妖之策,正是需要萬衆一心,羣策羣力之時,應當會極力促成此事吧?在下不才,就將《三國演義》全本當做謝禮,聊表心意!”
聽到陳洛直接將自己之前勸他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來,李文樂臉上一紅,直接說道:“萬安伯還是說下一個條件吧!”
陳洛冷笑一聲:“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李文樂面色一滯,嘆了一口氣。
他自然知道,陳洛唸的是《詩經·相鼠》的最後一句,簡單翻譯的白話就是老鼠有肢體,人卻沒有了比肢體還重要的禮。人連禮都沒了,那還不趕緊去死。
這是把方家罵的連老鼠都不如!
李文樂有些後悔接下這個差遣了。
陳洛也不廢話,繼續說道:“第三個條件,凡是想讀《三國》的方家人,只需要立下天道誓言,即刻前往北方爲我人族戍守邊疆,儒生守三年,夫子守六年,大儒十二年!若是不滿年限而退出者,儒心自碎!”
“誓言出,封禁散!”
“即便事後尋仇,我竹林都接下了。”
“四師兄,可否!”陳洛最後一句是對着宋退之所在的小樓說道。
“可!”宋退之的話語傳蕩而來,“遇到這樣的方家人,宋某自退十二步,讓出先手,以表敬意!”
陳洛對着宋退之小樓一拜,隨後看向李文樂:“就是這三個條件,李大儒可以回去給方家轉達了。”
李文樂微微點頭,就要離開,又被陳洛喊住。
“且慢!”陳洛指着李文樂遺留的方聖講經圖,說道,“此物還請李大儒帶回去,再幫我轉達一句話。”
“什麼話?”
陳洛張口欲言,又想了想:“算了,想來這話李大儒是說不出口,我還是寫上吧。”
陳洛說完,伸出手,從儲物令中取出筆墨,看着那副衆人叩拜方聖的話,腦中浮現出虛聖殿裡方聖雕像上流露的歉意之態,落筆寫道——
“不求蒼生重重拜,”
“但願子孫個個賢!”
寫罷,收筆,卷軸,將其放入李文樂手中。
高喊一聲:“盧桐,送客!”
……
“爺爺霸氣!”
“爺爺威武!”
“爺爺最棒!”
七個小葫蘆女娃蹲在牆根,每個人手上都拿着一張留影符。
“都錄下來了嗎?”
“都錄下了!”
“記得爺爺怎麼囑咐我們的嗎?”
“要緊抓輿論!”
“明白要怎麼做嗎?”
“不能留下痕跡。”
“爺爺說了,一個人知道就給五文錢!”
“我們這一次要發財了!”
“行動!”
……
傍晚時分,一則重磅新聞在中京城炸響。
“聽說了嗎?方家服軟了!”
“哪裡,那是假服軟,就是想白嫖萬安伯的《三國演義》!”
“萬安伯霸氣,三個條件任選其一,把方家逼到牆角了!”
“你們看看,萬安伯三個條件,哪一個不是充滿了誠意!”
“就是就是,原來方家有四部家傳史書,就都藏着掖着,不當人子!”
“不是吧不是吧,只有我覺得萬安伯有點過分嗎?”
“滾開!找什麼存在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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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消息是哪裡傳出來的嗎?”
“不知道啊,聽說有人走着走着就被打暈了,然後在一個小黑屋裡看了一段留影符的影像!”
“留影符?那看來就是真的了!”
“當然,就是那留影符有一些‘啦啦啦,啦啦啦’的聲音,奇怪的很。”
“不要關注那些細節!方家這下要被逼出來!”
“我看方家就該逼一逼了,自從武帝駕崩以後,他們方家簡直就是土霸王,朝廷都管不了了!”
……
“出來了出來了,方家發聲明瞭!”
“方家說從來沒有讓李文樂大儒上門商談過這件事,全是李文樂大儒私自的主張!”
“聲明還說《三國演義》是歪風邪說,方家絕對不看,更不稀罕。”
……
“撕逼了撕逼了,李文樂大儒也發聲明瞭,說方家給了他一件大儒文寶,還說事成之後再送一件大儒文寶!”
“李文樂大儒還公佈了傳信青鳥的記錄!實錘了!”
“不知道啊,方家說李文樂大儒是用兩隻傳信青鳥自己給自己發信息,僞造的!”
“賣瓜的,過來,賣我兩個瓜!”
“你個猹精,我們人族大儒的瓜,也是你能吃的?滾開滾開!”
……
“大家快來看看,新出爐的萬安伯怒斥方家同款方聖講經圖來了!”
“不求蒼生重重拜,但願子孫個個賢!”
“買一副回家,教導後代子孫啦……”
“百分百原詞復刻,買一送一,只要五十文,只要五十文!”
……
“高價求購原版留影符!”
“錢不是問題,就是想看看萬安伯的英姿!”
“不要錢也沒有關係,四大花魁任選一位相伴良宵!”
“有的請聯繫玲瓏樓”
……
“留影符觀影,午夜場!”
“高價購得萬安伯怒斥李文樂的留影符一塊,還可以播放三次,欲看從速。”
“購票請聯繫景王府。”
“二十兩銀子一位,先到先得!”
……
與中京熱鬧紛紛不同,此時的陌州方家。
議事堂內一片死寂。
半晌,有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
“陳洛,不能留!”
“得想辦法,讓他離開中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