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鐘響,鐘聲中似乎伴着喃喃禪唱。
彷彿人在深山,不辨方向時,不知何處有一道聲音響起,既縹緲在遠方,又環繞於耳旁。
鐘聲響,驚醒世間名利客。
鐘聲落,喚回苦海夢迷人。
這鐘聲不響,陳洛似乎都能聽見謝三生的心跳聲,聽見這海底萬物生長的聲音。
可誰又說鐘聲不響,陳洛聽在耳中,分明如萬鈞雷霆奔騰不休。
道家說變化,有大則有小,有黑則有白,有快則有慢。大的遇到更大的,原本那大的就變成小的,快的遇到更快的,那原本快的就變成了慢的。世間萬物,無所不變,故而道家探變化之規律,握變化之法則,去求一份真我不變,萬劫不磨。
佛家說無相,大小是有形相,黑白是有形相,快慢也是有形相,所以無論大小、黑白、快慢,在本質上是一樣的。眼中所見,肌膚所感,皆知有形相,執着於此,叫做我執。故而佛家要斷我執,破虛妄,得一份無相,無大無小,無黑無白,無快無慢,證無上般若。
道理說的玄乎,就好像這鐘聲,你覺得不響,實際上響徹乾坤,就好像面前的須彌芥子,你覺得它小,可實際上它無窮大。
這是佛韻:佛入世間,站在你的面前,你擡頭看佛時,佛高萬丈,橫亙天地;你低頭看佛時,佛與你一般平齊,慈眉善目。
佛就站在那裡,不增不減,變化的是你自己。
……
鐘聲落定,那芥子光芒忽明忽滅,似乎在吞吐什麼,層層佛韻之光暈染海水,微微芥子,卻在佛光暈染下投映出一座恢弘巨山。
是虛無,也是實質;是幻像,也是真實;就如同是不知多少年前,上古佛門窮盡天地造化而煉成的至寶須彌山穿越時空落在了陳洛等人的眼中。
山高不見頂,寶光大放,依稀可見奇花異草,萬丈巖壁上彷彿天然生成了兩個字:須、彌!
存於上古傳聞中的佛門至寶:須彌山,重現人世間。
海中,正在向下攻來的畜生道主已經沒有了之前一副淡然的神情,他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疑惑、震驚、駭然、狂喜……無數神情幾乎同時浮現在臉上。
佛韻、佛鐘、佛山!
再看他佛山上的字,他哪裡會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現了什麼——須彌山!
洪福齊天啊!
“擒人、入山!”
幾乎不做思考,畜生道主又是傳令一聲,速度陡然加快。
陳洛此時也不做遲疑,衝着謝三生喊了一句:“入山!”便一頭撞向那芥子光芒,可在謝三生眼中,陳洛的身影彷彿瞬間被吸收一般,進入了芥子光芒之內,再無一點氣息。
“不對!”謝三生猛然反應過來,雖然他娶妻生子、酒肉不禁,但是他纔是上古佛門在這世間遺留的一脈,是正宗的佛門傳人,怎麼這山由陳洛喚來,這門由陳洛打開?
我佛偏心!
心裡想着,謝三生也是一個猛子扎向芥子,瞬間消失了蹤影。
佛門大開方便之門,陳洛與謝三生能進入,畜生道主自然也能入。沒過一會,畜生道主一干人等也抵達海底,望着那忽明忽暗的芥子,感悟那與煉化自身同出一源的佛意,也是果斷向前一踏步,直接進入了芥子之中。
一時間,整個海底,空無一人,安靜了下來。
……
陳洛眨了眨眼,腳下踩着泥土,海底彷彿只是如夢一場,此時人已在山中。
“這是須彌山?”身邊謝三生問了一句,撓了撓腦袋,突然手上一滑,心中一驚,放下手來,就看到手上握着一把頭髮。
他自己頭上的頭髮!
“怎麼回事?”謝三生一驚,又伸手往頭上一摸,頭上又被薅下一大把頭髮。
一切似乎剛剛開始,接着就算謝三生不去碰自己的頭髮,那頭上的煩惱絲也一束束的脫落,頃刻間,就化作了一個鋥光瓦亮的光頭。
“到底是誰!”謝三生惱怒了,小十他娘說過自己的臉型不好看,需要用髮型來彌補,如今怎麼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說掉了就掉了?
他還不到五十歲,正值青春年少啊!
陳洛望着謝三生的模樣,緊張地吞嚥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又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
還好,很牢固,沒有脫落的跡象。
這麼說,這是專門針對佛門弟子的?
陳洛再看向謝三生,那明晃晃的大光頭怎麼看怎麼喜感,好想伸手去摸一把怎麼辦?
“你怎麼不禿?”謝三生也發現了陳洛一切正常,心中頓生不服,出聲問道。
陳洛搖搖頭:“這個……強求不來的。”
“只能說,你們的緣分已盡;我的緣分還在。”
“謝兄,你變禿了,也可能變強了。”
謝三生瞪了陳洛一眼,正要回話,突然身後咚咚幾聲,四個人影浮現,正是海牛大聖和之前三匹嘯月狼傀。
海牛大聖先是一愣,明明和道主一起衝進了芥子光芒,怎麼走散了?
走散就走散了,偏偏還撞在了這一對冤家的屁股後面。
仇敵見面,哪裡還有廢話,海牛大聖之前也從畜生道主那得知了海底法陣的情況,此時正要找會場子,頓時狠厲殺伐神通一同打出。
那三匹狼傀並非提線木偶,畜生道煉化秘法自然讓其保留戰鬥本能,當即同時張口,又是一道嘯月神通聯合發動。
這一邊謝三生自然手捏印訣,口誦真言,要施展隱宗神通,而陳洛也心念轉動,崔山闕蓄勢待發。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
海牛大聖和嘯月銀狼的神通發不出來,謝三生的隱宗神通也發不出來,就連陳洛影子中的崔山闕也毫無動靜。
“慈悲?”陳洛和謝三生對視一眼,都微微搖頭。他們能感覺到,“慈悲”法度已經瓦解,可那又是什麼呢?
此時趴在陳洛肩膀上的金瓜瓜渾身氣血翻涌,雙眼繁星閃爍,頭頂憑空出現四顆拳頭大小的星辰,撞向海牛大聖和三匹嘯月銀狼。海牛大聖和嘯月銀狼還停留在神通失效的錯愕之中,就被四顆星辰打中。
四顆星辰並非實體,而是金瓜瓜妖力凝聚,直接撞入了對方的體內。海牛大聖突然感覺到身體一沉,彷彿有一座大山壓在自己的身上,而三匹嘯月銀狼中有一匹更是不堪,直接被壓趴在地上。
妖術·星辰山墜。
陳洛和謝三生都面露驚訝,金瓜瓜什麼修爲在他們眼裡自然秘密,就如謝三生之前所說——區區六品,剛入靈境。
這樣的修爲,對上前身是三品大聖,又被煉化成畜生道獸傀的嘯月銀狼來說,就算站在那裡任由金瓜瓜施法,打上一天一夜,若是嘯月銀狼被打落一根狼毛,刮破一寸狼皮,那都算金瓜瓜大獲全勝。
可眼下是個什麼情況?
金瓜瓜顯然自己也是一愣,他只是隨手打一道攻擊,蹭一點輸出罷了,結果直接打出了超級暴擊?
但是金瓜瓜是什麼蛙?最好面子小紈絝。
當下金瓜瓜兩隻爪子在胸前一繞,臉色淡然。
“呱!(終於隱藏不住了!)”
“呱……(苟成大聖的我被須彌山曝光了……)”
“呱!(你們退下,讓本聖來!)”
與此同時,神念一動,一道符咒從身後小揹包裡悄然飛出,自行裂開,一道光芒從符咒上散發,將金瓜瓜籠罩,同時身後浮現出一尊巨大的蟾蛙虛影。
分光虛影符!
陳洛楞了一下,隨即想到了什麼,武道真意凝聚在手掌,一拳揮出,朝着另一匹嘯月銀狼打去,那嘯月銀狼被星辰法術控住,反應不及,只見一道七傷真意凝聚的拳頭打在狼頭之上,這匹算是三品中游層次的嘯月雲狼被一拳擊飛,雖然獸傀對七傷的感受有所削弱,但是那七傷勁力還在,只聽嘯月銀狼體內響起“突突突突突突突”七聲悶響,這匹嘯月狼傀頓時癱軟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謝三生看到陳洛出手,似乎也明白了什麼,當下也不捏訣,只是輕聲喝了一句:“嘛!”,頓時渾身金光閃耀,化作金剛之身,擡腿邁步就來到第三匹嘯月狼傀面前,握緊拳頭朝下一砸,登時狼傀腦殼崩裂,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海牛大聖瞪圓了眼睛,明明一起沒了神通,怎麼你們先恢復?
難道是道主對他們的判斷有誤?
此地不宜久留!
風緊,扯呼!
一想到此,海牛大聖轉身就逃,謝三生正要追上去,被陳洛喊住。
“謝兄,窮寇勿追!”
謝三生止住腳步,他自然明白陳洛的意思,此刻身在須彌山中,對敵下手無可厚非,可追殺的話,說不定會犯什麼忌諱。
“麻煩的禿子!”謝三生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狠狠地說了一句。
金瓜瓜目露疑惑:“呱?(怎麼回事?)”
陳洛輕輕一笑,說道:“和慈悲類似,不過是一重新的佛門蘊意。”
“衆生平等!”
“我們幾人中,你的修爲最差,所以高於你的修爲的攻擊我們都沒有施展出來!所以之前無論是神通還是崔前輩,都失效了。”
“不過……”陳洛看了眼剛剛消退金身的謝三生,“貌似能平等術法神通,卻不能平等肉體力量啊!”
謝三生點了點頭:“都平等的話,佛門的金身大能怎麼能保證必贏?”
謝三生說完,和陳洛對視,兩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與此同時,山頂之上又傳來一聲鐘響,陳洛與謝三生擡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之前還空無一物的山頂,突然出現了一尊浩蕩廟宇。
廟宇上書三個大字:雷音寺!